左芬道:“那应该是去抄家的。”
说这话时,左芬沉静地凝视着雨轻,见她的目光垂下,知她在担心好友阿澈的安危,只是这根本没有办法——
“或许他们母子早就离开了,昨日你不是就没见到阿澈吗?”左芬只能先安慰着她,怕她太过伤心。
“他到底是谁?”雨轻含泪问道。
左芬轻轻叹息,答道:“他是文家公子的外室所生,如今文家被人诬告谋反,依律是要夷三族的。”
“夷三族?”雨轻泪落,怔怔的站在那里,一动不能动。
这是她来到这世上第一次被震撼到,这样残酷的刑罚无不让人胆怯,而且这就发生在身旁,街坊挚友,就这样全家被诛,她无法想象阿澈在突然面临死亡时的恐惧,他是否能够挣扎逃脱?
雨轻害怕的有些无助,这才是西晋,真正的古代生活就是如此,一步错步步错,直至到死都不能摆脱厄运。可是她不能就此认命,她还要找寻父亲,保护好自己现在唯一的亲人——母亲。
不,还有墨瓷和惜书,古掌柜,裴姑等等,他们的生命在旁人看来也许微不足道,但在她的心中,大家都是平等的,都拥有独一无二的灵魂,不可被人随意抹杀。
雨轻抹掉泪珠,镇定的说:“母亲说得对,澈哥哥吉人自有天相,不会就这么轻易死掉的,他和我有过约定,要做天下第一勇将,他一定会做到的!”
即便她的心都要疼死了,她也不能表露出来一丝一毫,唯恐母亲为她担忧,她很清楚母亲现今的处境,被赶出宫后的痛楚,她怎忍心再让她难过。
左芬知道她心里主意大,有些事总要等时日久了才能淡忘,现在说什么都是无济于事的,只劝她早些歇息,就掩门离开了。
次日天一亮,雨轻就起来跑出院门去,朝阿澈家一望,大门紧闭,封条已贴,再也看不见澈哥哥练武的身影,再也无人陪她说笑,她的心顿时空落落的,手心里攥着那把小木剑,眼前湿润,这颗心变得无处安放,更难以释怀。
不知道为什么日子开始过得慢起来,雨轻时常发呆,有时就坐在门外痴痴的望,看雁飞,听风声,有时甚至自顾自的笑起来,奴婢们都觉得她有些呆傻了。
唯有左芬懂得,那是她在压抑着自己的情感,自从阿澈出了事后,她变得不再开朗,话变少了,笑的也那么不自然,让人看着心疼。
一入夏,左芬便时常带着雨轻去城外散心,有时漫步田野间,有时倚着看小桥流水,总之都是为了让雨轻尽快从阴霾中走出来。
雨轻也确实开心了不少,就当作踏青,可惜没有画板,不能将尽收眼底的美景一一画出来,当然自己也不擅长美术,只简单练过一些素描之类,信手涂鸦反倒让别人笑话。
这日,左芬特意拿出一件新的藕色衣裙,给雨轻换上,墨瓷亲自给她梳了两个发髻,比平常细致很多。
“母亲,今日是去见您曾经的闺阁密友吗?”雨轻眨巴着水灵灵的大眼睛,开心非常。
左芬抿嘴一笑,由着墨瓷整理衣裙,转面说道:“是庾夫人,从前我和她经常吟诗作对,她弹得琴极好的,阿芳(左思长女)就是跟着她学琴的。”
雨轻点点头,心想着她定是位风姿卓越的女子。
母亲说过这位庾夫人是出自北地傅氏,堂兄乃司隶校尉,东明亭侯傅祗,早年曾任荥阳太守期间,建造沈莱堰解决黄河泛滥的问题,百姓因而为傅祗立碑称颂,有这样贤明的兄长,庾夫人肯定也有着非凡的才情和品格。
雨轻牵着母亲的手走出院门,坐上牛车,径直去往庾夫人府上。
