卞瑄身旁还有一位清贵人物,是琅琊内史李达,他头戴纶巾,身着深赭色长袍,满面悦色的与卞瑄交谈着。
当望见孔晟和郑廉他们走过来,卞瑄呵呵笑道:“没想到你们也来了,牛山的冬景还是很怡人的,若不是家兄在洛阳抽不开身,想必也会来登高眺望,一览这美景。”
“见过卞世叔。”田伯仪躬身施礼道。
卞瑄笑问:“伯仪,你的父亲因为公事繁忙无暇来此,我是明白的,只是品评这些年轻士子,也是同等重要的大事。”
田伯仪含笑解释着,身后的田仲孜却暗暗埋怨道:还不是因为卞氏牵涉其中,恨不能每天过来询问,谁能不头大,卞氏不过就仗着与张司空联姻,近些年来越发自我膨胀,现在又扮成一副大善人的模样,真叫人生恼。
在几十名士人的包围圈外,崔意正负手立于大石边,并不想凑过去,冷眼望着李达,不禁笑道:“琅琊内史,倒是听阿龙兄提及过,李夫人来自范阳卢氏,这位李大人行事果敢,很受琅琊王的器重。”
“他怎么还不出来呢?”雨轻踮起脚尖伸头朝那里望了望,沮丧说道:“这可是唯一的一点线索了。”
“你不会觉得凶手愚蠢到还会再穿那件衣袍吧?”崔意嘲讽道:“苏合香的味道很淡,想要在这么多人里面查出来,可不容易。”
“清河崔氏可是常年经营着布匹生意,那块布料产自哪里你不会不知吧?”雨轻没好气的问道。
崔意摇头,说道:“经商之事,我知之甚少。”
“我就知道会这样,故意揣着明白装糊涂。”
雨轻白了他一眼,慢慢说道:“丝绸的产地大多是长江以南,有那样花纹的布料很明显就产自四川一带,也就是蜀锦,他自然不会穿同一件衣袍,但是制衣所用的布料未必不是同一类,凭借染色花纹的不同,还是可以辨别出来的。”琇書蛧
“原来你还对布匹有研究,真是不简单。”崔意吹捧道,面上的笑容却是虚假的很。
在雨轻的心里还是隐隐有些不安,山顶的风很大,她拢紧白狐氅,即便不愿理睬崔意,但眼下她却还是不自觉的挨近他,似乎这样会安全一些。
此时,士族、寒门子弟依次上前,对于之前卞瑄所提出的问题开始引经据典而谈,但大多数只是陈述马融、郑玄这些大儒的见解,毫无个人的领悟,不免有些枯燥乏味。
而站在卞瑄身旁的管裕和郑廉却是摇头涩笑,眼前的这些士子学识是有的,不过思维像是被禁锢一样,失了神气。
唯有楚颂之在一番论述之后,多加了两句着实有趣的诗句,“人生到处知何似?应似飞鸿踏雪泥。泥上偶然留指爪,鸿飞那复计东西。”
卞瑄微微一笑,点头道:“人生总有许多不同的际遇,就像飞鸟在雪地里留下的杂乱的脚印,在意太多,就会裹足不前,你能有所感悟,确实难得。”
其实方才的问题只是论述‘道不行,乘桴浮与海,’楚颂之简单陈述后,立马想起雨轻在林间安慰他所说的这两句诗,便脱口而出,不想因此得到卞瑄的赏识,这真的算是意外所获了。
姜建见到中正官对楚颂之赞赏有加,心生嫉妒,但是仍不屑的自语道:“即便如此,也只能定下品,跟他哥哥一样。”
穿梭在这些士子中间的文澈悄然走了出来,他已经发现了那人,快步走回到雨轻身边,低语几句。
雨轻有些惊诧,两手来回搓着,踱着步子,想了一会儿,然后趴在文澈的耳边,交待了一些事情,文澈似乎觉得不妥,忙说道:“我若提前离开,你又该如何?”
