济水沿岸有起伏的山峦,景致壮阔,这长长的水道承载了山东与河南一带的漕运,也许是年初的缘故,来往的商船不多。
时间正值下午,一艘楼船行驶在东阿附近的水道间,比华美的画舫大气,又比战船稍带些生活气息。
船分三层,即便是家境殷实的人家也很难租到的,也就是像河东裴氏这样的一等门阀士族,才能借用水师里的楼船。
此时这船在河面上缓缓而行,午后的阳光洒在甲板上,在三楼的房间里有人正说着裴家的事情。
“现在洛阳的裴府除了有老祖宗,下面还有四房,大房有你的大爷爷(裴黎)和大奶奶,你的大奶奶出自泰山羊氏,乃羊太傅从女,待人严苛些,他们膝下有三子一女,三子分别是裴旷、裴攸、裴绍.......”xǐυmь.℃òm
“二房有你的二爷爷(裴康),你的二奶奶来自清河崔氏,性情淡泊,平日里不大爱说话,有二子二女,长女早些年嫁给了东海王司马越做了王妃,三房就是我的父亲.........”
说到此处,裴宪略停顿一下,声音变得低沉起来,“我的父亲,也就是你的三爷爷,他在两个月前病故了,我的母亲来自太原王氏,我的两位兄长在杨骏被诛时为乱军所杀,留下我的两位寡嫂,还有三个子侄.......”
“而我的妻子上回老祖宗过寿时,你也见到过了,是赵郡李氏之女,我们只有一子,才不过五岁,小名唤作阿飞,有些淘气。”
雨轻点头,给他倒了一杯茶,递到他手边,开口道:“舅舅莫要太过伤感。”
裴宪喝了一口茶,平静心情后才继续说道:“四房就是你的爷爷,你的奶奶也是来自赵郡李氏,不过早在五年前便过世了,他们只有一子一女,长子裴术,已去豫州任职,次女名叫若澜,也就是你的——”
他并未说出‘亲生母亲’那四个字,有些事确实不便明言,尤其对于裴家这样的大族,更是十分在意这些。
雨轻垂首不语,她知道自己只是以干孙女的身份入住裴家,那些旧事重提也是徒增伤感。
“雨轻,”裴宪语气稍显温和,说道:“你也不必感到害怕,总之他们都是好相处的。”
“雨轻明白。”
她抬首,努力做出一个笑脸,心中暗想:只怕那位严苛的大奶奶就是不好相处的,各房还有那么多叔伯,以后的日子是难以安静的了。
“以后在外人面前还是叫我七叔吧。”裴宪微笑道:“不过私底下还是可以叫我舅舅的。”
“嗯。”雨轻点点头,心内却连连叫苦,还不如继续住在胭脂铺子后面的小院子里自在,想到那些宅斗,她就脑壳疼,但愿不要发生在自己的身上。
“雨轻,你先歇息吧。”
裴宪起身,含笑看了看她,又道:“马上就要到东阿了,我们先在这里休息两天好了。”
“舅舅,”雨轻抓住他的一只手,抬眸笑问:“老祖宗近来可好?”
裴宪略笑了笑,拍了拍她的肩膀,点头道:“老祖宗很好,每日都会躺在那摇椅上,口里总是念叨着你。”
雨轻浅浅一笑,松开小手,裴宪的双眸流露出些许疼爱,笑道:“你这个小机灵鬼,别人想要欺负你都难。”说完转身走开了。
有老祖宗在,还有爷爷和舅舅,其他的人选择各个击破就是了,不过就是时间长短的问题。
但是还有更重要的事情,推广家具,魏晋时代仍是跪坐礼仪,若想要将宋明的桌椅潮流提前预热起来,还是要从裴家入手,以裴家为支点,慢慢扩展到其他士族,这样新型的家具行业才能正式立住脚。
甲板上清风吹来,一身月白绸袍的郗遐正立于阑干处,凝目望着沿岸小城模糊的轮廓,心内仍旧想着前几日离开临淄城时所见到的那个身影,甚是熟悉,应该就是卢琦。
对于小时候发生的一些事情,郗遐并未太过介意,不过卢琦为何会突然出现在临淄城内,这个问题却困扰了他多日,那个李达他已派人去查探过了,早就离开了驿站,想必已经回琅琊了。
郗遐也是知道李达的妻子来自范阳卢氏,隐约间觉得卢琦和李达他们二人之间或许还藏着些什么秘密。
正思忖间,阿九拿着鹤氅慢慢走来,轻轻为他披上,含笑道:“季钰小郎君,左大人和裴大人正在三楼手谈,你怎么偏偏站在这里吹冷风呢?”