到了府上,递了名帖,牛车便从角门进入,这府里的花园很大,各色花卉应有尽有,东边还有一片池塘,朵朵莲花盛开,碧绿的荷叶像个大玉盘衬托着荷花,美丽绝伦,叶间蜻蜓,款款而飞,一静一动,好似展开了一幅迷人的画卷。
一侍婢在前引路,含笑着说:“我家娘子刚才还念叨着,可巧太妃就来了。”
左芬自摇着团扇,慢步走上回廊,四下里望着,问道:“可是这院子又修葺了,那片竹林倒是清雅的很。”
“太妃好眼力,去年刚修葺一番,我家大娘子嫌通往西边小院的石子路太过空旷,便修了这片林子。”
闲话说着便到了内室,只见一清雅脱俗的妇人跪坐于案边裁剪花枝,听到奴婢轻声禀告,忙起身笑道:“可盼着你了,偏巧你又时时在忙,今日可要留下用过午饭才行。”
“难为你想得到我,我必是吃了饭才肯离开的。”左芬放下团扇,跪坐下,雨轻见礼道:“雨轻见过庾夫人。”
“雨轻,就是你认养的女儿,走近些让我瞧瞧。”庾夫人细细打量着她,柔和的笑道:“真是个俊俏的孩子,还是兰芝(左芬小字)你有眼光。”
“哪儿的话,你家萱儿作的一手好字画,谁又能比得过?”左芬忙接话道,又示意雨轻坐下。
庾夫人含笑着又望了望门外,不禁问身边的侍婢,“萱儿呢,可还在凉亭作画?”
“萱儿小娘子方才就回房了,好像是傅家小郎君派人来传话,说偶遇陈郡谢家小郎君,今儿是不能来了。”
庾夫人已猜到了几分,笑说:“萱儿太过专注作画,倒有些痴了,非要拉着畅儿一起品评她的字画,没想到那日张墨先生称赞她几句,她就当真了,日夜作画,乱了章法,却不知欲速则不达,反倒失了精神气。”
“难为萱儿这孩子有这股子热情,何必浇灭它呢?”左芬笑说,端起茶盏,抿了一口,慢慢放下,看着雨轻,又说:“可是觉得闷了,不如你去池塘那边走走,吹吹风,也凉快些。”
雨轻点点头,刚起身就听庾夫人说,“好孩子,让碧荷陪着你逛逛,顺便去瞧瞧萱儿,她和你一般大,定然有许多话说,你也不会感觉太无聊。”
雨轻答应着就走出屋,随着碧荷来到一间幽静的雅室,窗边放着一盆兰草,桌案上压着一幅夏日荷花图,一朵娇羞含苞,另一朵徐徐绽放,亭亭玉立在池边,看着让人感觉清爽许多,可端详着总觉得画里缺少点什么。
不经意间瞥见那支细毛笔笔杆上竟还泛着油亮光,拿起闻着略微有些鸡肉的味道,雨轻不禁有些发笑。
这时一个青衫女童走了过来,圆圆的小脸显得有些沮丧,细声问道:“你是谁?”
“雨轻。”
那女童“哦”了一声,拿起毛笔在笔洗里沾了沾,继续准备作画。
这时,一个小丫鬟提着食盒走进来,躬身劝道:“萱儿小娘子,你已经三日未曾用饭了,夫人很是担心,还是吃些东西吧。”
女童摇头,敛容道:“快拿出去,我已经说过,要闭门作画,画不好绝不进食!”
那丫鬟苦劝无果,还是拎着食盒悄悄退下。雨轻四下瞧着,偷吃的人终还是有破绽的,好个绝食明志的小丫头,意志力太不坚定了,偷吃还留下痕迹,真是笨拙的可爱。
“风吹过池塘,荷花自然摇晃,花茎也会随之弯曲,过直反而失真,‘穿花蛱蝶深深见,点水蜻蜓款款飞’,若画上小小的蜻蜓,或许会更生动些。”
雨轻淡淡几句话,却让这女童惊诧不已,犹如醍醐灌顶,双眸闪亮,放下毛笔,笑问:“雨轻,你便是左太妃的养女?”
