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张小床,加上一个可以摆放些许日常用品的大木箱外,就没有更多的活动空间。
朱全并不喜欢和陌生人挤在一张床上,但房间中一旁的空地又过于狭小,他并没有太多容身之处。
所以上半夜,他几乎一直没有睡意,还尝试过几次逃跑,但奈何对方将捆着他双手的绳索的另一端栓在房门上,并且还在那处系上铃铛。
每当他试图挣脱手上的绳索,铃铛就会发出一阵叮叮当当的声响。
这样响动过于刺耳,随时都有可能引来这些家伙的注意,加上入睡前,蒙子良绘声绘色的和他讲了一番自己的亲身遭遇,朱全多少有些畏惧蒙瑾。
害怕遭来毒打的朱全,就这样担惊受怕的一直熬到了后半夜,这才抵不住倦意,沉沉睡去。
待到他从睡梦中醒来时,天色已经大亮。
“我说,你要睡到什么时候?”
他睁开眼,便将那位被他视作母夜叉一般的女子,正双手抱负胸前,居高临下面色不善的盯着他。
朱全打了个哆嗦,赶忙站起了身子。
“你……你要做什么?”他如此问道,双手下意识的抓起了身上的被褥挡在了自己的身前。
而这时他才发现捆绑自己双手的绳索不知什么时候已经被人松开了。
“出来吃饭,然后和我去干正事。”蒙瑾却并不回应他的问题,说罢这话转身便朝着屋外走去。
再走出数步后,脚下又是一顿,回眸轻蔑的瞟了一眼用被褥将自己身子包裹的朱全:“别挡着了,就你这卖相,连我弟都比不上,谁稀罕看!”
……
朱全对于蒙瑾最后的那句话,多少有些不忿。
但考虑到敌我双方不小的战力差距,他终究没有鼓起反驳的勇气。
在那是收拾好自己那在蒙瑾口中并不咋样的卖相,然后就小心翼翼的走了出来。
才到门口,就见小院的石桌上摆满了丰盛的饭菜。
有他叫得出名字的鸡鸭鱼肉,也有他叫不出名字各类糕点,可谓琳琅满目。
朱全长这么大,从未见过这般奢侈一桌子饭菜,而这还只是一顿早饭。
他不免又瞟了一眼这小院的布局,看上去并不算大,挤下了七八人,怎么看这群家伙也不像是那种大富大贵的人家。
昨天夜里,他本着能死不吃嗟来之食的念头,拒绝了他们的晚饭,此刻已经大半日未有进食,看着眼前如此丰盛的饭菜,嗅着鼻尖传来的香气,朱全的肚子很不争气的发出一阵咕噜咕噜的叫声。
“走啊,吃饭。”
“你可得吃饱了,不然可经不起我姐的折腾。”而这时,昨日与他同住一屋的蒙子良一只手搭在了他的肩膀。
将还未反应过来的朱全半拉半拽的带到了石桌旁坐了下来。
方才落座的朱全多少还有些局促,可周围的众人却并无心理会他。
只是自顾自的吃着早饭,相互打趣,开着玩笑,亦或者交流着正事。
这是一群挺奇怪的家伙。
除开这蒙家姐弟,有个怀里始终抱着剑的瞎眼老头。
有个从见到她开始,就一直手不离酒的女酒鬼,除了那个瞎眼老头,她应该是这院子中年纪最大的那个,嗯,是那种各种意义上而言的最大。
还有一对年纪相仿的少女,却似乎彼此都看不顺眼,得空便吵个不停。
唯一像正常人的,是那个背上背着一个大剑匣的少年,不过此刻他正眉头紧皱的坐在那里,似乎有什么心思。而他的身旁,还有一位没这几位姑娘那般漂亮,但长得却让人觉得舒心的少女,正低头将桌子上一些尚未动筷的鱼肉打包放入食盒。
从她与少年的对话间,朱全隐约听出,他们似乎是打算把一部分吃不完的饭菜送给临街的几位孤寡老人。
在这天悬城,若是膝下无后,而年轻时的数十年打拼,又没有获取进入内门的资格。
到了年迈,没有办法再通过青寰府赚取可以换取银钱的灵铁玉时,那在这天悬城的生活,就会变得无比的艰辛……
这样的例子,朱全见过不知多少。
大抵也是因为如此,他心底对于众人的恶感,倒是改观了不少。琇書網
“喂?我说,你吃不吃?再不吃我们可就要出发了。”可就在这时,蒙瑾的声音却忽然传来。
女子幽冷的声音,让朱全对众人方才升起的些许好感,在那一瞬间烟消云散。
他不敢去看对方,在那时赶忙低下了头,本着怎么死,都不能当个饿死鬼的原则,便开始对着桌上的饭菜开始大快朵颐起来。
……
“你带我来这里干什么?”青寰府前,朱全瞪大了眼睛盯着蒙瑾,面色有恙。
“我告诉过你,我不会再习剑,更不会来这吃人血的地方!”