雨轻笑了笑,看向崔意,“有崔兄在,我怎么会有事呢。”
崔意完全没有要介入的意思,只是似笑非笑的走进那个圈子里去。
“去驿站找木盒才最为要紧,澈哥哥,你不用管我,趁着那人还未回去,你快下山吧。”
雨轻抓住他的双臂,淡然道:“我不会有事的,在所有的事情没有查清楚之前,我也绝不允许自己有事。”
文澈点头,说道:“你放心,我会尽力。”然后转身急速下山而去。
雨轻双拳握紧,深吸了一口凉气,将目光投向人群中的那个人,心里有太多的疑问,那人不会给她想要的答案,但是她却一步步走向他,那个穿着深赭色长袍的男子。
李达是琅琊内史,年底来临淄自然是为了公事,来往的官员大都住在驿站,如果他当真是杀害裴德的凶手,那么木盒一定就在他手上,所以雨轻才让文澈抢先去驿站查找,希望能够顺利找回木盒。
在人群中,楚颂之远远的望见雨轻,便躬身施了一礼,表示不胜感激,雨轻淡然笑了笑,仍旧与田仲孜说着什么。
山顶清风台四周,怪石巉岏,冷风凛凛,枝叶晃动,忽然一箭矢迅如雷电般刺穿一名胥吏的胸膛,血腥的气息瞬间弥漫开来。
十几个打扮成小厮模样的男子纷纷从树洞里抽出兵器,为首的男子手持三尺七寸苗刀,直接杀向中正官方向。
崔意双臂交叉抱于胸前,安静的犹如画中之人,脸上无甚表情,管裕和孔晟他们都站于他的身后。
田仲孜刚要迈步上前,就被田伯仪拉了回来,嗔道:“还没看明白,就要去逞强,总是这般莽撞!”
田仲孜只能老实的待在他身边,这时有人递过来一张胡饼,笑道:“午时都过了,你不饿吗?”
“你还有心情吃饼?”田仲孜实在无法理解她,不过摸了一下空空如也的肚子,吞了一下口水,忍不住接过那张胡饼。
青奴很聪明,食盒从未离身,许多人的食盒已经在前面的厮杀中被踩得面目全非,或者踢飞掉落山下。
雨轻方才就把胡饼递到崔意手边,不想崔意根本没有理睬她,而是移动一下脚步,刻意离她远了一些。
雨轻撇嘴,摇了摇头,咬了一口胡饼,继续观察那边的打斗场面。
这些伺机混入的杀手目标很明显,就是中正官卞瑄,却见那人握紧了苗刀,脚下一踏,飞快地锁近了距离!
破风疾响,苗刀砍过之处,哀声不断,鲜血四溅,护卫们疾冲而来,苗刀与长枪相碰,碎屑飞舞,那长枪也被飞弹出去。
紧接着那人换了一只手持刀,依靠腰背整体力量,辗转连击,疾速凌厉,身摧刀往,刀随人转,如同车轮一般碾压数人,剩余护卫渐渐开始后退,目光惶恐。
这时,杀手中有人一声高喊:“不好,他逃走了!”
手持苗刀的男子定睛望去,果然那人不见了,又将试图来阻挡的家卫疯狂挥开,手臂摆动几下,示意其他人速速下山去追。
转眼间山顶乱作一团,人影腾挪,无辜的学子也有身负重伤的,混乱之中雨轻才发现自己一开始的猜想是错的,这些杀手的真正目标其实是李达。
因为李达站在卞瑄身旁,所以杀手才冲往那个方向,而此时卞瑄仍在场,消失的人却是李达。
雨轻心下狐疑,把大半个胡饼塞到青奴手中,顺着一众士子下山逃亡的浪潮,她也急忙跟过去。
青奴提着食盒走几步便被人推来撞去,索性直接把食盒扔了,与他们争先恐后的下山去。
到了山下,也是一片乱糟糟的,两方拼杀间牛车被撞翻,一车夫更是被一刀砍断脖颈,身首异处,血流遍地。
从四周围上来数十名护卫,软鞭在空中甩动,相继击中他们的头颅,右臂,腿部,一人脑袋嗡嗡作响,却被一狰狞面孔的大汉推着做挡箭牌,反应过来时,已被人重重一刀砍在腹部。
手持苗刀的男子大喝道:“那人应该朝东边去了,不要在这里浪费时间!”说着手起刀落,又刺死一个护卫。
杀手们点点头,手法干脆利落的解决掉这些个护卫后,便急匆匆朝东边奔去。
“东边正是去往驿站的方向。”雨轻情急之下找到一辆完好无损的牛车,刚跳上去,就发现一人已然坐在车里,却是楚颂之。
“可否借用一下你的牛车?”雨轻开口问道。
楚颂之点头。
雨轻当即命车夫驶向东边,还未加快速度,崔意却轻轻一跃,把阿福推了下去,直接坐到雨轻身边,偏头笑道:“真是狠心,可怜的青奴还正在到处找寻你呢。”
“对不住了。”雨轻低首对趴倒在地的阿福赔笑道,然后抢过车夫的长鞭,心急如焚的疾驰而去。
淄水边,几名杀手正在逼问一名小厮,苗刀横在小厮的脖上,又是一阵狠厉的声音,“李达去了哪里?” 蓝星,夏国。