“嗯。”
那女童盈盈一笑,说:“我叫萱儿,谢谢你的指点。”
雨轻摇摇头,忙说:“什么指点,我对作画知之甚少,只是我的随感而发。”
“我的母亲极爱莲花,所以我想画一幅莲花图待母亲生日时送给她。”庾萱明眸似春波盈盈,神态恬淡,只是眉间隐隐有一丝忧色,“可总也画不好。”
“有欲而不执著于欲,有求而不拘泥于求,这份心意你的母亲或许已然知晓,在她心中你的画作已经至善至美了。”
雨轻这时近前贴耳细语几句,庾萱略怔了怔,像是说中了她的心事一样,有些羞涩的点点头,主动来牵雨轻的手,轻声道:“你是怎么发现的?”
雨轻伸出小手指指向那只油亮的笔杆,然后再仔细闻了闻,摊手笑道:“若要人不知,除非己莫为。”又侧脸指着一旁的瓷枕道,“若我没有闻错,这枕头里还有剩下的鸡腿。”
庾萱羞臊了脸,娇嗔道:“我只是去小厨房偷了一只鸡腿吃,我确实已经两三天没怎么吃东西了。”
雨轻摇头苦笑,又低首摸了摸案边,手指上还沾有一点点残渣,在她眼前晃了晃。
“还顺便拿了一碟糕饼。”庾萱垂首,好尴尬的小声说了一句。
雨轻牵过她的手,低声道:“我想你的大作马上就可以完成了,以后不用再偷吃了。”庾萱点头,眸子闪亮,似乎找到了自己的知音。
过了一盏茶的功夫,小婢丹青走进来,堆笑说:“夫人已在凉亭那里备下午饭,让萱儿小娘子带着新结识的好友一同前往。”
雨轻与她相视一笑,随着仆婢来到凉亭。
一池莲花姿态优美,风儿吹起涟漪,雨轻和青裙女童相伴走过去,分外惹眼,更增添了一抹天真烂漫的童趣。
“母亲。”庾萱含羞着投入母亲的怀抱,又看了看左芬,面如琢玉傅粉,贝齿轻轻咬了一下嘴唇,便起身给左芬施礼,m.χIùmЬ.CǒM
“萱儿见过太妃。”
左芬慈爱的点头称赞她性情淑婉,又瞟了雨轻一眼,说道:“你这好友当得便宜,何曾你懂的作画了,还当起了老师?”
“母亲又在打趣我,原是方才看这一池莲花甚为赏心悦目,才有些感触罢了。”
雨轻说着就紧挨庾萱跪坐一处,窃窃私语着很是欢快。
庾夫人见她们已熟络起来,很是欣慰,便说:“我在闺阁时就喜莲花,只是园子里缺少会打理莲池的人,倒失了几分别致。”
想是她怀念起儿时在傅宅的生活场景,不免有些惆怅。
雨轻忽然想起周敦颐的那篇《爱莲说》,便起身笑道:“水陆草木之花,可爱者甚蕃,予独爱莲之出淤泥而不染,濯清涟而不妖,中通外直,不蔓不枝,香远益清,亭亭净植,可远观而不可亵玩焉。予谓菊,花之隐逸者也;牡丹,花之富贵者也;莲,花之君子者也。”
“妙哉,妙哉!好一个花之君子者也!”庾夫人开怀一笑,不吝赞誉道:“雨轻,真乃当世才女,已不逊左兰芝。”
雨轻害羞的低下头,与庾萱对视,她已满目崇拜之情,连连拍掌,雨轻心想:北宋周敦颐的《爱莲说》自然是名篇,我只是借用一下,无伤大雅,只是实在当不起才女二字。
“出淤泥而不染,濯清涟而不妖,此句甚佳!”庾萱称赞道,又拉过雨轻的手,附耳低语说:“到时完成画作时,雨轻记得题上这两句诗,我相信你的书法也定然不凡。”
听她这样说,雨轻更不敢当了,谦虚道:“只是练过一些钟繇的书法,造诣尚浅。”
用饭时,庾萱总时不时瞄着雨轻,甜甜的笑着,这神情像是在看自己仰慕的偶像,被看得人都有些心悸了,雨轻面带迷之微笑,不知如何言语。
饭后雨轻便悄悄问庾萱可有乳名,惊喜的是庾萱乳名叫知世。 蓝星,夏国。
肿瘤科病房,弥漫着医院独有的消毒水味道。病房是单人间,设施俱全,温馨舒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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可对于孑然一身的路遥来讲,却是无人问津的等死之地。
他是癌症晚期,靠着意志力撑到现在,但也只是多受几天罪罢了。
此刻,路遥躺在病床上,怔怔望着床头柜上的水杯,想喝口水。
可他拼尽全力却无法让身体离开病床。剧痛和衰弱,让这原本无比简单的事情成了奢望。
这时,一道幸灾乐祸的声音响起:“表哥~你真是狼狈呢。连喝口水都得指望别人施舍。”
一位英俊的年轻男子悠闲坐在病床前,翘着二郎腿,眼睛笑成一道缝。
“你求求我,我给你喝口水如何?”