朱全脸上的神情略显激动,在那时朝着蒙瑾言道。
似乎对着青寰府很是抗拒。
蒙瑾从他父亲朱仁照的口中听闻过,朱全的母亲就是因为接取了青寰府的任务,在一次与内门弟子外出诛杀外神的过程中,意外身死。
“你要知道,青寰府并非罪魁祸首,你要恨,也应该恨那杀了你母亲的外神,而不是……”她有些多说两句。
可提及自己的母亲,朱全却脸色一变,看向蒙瑾的目光中多出了几分以往从未有过的怨毒。
“你什么都不懂,我不需要你教我做事!”朱全冷声言道。
蒙瑾愣了愣,大抵也感受到了此刻朱全那激动的情绪。
她沉默了一会,终究决定不再继续这个让朱全不悦的话题,转而从怀里掏出了一张信纸。
“你可以讨厌青寰府,也可以讨厌天悬山。”
“但你的一切都是你父亲给的,作为一个男人,你总不能对这些都心安理得的照单全收吧?”同时她得嘴里如此讥讽道。
这话显然戳中了朱全的痛处,他涨红了脸反驳道:“我没有!”
蒙瑾却应他此言,而是低头看向手中的信纸言道:“你今年十八岁,按照天悬城的物价来算,每月住处,至少得五两银子,穿衣吃饭,得二两银子,十八年合计一千五百一十二两。”
“这还没算,你之前每月修行所需的凝血丹,以及购买各种修行典籍,还有几年前你爹还为你请过内门弟子辅导修行,这些前零零总总加在一起,怎么也得要五百两开外。”
“一切算下来,你欠你爹,两千两银子。”
“你什么意思?”朱全似乎察觉到了什么,他看向蒙瑾低声问道:“我爹让你来找我,是来讨债的?”
“你与你爹势同水火,既然没办法好好相处,你也不愿意接受他的教导,那不就应该把欠他的还他吗?”蒙瑾反问道。
“所以,他生我养我,就只是为了让我按照他给我规定的方式而活着?一旦我有了其他的想法,我就是有罪的?就应该把他给我的还给他对吗?”朱全却反问道。
蒙瑾的眉头皱了皱:“我并没有说,你一定要按照你爹给你既定的路去走。”
“但至少你不能荒废你的人生。”
“你怎么知道我在荒废我的人生?”朱全再次反问道。
“而且,没有人规定,每个人生来就一定要修行剑道吧?”
“难道就因为我生在天悬城,所以不修行剑道就是十恶不赦的?”
蒙瑾却冷笑一声:“没人说你一定要学剑,但至少学剑是正道!”
“有正道不走,偏要游手好闲,难道就是对的?”
朱全听闻这话,却抬起头直直的看向蒙瑾,然后咬牙切齿说道:“不。”
“学剑或许是正道!但在天悬山学剑……”
“就不是正道!”
蒙瑾不太理解朱全这话里的意思,她正要再说些什么,朱全却转头看向了眼前的青寰府。
“你不就是想让我把欠我爹的钱还上吗?”
“可以!”
“但我朱全,就是累死在这还债的路上,此生也决计不可能再在这天悬山碰半下剑!”