“阿九,这里的风景不错呢。”
郗遐笑了笑,转过身来,却看到雨轻已然走下楼,此时的她身着素白衣裙,不时用手抚着前额吹乱的发,笑吟吟走过来。
“你站在船上看风景,看风景的人在楼上看你。明月装饰了你的窗子,你装饰了别人的梦。”
雨轻抬眸笑问:“我刚刚在楼上望了你好一会,你站在这里做什么?”
“我可无心去打扰别人的梦境。”
郗遐见她衣裳单薄,便把自己的鹤氅披在她身上,笑道:“景思先生是不是同你说了些裴家的事情,我以为你正呆在房内独自苦恼,不想你倒是一脸悦色,还真是心宽心大。”
“事到其间,道在人为,又有何可惧?”
雨轻很是大气而热情的张开双臂,脑海中想起坦泰尼克号那一幕幕的场景,还有那首熟悉的席琳迪翁的歌曲。
穷画家杰克和贵族女露丝抛弃世俗的偏见坠入爱河,最终杰克把生命的机会让给了露丝,赚足了观众的眼泪。
可惜在魏晋这个尔虞我诈的时代,士族之间的联姻,别说爱情,就连亲情都会输给家族利益。
雨轻想到此,便略显失望的垂下双臂,偏头问道:“郗遐,你见过大海吗?”
“大海?”郗遐微愣,然后回道:“见过几次,当时陪着叔父去过琅琊,待过一阵子。”
“心情不好时,我喜欢去海边走走,望着无边无际的大海,让人不自觉感到自己的渺小,宇宙的宽阔弘大。”
雨轻闭上双目,慢慢说道:“海纳百川,有容乃大;壁立千仞,无欲则刚。”
郗遐为之一震,这样深沉的话语却是从她口中说出,他有时候真的不明白她心里到底在想些什么。
“那你会游泳吗?”
这时雨轻靠近他,忽闪着明亮的大眼睛,发现他面露尴尬之色,不由得哈哈一笑,“原来你不会游泳啊!”
怎料到郗遐握住她的手臂,却只用了三分力度,薄嗔道:“难道你会吗?”
“不告诉你。”雨轻眯眼笑道,挣开他的手,深深吸了一口凉气,然后慢慢呼出来,说道:“刚才舅舅说会在东阿休息两天,东阿,好像是盛产阿胶的地方啊。”
“景思先生看你清瘦许多,自然是要给你好好补补身子的。”
郗遐瞥了她一眼,继续说道:“东阿是安乡侯程昱的老家,我们来到此处,想必程家的人会尽地主之谊,好好款待我们的。”
程昱是三国时期曹操五大谋士之一,善谋且性格刚戾,是个狠人,他的孙子程晓却是一位学者,恪守儒家名教,著有《女典篇》,反对女子“丽色妖容,高才美辞”,认为此乃“兰形棘心”,在邦必危,在家必亡,想来程家子女应该教养颇高。
“程家有个程圆圆,”郗遐淡笑道,“人都说她是东郡第一名媛,可惜——”
“可惜什么?”雨轻像是听明星八卦似的,扬起好奇的小脸问道。
郗遐轻叹一声,说道:“程家本来早就与卢家口头上定了亲,程光(程圆圆之父)属意的便是卢琛,不想武帝(司马炎)执意要将荥阳公主下嫁与卢琛,卢家人也实属无奈,无法推拒,程家也是东郡名门,自然是不甘心的,便把程圆圆许给了卢琛从弟卢琦.......”
“还真是造化弄人,没过两年,荥阳公主便薨了,想来程家当时懊恼不已,错失了良婿,毕竟卢琛可是当今范阳卢氏子弟中最杰出的一个,相较卢琛,这位身有残疾的卢浮之子卢琦就逊色不少。”
“卢琛就是那位佩戴闻香玉的小郎君了。”
雨轻在琳琅小铺和祖涣的生辰宴上分别见过卢琛,长得很是清俊儒雅,不过雨轻对那块玉更为感兴趣,不由得笑问:“郗遐,你有闻香玉吗?”
