他脑子里来来回回都是王洛神那句话,就算他使劲的晃了晃头也没有什么作用,那句话依然在他脑子里转来转去。
“我们在城外并无人马。”
我们在城外,并无人马......
李词吩咐车夫不要回庆余河边的铺子,也不要急着回歌陵城里去。
石桥山庄有个侧门,对面就是一片看起来碧绿碧绿的庄稼地。
其实这地里有一条小路可以绕出去,纵然是冬天萧条些的时候这条路也不容易被看见,毕竟两侧这种了果木。
李词每次石桥山庄都是从这进从这出,每次都是急匆匆的,从来都没认真看过这两侧的景色。
今日他心情积郁,打开车窗透气的时候才发现,这八月的景色真的是美不胜收。
路边的野花开的五颜六色,和庄稼以及稍远些的果林,形成一副极有层次的画,看着就让人觉得心里莫名轻松下来些。
“停车。”
李词吩咐一声,车夫随即把车靠在路边。
李词开门下来,深吸一口气,那是一种说不上来的感觉,好像心里一下子就通透了起来。
可只是片刻,这种通透转瞬即逝。
“先生。”
车夫是李词亲信,也是半两钱中的绝对高手,他不在冠组之内,可实力在冠组那七个人之上。
每个人都要有些秘密,李词为王洛神筹谋这么多事,他当然也要为自己考虑一些,这个叫唐钝的中年男人就是他的贴身护卫。
李词本身的实力就不弱,再加上唐钝超绝的刺杀本领,两人联手的话,这大玉的江湖之内还确实稍有对手。
唐钝走到李词身边轻声问道:“是......时局不好?”
李词点了点头,他倒是对唐钝没有过多隐瞒什么。
要想让一个人能始终为自己卖命,那就必须给予他信任。
哪怕这个信任是相对来说的,也要有,而且要时时刻刻有。
李词道:“今日东主说了些以往从未对我提及过的话,听着令人忧心,今日我才知道,我们并没有之前以为的那么大胜算。”
唐钝道:“先生知道我这个人脑子笨,只有一身力气,所以我想问题就很简单,我只是觉得,先生为东主做的事足够多了,也该为自己谋一些。”
李词看了他一眼:“为我自己谋什么?我所有的东西都像是押宝一样押在东主身上了,他赢,我腾达,他败,我落魄。”
唐钝道:“先生想的多,所以觉得没退路,我这个人一直觉得,每个人生来就有一条退路,这一点格外公平。”
李词问他:“是什么?”
唐钝道:“是命。”
李词微微一怔。
唐钝道:“先生可以将未来前程都赌在东主一人身上,但命不可赌,输了江山都有可能再抢回来,输了命就什么都没了。”
李词喃喃自语道:“除了命之外,什么东西都可以有输赢。”
唐钝道:“对啊,我想劝先生的就是若真的时局不好,先生就为自己谋一条退路,最起码能活着。”
李词点了点头:“谢谢。”
唐钝道:“我与先生不一样,先生是把一切赌给了东主,我只是把命用来保护先生,所以先生活着,我也活着。”
李词这才明白过来,这世上哪有什么绝对聪明绝对愚笨的人。
就算是脑子再简单的人,在某些时候也会说出人间至理。
“命......”
唐钝道:“我一直都觉得,咱们小人物其实比大人们保命简单。”
李词听到这话,眼神微微一亮。
他点头自语道:“是啊......小人物比大人物保命简单的多了,大人物如果输了,何止是一人死,还要株连......我们这些人太小了,笑到连赢家将来都未必会在意。”
他又深吸一口气,觉得此时这田野里的气息比刚才下车的时候还要好闻的多。
“走吧,咱们回歌陵,我要去见一个人。”
唐钝问:“这个人很重要吗?”
李词回答道:“这个人对于时局来说不重要,他也是一页在风浪中只求不倾覆的小舟罢了。”
唐钝问:“先生,我知道不该问,但确实好奇,是谁在这个时候能让先生第一个想起来,而且还是个不重要的人。”
李词道:“没什么可瞒你的,是陈微微......一个和我一模一样的人,他想在乱局中谋出路,我也想。”
唐钝道:“先生的意思是,在有些时候,两个相似的人其实可以互相扶持?”
李词道:“我的意思是,我可以利用这个人保命,这个人也继续利用我来参与到时局之内。”
唐钝又问:“那......这个人若能得进入时局的机会,他还能在关键时候保先生?”