说罢这话,朱全转身便走入了眼前的青寰府,态度甚是坚决。
……
城东。
赤兔巷。
正午的阳光毒辣。
朱全的身上绑着两根绳索,将他已经被汗水打得湿透的衣衫勒紧。
他咬着牙,艰难的在小巷中前行,绳索的另一端连接着一个装满了货物的木车。
他已经拉着这木车从城北走到城西,足足九里地的距离,他并无什么修为在身,浑身的气力也早已耗尽,此刻走出的每一步,都全凭胸中的一口气撑着。
跟在他身后的蒙瑾双手抱负在胸前,心底对此多少有些诧异,本以为以朱全这纨绔弟子的性子,大抵会坚持不了多久,就败下阵来,然后呢她就可以借此提出要求,让他回去继续修行剑道。
但不成想,这朱全倒是有几分骨气,竟然一路咬着牙走到了这处。
“可别怪我没提醒你,你这趟累死累活,也只能挣三枚灵铁玉,也就是六钱银子。距离两千两差的可不是一星半点!”见硬的不行,蒙瑾讥讽一声,便准备从心理上击垮朱全的坚持。
可正埋头拉着货车的朱全听闻这话,且只是侧头看了蒙瑾一眼。
而这一次,这个满头大汗的年轻人,眉宇间却没了之前的愤怒与惶恐。
他只是艰难的笑了笑言道:“你不用唬我,更不用跟我讲大道理。”
“你不过是个在青寰府接了委托的人,想要赚取我爹手上的银子罢了。”
“我哪怕每天只赚六钱银子,但迟早有一天我会还完,可你能等那么久吗?”
蒙瑾闻言,脸色骤然一变,有些难看。
“你们这种人最可恨,要赚钱就好好赚钱,非得给自己冠上一个大义凛然的名头。”
“你根本就不知道我经历了什么,然后就要高高在上的教我应该做什么?你不觉得自己可笑吗?”
“你就和这天悬山一样,它从未想过要帮助任何人,只是许下一个内门弟子的承诺,然后就让数以百万计的人,留在这座城池。”
“让他们为了那样虚无的目标,在这里辛苦一辈子。”
“可却从来没有告诉过他们,他们中很大一部分人,从一开始根本就没有天赋,或者根本不适合剑道,也注定不可能成为内门弟子。”
“就算真的有人通过自己的努力做到了?可自始至终这些成就,与天悬山又有什么关系?”
“什么名门正派,不过是挂着天下剑道之首的名号,却寄生在大虞天下苍生之上的蛀虫,靠着吸食数以百万甚至千万人的血,而维持着自己的光鲜亮丽!”
“我永远不会学剑!或者说,我永远不会在天悬山的地界下学剑!”
“你没办法改变我!”
“永远不能!”
“因为我知道,我是对的!”朱全这样说道,他的脸色因为过于劳累而有些泛白,可这一刻,他眸中的目光却极为坚定。
蒙瑾一愣,一时间却是不知道如何反驳。
其实在很早之前,她与褚青霄等人也都讨论过,天悬山的一些决策,确实有很多值得商榷的地方。
但她却不愿意,被这样的不学无术的家伙压低了气势,在那时言道:“可……你说得好听,就算你觉得天悬山不好,那也不应该每日游手好闲吧?”
“世道也许不那么好,可越是混蛋的世道,不就越应该努力去奋斗,才能让自己有能力保护自己该保护的人。”
“而不是跟着一群不三不四的狐朋狗友,每日花天酒地!”