肿瘤科病房,弥漫着医院独有的消毒水味道。病房是单人间,设施俱全,温馨舒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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可对于孑然一身的路遥来讲,却是无人问津的等死之地。
他是癌症晚期,靠着意志力撑到现在,但也只是多受几天罪罢了。
此刻,路遥躺在病床上,怔怔望着床头柜上的水杯,想喝口水。
可他拼尽全力却无法让身体离开病床。剧痛和衰弱,让这原本无比简单的事情成了奢望。
这时,一道幸灾乐祸的声音响起:“表哥~你真是狼狈呢。连喝口水都得指望别人施舍。”
一位英俊的年轻男子悠闲坐在病床前,翘着二郎腿,眼睛笑成一道缝。
“你求求我,我给你喝口水如何?”
路遥面无表情,一言不发。自从失去了自理能力,一帮亲戚的嘴脸已经见多了,不差这一个。
男子起身,将水杯拿在手里递过来,“表哥别生气,我开玩笑的,你对我这么好,喂你口水还是能办到的。”
说完话,他将水杯里的水,缓缓倒在路遥苍白消瘦的脸上。
被呛到,路遥无力的咳嗽几声,好在少量的水流过嗓子,让他有了几丝说话的力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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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张鑫,为什么?我从未得罪过你。你去星盟国留学,还是我资助的!”
张鑫将水杯放下,不紧不慢的说:“谁让你这么古板呢,只是运点感冒药罢了,又不犯法,你非得千方百计的拦着。”
路遥脸上闪过一丝了然之色,道:“张鑫你这垃圾,狗改不了吃屎。将感冒药运到国外提炼毒品……咳咳……”
张鑫理了下领带,笑道:“你别血口喷人啊,我可是国际知名企业家。这次回国,‘省招商引资局’还打电话欢迎我呢~”
路遥叹了口气,现在的自己什么都做不了,索性闭上眼睛不再说话,安静等待死亡的到来。
但张鑫却不想让眼前饱受病痛折磨、即将离世的表兄走好。他附身靠近,悄悄说道:琇書蛧
“表哥啊~其实呢,我这次回国主要就是见你一面,告诉你一声——你的癌,是我弄出来的~”
路遥陡然挣开眼,“你说什么!”
张鑫笑眯眯的掏出个铅盒打开,里面是件古怪的三角形饰物,仅有巴掌大小,中间是只眼睛似的图案,一看就很有年代感。
“眼熟吧?这是我亲手送你的,货真价实的古董。我在里面掺了点放射性物质,长期接触就会变成你现在这副鬼样子。”
路遥马上认出来,这是自己很喜欢的一件古物,天天摆在书桌上,时不时的把玩,没想到却是要人命的东西!
他伸出枯枝似的手臂,死死的抓住眼前人的胳膊!“你……”
“别激动~表哥,我西装很贵的。”张鑫轻松拿掉路遥的手,小心的捏起铅盒,将放射性饰物塞进他怀里。
“我赶飞机,得先走一步。你好好留着这个当做纪念吧,有机会再去你的坟头蹦迪~”
说完话,张鑫从容起身离开。临走前,还回头俏皮的眨眨眼。他原本就男生女相,此时的神态动作居然有些娇媚。
保镖很有眼力劲,赶紧打开病房门。同时用无线耳麦联络同事,提前发动汽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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路遥只能无力的瘫在床上,浑身皆是钻心剜骨般的剧痛,还有无穷悔恨、不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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但很快,剧痛渐渐消失,只剩麻木,路遥隐约听到过世的双亲在喊他。
就在路遥的身体越来越飘,即将失去意识时,胸口突然阵阵发烫,将他惊醒。
从怀中摸出那三角形饰物,发现这玩意变得滚烫无比,还在缓缓发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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