李词笑:“如果我们赢了,无需他保,如果我们输了,我与他都需要拼了命的去保自己,那时候,也算是同心同德。”
他登上马车道:“走吧,咱们这些小人物去和小人物聊聊明天会是什么样。”
陈微微已经有好久看不清楚明天是什么样子了,尤其是从怒山大营回来之后。
他在怒山大营里住了几日,陪着老陈,每日都过的很清闲,他也很享受这种清闲。
但不能长久,超过三五日他就会觉得无趣。
这毫无波澜的生活,于他来说就好像吃一盘没放盐的菜。
回到歌陵之后他就一直都在奉玉观内,他很想闯进这时局里找到属于自己的位置。
然而辛言缺还没有任何踪迹,没有辛言缺的陈微微就什么都不是。
在上阳宫,他是大礼教,弟子们见了他就要行礼,可仅此而已。
他想调动奉玉观内的人都很难,这一点他连艾悠悠都比不上。
艾悠悠可只是闲散之人,有个礼教的职务,也是虚职,可艾悠悠一句话都能让弟子们动起来,陈微微一句话,就只是单纯的一句话。
在上阳宫他尚且如此,出了上阳宫就更加什么都不是了。
他曾经有过官位,臻元宫大内侍卫副统领,手下还有一队可以用的人。
然而后来辛言缺一脚把他踢开了,办案的事不再用他,虽然没有剥夺他大内侍卫副统领的官职,可朝廷里的人谁还拿他当人物?
就连那队人都不知道去了何处,因为他失势了,那队人自然也就失势了。
陈微微曾经打听过,说是当初跟着他办案的人好早之前就被驱逐出臻元宫,现在是下落不明了,说是不知去了何处,大概是去了阎罗殿。
他在帮辛言缺办案的时候手段凶狠直接,甚至当时他还能以此来要挟王洛神。
他没了办案的权力之后,那些跟着他的人才真倒霉,他得罪了王洛神,念在他还有用,他还是大礼教,王洛神不会动他。
可那些小鱼小虾,不杀他们,王洛神还留着他们到过年的时候给他磕头拜年?
陈微微很生气。
他能预感到,歌陵城必出大乱,而且这大乱已近在咫尺。
这是多好的时局啊,只要这个时候他能插一脚,能从中获利,那地位就会飞一般的升高。
百姓们怕乱,他这样的人才不怕。
不乱的话,那些在中下层挣扎的人,怎么可能借势而起?
说大鹏一日同风起,扶摇直上九万里,你是大鹏你自会飞,可你也得有风才能上到那九万里。
就在这时候,一名弟子快步到了他门外,俯身说道:“大礼教,门外有人递拜帖,说是想求见大礼教,来人还在外边候着,想请大礼教定个日子,何时能见他。”
陈微微问:“谁?”
那弟子道:“只说是大礼教在云州时候的故交,未说名字,还说大礼教看过拜帖就知道了。”
这屋子里不只有陈微微,还有莫梧桐。
他虽然觉得自己跟着陈微微,而不是跟着宁株他们在一起有些背叛的意思。
但他和陈微微关系亲近,在武馆的时候就他俩亲近。
他还想着,林叶那边有师父师娘还有那么多师兄弟帮衬,但陈微微这边没有,他来帮陈微微,也是因为同门之宜。
见那报信的弟子说,要来拜会陈微微的人是云州故交,莫梧桐也没多想,伸手就把那拜帖拿了过来:“云州故交,我看看是谁?”
陈微微脸色微微一寒,他看向莫梧桐,莫梧桐却根本就没有察觉到他脸色的变化,只是低着头看那拜帖。
好歹陈微微是大礼教,在弟子面前,莫梧桐直接把拜帖拿走打开就看,陈微微心里有些不爽,不......不是有些,是很不爽。
他伸手:“我自己来看吧。”
莫梧桐竟是把他手扒拉开:“我看完了你再看。”
陈微微脸色更寒。
连那个不熟悉他俩的上阳弟子都看出来陈微微脸色不好了,莫梧桐却还是没有察觉。
大概他也不会去想,因为这种根本不值一提的小事陈微微会不满意。
他们两个在武馆的时候就这样啊,哪有什么不能看的,两个人还曾说过,彼此之间不藏秘密。
莫梧桐还是那个莫梧桐,陈微微早已不是那个陈微微了。
陈微微道:“我说,我自己来看。”
莫梧桐一转身回屋里去了,他一边走一边说道:“这人绝不是咱们在云州故交,他也没说要来拜会你,只说想约个日子,和你见面详谈。”
陈微微这次不是脸色一寒了,而是眼带杀气。ωωω.χΙυΜЬ.Cǒm
这股杀意是瞬息而起,到了他的修为境界,杀意起的时候,周遭的气息都会因此而变。
莫梧桐好歹是个修行者,察觉到了有些不对劲,回头看向陈微微道:“你怎么了?”