“我们没有花天酒地,我的朋友,更没有不三不四!”朱全却大声的反驳道。
“就你那些狐朋狗友,那日我把你带走时,他们如果真把你当朋友,又怎么会放任不管?”蒙瑾却冷笑着反问道。
此言一出,朱全正要反驳些什么。
可这时,前方的小巷却忽然出现了数道人影,拦住了二人的去路。
蒙瑾的眉头一皱,心底隐隐感觉到了不妙,在这时看向身后,却见身后巷口也出现了数道身影,拦住了退路。
“这天悬城,也有打家劫舍的?”蒙瑾嘴里如此嘀咕道,一只手却放在了背后的银枪之上。
她正说罢这话,那群人中,却走出一位年纪二十出头的年轻人,他穿着一身青衫,身上带着几分与这天悬城格格不入的书生气。
他于那时看向此处,目光越过蒙瑾,看向她身旁的朱全,言道。
“朱兄!我们来救你了!” 蓝星,夏国。
肿瘤科病房,弥漫着医院独有的消毒水味道。病房是单人间,设施俱全,温馨舒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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可对于孑然一身的路遥来讲,却是无人问津的等死之地。
他是癌症晚期,靠着意志力撑到现在,但也只是多受几天罪罢了。
此刻,路遥躺在病床上,怔怔望着床头柜上的水杯,想喝口水。
可他拼尽全力却无法让身体离开病床。剧痛和衰弱,让这原本无比简单的事情成了奢望。
这时,一道幸灾乐祸的声音响起:“表哥~你真是狼狈呢。连喝口水都得指望别人施舍。”
一位英俊的年轻男子悠闲坐在病床前,翘着二郎腿,眼睛笑成一道缝。
“你求求我,我给你喝口水如何?”
路遥面无表情,一言不发。自从失去了自理能力,一帮亲戚的嘴脸已经见多了,不差这一个。
男子起身,将水杯拿在手里递过来,“表哥别生气,我开玩笑的,你对我这么好,喂你口水还是能办到的。”
说完话,他将水杯里的水,缓缓倒在路遥苍白消瘦的脸上。
被呛到,路遥无力的咳嗽几声,好在少量的水流过嗓子,让他有了几丝说话的力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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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张鑫,为什么?我从未得罪过你。你去星盟国留学,还是我资助的!”
张鑫将水杯放下,不紧不慢的说:“谁让你这么古板呢,只是运点感冒药罢了,又不犯法,你非得千方百计的拦着。”
路遥脸上闪过一丝了然之色,道:“张鑫你这垃圾,狗改不了吃屎。将感冒药运到国外提炼毒品……咳咳……”
张鑫理了下领带,笑道:“你别血口喷人啊,我可是国际知名企业家。这次回国,‘省招商引资局’还打电话欢迎我呢~”
路遥叹了口气,现在的自己什么都做不了,索性闭上眼睛不再说话,安静等待死亡的到来。
但张鑫却不想让眼前饱受病痛折磨、即将离世的表兄走好。他附身靠近,悄悄说道:琇書蛧
“表哥啊~其实呢,我这次回国主要就是见你一面,告诉你一声——你的癌,是我弄出来的~”
路遥陡然挣开眼,“你说什么!”
张鑫笑眯眯的掏出个铅盒打开,里面是件古怪的三角形饰物,仅有巴掌大小,中间是只眼睛似的图案,一看就很有年代感。
“眼熟吧?这是我亲手送你的,货真价实的古董。我在里面掺了点放射性物质,长期接触就会变成你现在这副鬼样子。”
路遥马上认出来,这是自己很喜欢的一件古物,天天摆在书桌上,时不时的把玩,没想到却是要人命的东西!
他伸出枯枝似的手臂,死死的抓住眼前人的胳膊!“你……”
“别激动~表哥,我西装很贵的。”张鑫轻松拿掉路遥的手,小心的捏起铅盒,将放射性饰物塞进他怀里。
“我赶飞机,得先走一步。你好好留着这个当做纪念吧,有机会再去你的坟头蹦迪~”
说完话,张鑫从容起身离开。临走前,还回头俏皮的眨眨眼。他原本就男生女相,此时的神态动作居然有些娇媚。
保镖很有眼力劲,赶紧打开病房门。同时用无线耳麦联络同事,提前发动汽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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路遥只能无力的瘫在床上,浑身皆是钻心剜骨般的剧痛,还有无穷悔恨、不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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但很快,剧痛渐渐消失,只剩麻木,路遥隐约听到过世的双亲在喊他。
就在路遥的身体越来越飘,即将失去意识时,胸口突然阵阵发烫,将他惊醒。
从怀中摸出那三角形饰物,发现这玩意变得滚烫无比,还在缓缓发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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