路遥面无表情,一言不发。自从失去了自理能力,一帮亲戚的嘴脸已经见多了,不差这一个。
男子起身,将水杯拿在手里递过来,“表哥别生气,我开玩笑的,你对我这么好,喂你口水还是能办到的。”
说完话,他将水杯里的水,缓缓倒在路遥苍白消瘦的脸上。
被呛到,路遥无力的咳嗽几声,好在少量的水流过嗓子,让他有了几丝说话的力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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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张鑫,为什么?我从未得罪过你。你去星盟国留学,还是我资助的!”
张鑫将水杯放下,不紧不慢的说:“谁让你这么古板呢,只是运点感冒药罢了,又不犯法,你非得千方百计的拦着。”
路遥脸上闪过一丝了然之色,道:“张鑫你这垃圾,狗改不了吃屎。将感冒药运到国外提炼毒品……咳咳……”
张鑫理了下领带,笑道:“你别血口喷人啊,我可是国际知名企业家。这次回国,‘省招商引资局’还打电话欢迎我呢~”
路遥叹了口气,现在的自己什么都做不了,索性闭上眼睛不再说话,安静等待死亡的到来。
但张鑫却不想让眼前饱受病痛折磨、即将离世的表兄走好。他附身靠近,悄悄说道:琇書蛧
“表哥啊~其实呢,我这次回国主要就是见你一面,告诉你一声——你的癌,是我弄出来的~”
路遥陡然挣开眼,“你说什么!”
张鑫笑眯眯的掏出个铅盒打开,里面是件古怪的三角形饰物,仅有巴掌大小,中间是只眼睛似的图案,一看就很有年代感。
“眼熟吧?这是我亲手送你的,货真价实的古董。我在里面掺了点放射性物质,长期接触就会变成你现在这副鬼样子。”
路遥马上认出来,这是自己很喜欢的一件古物,天天摆在书桌上,时不时的把玩,没想到却是要人命的东西!
他伸出枯枝似的手臂,死死的抓住眼前人的胳膊!“你……”
“别激动~表哥,我西装很贵的。”张鑫轻松拿掉路遥的手,小心的捏起铅盒,将放射性饰物塞进他怀里。
“我赶飞机,得先走一步。你好好留着这个当做纪念吧,有机会再去你的坟头蹦迪~”
说完话,张鑫从容起身离开。临走前,还回头俏皮的眨眨眼。他原本就男生女相,此时的神态动作居然有些娇媚。
保镖很有眼力劲,赶紧打开病房门。同时用无线耳麦联络同事,提前发动汽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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路遥只能无力的瘫在床上,浑身皆是钻心剜骨般的剧痛,还有无穷悔恨、不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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但很快,剧痛渐渐消失,只剩麻木,路遥隐约听到过世的双亲在喊他。
就在路遥的身体越来越飘,即将失去意识时,胸口突然阵阵发烫,将他惊醒。
从怀中摸出那三角形饰物,发现这玩意变得滚烫无比,还在缓缓发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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