郗遐摇头,敛容说道:“卢琛身上所佩戴的闻香玉乃是他的爷爷留给他的,范阳卢氏也不过只此一块。闻香玉世所罕见,岂能人人佩之?”
雨轻在甲板上踱着步子,忽然又问:“程圆圆现今还在东阿吗?是不是已经出嫁了?”
“你那么想见她吗?”郗遐唇畔一抹坏笑,说道:“人家可是东郡第一名媛,你自然比不过她的。”
雨轻立时白了他一眼,扭过头去,心道:明末秦淮八艳之一陈圆圆,吴三桂为了她,冲冠一怒,愤而降清,不知如今这位程圆圆又是怎样的绝妙人物呢? 蓝星,夏国。
肿瘤科病房,弥漫着医院独有的消毒水味道。病房是单人间,设施俱全,温馨舒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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可对于孑然一身的路遥来讲,却是无人问津的等死之地。
他是癌症晚期,靠着意志力撑到现在,但也只是多受几天罪罢了。
此刻,路遥躺在病床上,怔怔望着床头柜上的水杯,想喝口水。
可他拼尽全力却无法让身体离开病床。剧痛和衰弱,让这原本无比简单的事情成了奢望。
这时,一道幸灾乐祸的声音响起:“表哥~你真是狼狈呢。连喝口水都得指望别人施舍。”
一位英俊的年轻男子悠闲坐在病床前,翘着二郎腿,眼睛笑成一道缝。
“你求求我,我给你喝口水如何?”
路遥面无表情,一言不发。自从失去了自理能力,一帮亲戚的嘴脸已经见多了,不差这一个。
男子起身,将水杯拿在手里递过来,“表哥别生气,我开玩笑的,你对我这么好,喂你口水还是能办到的。”
说完话,他将水杯里的水,缓缓倒在路遥苍白消瘦的脸上。
被呛到,路遥无力的咳嗽几声,好在少量的水流过嗓子,让他有了几丝说话的力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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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张鑫,为什么?我从未得罪过你。你去星盟国留学,还是我资助的!”
张鑫将水杯放下,不紧不慢的说:“谁让你这么古板呢,只是运点感冒药罢了,又不犯法,你非得千方百计的拦着。”
路遥脸上闪过一丝了然之色,道:“张鑫你这垃圾,狗改不了吃屎。将感冒药运到国外提炼毒品……咳咳……”
张鑫理了下领带,笑道:“你别血口喷人啊,我可是国际知名企业家。这次回国,‘省招商引资局’还打电话欢迎我呢~”
路遥叹了口气,现在的自己什么都做不了,索性闭上眼睛不再说话,安静等待死亡的到来。
但张鑫却不想让眼前饱受病痛折磨、即将离世的表兄走好。他附身靠近,悄悄说道:琇書蛧
“表哥啊~其实呢,我这次回国主要就是见你一面,告诉你一声——你的癌,是我弄出来的~”
路遥陡然挣开眼,“你说什么!”
张鑫笑眯眯的掏出个铅盒打开,里面是件古怪的三角形饰物,仅有巴掌大小,中间是只眼睛似的图案,一看就很有年代感。
“眼熟吧?这是我亲手送你的,货真价实的古董。我在里面掺了点放射性物质,长期接触就会变成你现在这副鬼样子。”
路遥马上认出来,这是自己很喜欢的一件古物,天天摆在书桌上,时不时的把玩,没想到却是要人命的东西!
他伸出枯枝似的手臂,死死的抓住眼前人的胳膊!“你……”
“别激动~表哥,我西装很贵的。”张鑫轻松拿掉路遥的手,小心的捏起铅盒,将放射性饰物塞进他怀里。
“我赶飞机,得先走一步。你好好留着这个当做纪念吧,有机会再去你的坟头蹦迪~”
说完话,张鑫从容起身离开。临走前,还回头俏皮的眨眨眼。他原本就男生女相,此时的神态动作居然有些娇媚。
保镖很有眼力劲,赶紧打开病房门。同时用无线耳麦联络同事,提前发动汽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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路遥只能无力的瘫在床上,浑身皆是钻心剜骨般的剧痛,还有无穷悔恨、不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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但很快,剧痛渐渐消失,只剩麻木,路遥隐约听到过世的双亲在喊他。
就在路遥的身体越来越飘,即将失去意识时,胸口突然阵阵发烫,将他惊醒。
从怀中摸出那三角形饰物,发现这玩意变得滚烫无比,还在缓缓发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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