陈微微道:“没事,你看你的。”
说完后他对那弟子吩咐道:“你且在门口稍候我片刻,我看完那拜帖知道是谁,再做决定见与不见,劳烦你再去门口知会一声。”
毕竟他是大礼教,弟子立刻俯身道:“大礼教客气了,弟子就在门口候着。”
陈微微一把将拜帖拿过来,此时莫梧桐才注意到陈微微脸色不善。
他抬起手摸了摸陈微微额头:“不舒服?脸色怎么有些白?”
陈微微刚才几乎溢出来的杀气,因为莫梧桐这句话而又散了不少。
看着面前这儿时好友,陈微微忍不住在心里骂了自己一声......活该你没朋友,你怎么能对老莫也动杀心? 蓝星,夏国。
肿瘤科病房,弥漫着医院独有的消毒水味道。病房是单人间,设施俱全,温馨舒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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可对于孑然一身的路遥来讲,却是无人问津的等死之地。
他是癌症晚期,靠着意志力撑到现在,但也只是多受几天罪罢了。
此刻,路遥躺在病床上,怔怔望着床头柜上的水杯,想喝口水。
可他拼尽全力却无法让身体离开病床。剧痛和衰弱,让这原本无比简单的事情成了奢望。
这时,一道幸灾乐祸的声音响起:“表哥~你真是狼狈呢。连喝口水都得指望别人施舍。”
一位英俊的年轻男子悠闲坐在病床前,翘着二郎腿,眼睛笑成一道缝。
“你求求我,我给你喝口水如何?”
路遥面无表情,一言不发。自从失去了自理能力,一帮亲戚的嘴脸已经见多了,不差这一个。
男子起身,将水杯拿在手里递过来,“表哥别生气,我开玩笑的,你对我这么好,喂你口水还是能办到的。”
说完话,他将水杯里的水,缓缓倒在路遥苍白消瘦的脸上。
被呛到,路遥无力的咳嗽几声,好在少量的水流过嗓子,让他有了几丝说话的力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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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张鑫,为什么?我从未得罪过你。你去星盟国留学,还是我资助的!”
张鑫将水杯放下,不紧不慢的说:“谁让你这么古板呢,只是运点感冒药罢了,又不犯法,你非得千方百计的拦着。”
路遥脸上闪过一丝了然之色,道:“张鑫你这垃圾,狗改不了吃屎。将感冒药运到国外提炼毒品……咳咳……”
张鑫理了下领带,笑道:“你别血口喷人啊,我可是国际知名企业家。这次回国,‘省招商引资局’还打电话欢迎我呢~”
路遥叹了口气,现在的自己什么都做不了,索性闭上眼睛不再说话,安静等待死亡的到来。
但张鑫却不想让眼前饱受病痛折磨、即将离世的表兄走好。他附身靠近,悄悄说道:琇書蛧
“表哥啊~其实呢,我这次回国主要就是见你一面,告诉你一声——你的癌,是我弄出来的~”
路遥陡然挣开眼,“你说什么!”
张鑫笑眯眯的掏出个铅盒打开,里面是件古怪的三角形饰物,仅有巴掌大小,中间是只眼睛似的图案,一看就很有年代感。
“眼熟吧?这是我亲手送你的,货真价实的古董。我在里面掺了点放射性物质,长期接触就会变成你现在这副鬼样子。”
路遥马上认出来,这是自己很喜欢的一件古物,天天摆在书桌上,时不时的把玩,没想到却是要人命的东西!
他伸出枯枝似的手臂,死死的抓住眼前人的胳膊!“你……”
“别激动~表哥,我西装很贵的。”张鑫轻松拿掉路遥的手,小心的捏起铅盒,将放射性饰物塞进他怀里。
“我赶飞机,得先走一步。你好好留着这个当做纪念吧,有机会再去你的坟头蹦迪~”
说完话,张鑫从容起身离开。临走前,还回头俏皮的眨眨眼。他原本就男生女相,此时的神态动作居然有些娇媚。
保镖很有眼力劲,赶紧打开病房门。同时用无线耳麦联络同事,提前发动汽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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路遥只能无力的瘫在床上,浑身皆是钻心剜骨般的剧痛,还有无穷悔恨、不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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但很快,剧痛渐渐消失,只剩麻木,路遥隐约听到过世的双亲在喊他。
就在路遥的身体越来越飘,即将失去意识时,胸口突然阵阵发烫,将他惊醒。
从怀中摸出那三角形饰物,发现这玩意变得滚烫无比,还在缓缓发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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