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说起来,我还没和你介绍过另一个兼职的人是吧?”铃木光太郎唐突地对同事说道。
这又是一个很悠闲的网咖夜班时间,自梅雨结束暑假开始后,夜间来网咖的人大多是固定的几个来蹭空调睡觉的老式租屋住客,自己的公寓无法安装空调或是空调损坏的时候来网吧过夜最方便了。
除此之外的客流并未随着暑假而变多,想来也当然,这个夏天并不平静,梅雨季的杀人犯蛰伏在这场不平静的高温背后,虽不再作案从社会新闻中消失,但年轻人们仍然选择结伴出行早早回家。谁愿意像无家可归的人那样逗留深夜的网咖呢?只有那些“网吧难民”才会在烦闷无聊的夏夜里栖息在此。
但这些都不能作为光太郎打扰夜班同事的理由,他的当班时间早该结束了。
不过他这人显然没有意识到自己这是在给人添麻烦的敏感神经,憋了好些天无法和同僚彻夜聊天,趁着对方的“监护人”今晚另有安排,总算有机会再与后辈勾肩搭背,自然是不会放过这好日子。
但他这开场话题显然无法引起对方的兴趣,对方只是“嗯”了一声,完全没有后续的好奇让他无法接话。于是光太郎换了个话题:“话说你那个大哥也盯得太紧了吧,每天都来,他怕不是没有别的工作要做哦。”
“透先生有几份兼职。”小同事——安室莓总算说了“嗯”以外的话来,她总是冷淡却不拒绝的态度,不知为何很讨光太郎喜欢。
他夸张地拍了她的肩膀:“真的假的?!他都不用睡觉的吗?!还是不是人啊?”
“就算不睡觉也不一定不是人。”小莓撅了下嘴,难得她表现出不愉快的微表情,“而且他有睡觉。”
光太郎爽快的笑声传来:“开个玩笑嘛!要是真不睡觉那不得死了!”
“……还没死。”她又小小地撅起了嘴。
大大咧咧的光太郎可不管她的小心情,继续自说自话:“哦!所以他今天没来是因为工作!”
“嗯。”
“你大哥做什么工作的啊?跟我说说嘛小安室。”
“遛狗。”
“…………这叫工作嘛!”
“顺便去工作。”
“你的‘顺便’用反了吧?!”
怎么看都面无表情,一脸对光太郎的话毫无兴趣的样子,但莓却抬起手轻拍了拍手:“光,好厉害的吐槽。”
“你搞什么啊?!当我们在说漫才(相声)吗!”要是此时光太郎手里有把纸扇,说不定他就往搭档的胸前敲了。可他没有,于是他只能用手背模拟了一下纸扇的甩出动作。
再怎么说也是个大老粗,这一甩打在莓的身上稍稍有点疼。小莓悄悄往一旁挪了挪,拉开两人的距离。
但光太郎就是会本能地被牵引过去,可能他上辈子是磁铁也说不定:“别跑啊,我就是好奇下,你和你哥的事。”
“为什么?”
“你是我小弟,你哥又是我大哥,我们应该坦诚点嘛!”
“我不是光的小弟。”小莓歪着脑袋看向他,“为什么光总是叫透先生‘大哥’?”
“大哥当初不是陪我去向六林小姐道歉了嘛……”一说到这事,光的嗓门陡然变小,“就是,替我说了几句好话,让六林小姐原谅我了。我本来以为他一定会叫警察训我一顿的,现在还知道了六林小姐的名字,这多亏了他啊!”
这话小莓听得不明白:“那个,光知道六林小姐名字的不是因为我吗?”
“你什么你!你不如你大哥!你大哥人这么好这么聪明,怎么你老是呆呆的,你可要机灵点啊。”
“哦。”
“我跟你讲啊,我们道上看到这么义气的大哥,都是叫大哥的。仰慕大哥的人就是他的小弟,你明白了吧?”
“但是我没仰慕光你啊?”
对于莓的反驳,光太郎摆出一副“你不懂”的嚣张态度来:“我可知道,你仰慕你大哥吧?”
“应该……算是吧?”
“我也仰慕大哥。”
“嗯。”
“所以我们都是他的小弟。”
“是吗?”
“但我比你大,所以你又是我的小弟。懂了吗?”
跟着光太郎的思路走了一圈,莓摇了摇头:“不懂。我是透先生的小弟,和光是透先生的小弟是两回事。我们都是透先生的子集,但我和光之间的关系并没有给定条件,所以不能推导出我也是光的子集。”
她口中的名词把光太郎给愣住了:“……你在说什么?你脑子没坏吧?”
“——脑子坏了的人是你吧?那是数学集合论的基础,你中学是在东京湾底上的吗?这都没学过。”
5-2
不属于这两个人的相声,终于出现了第三个声音,让两人同时望向了半开的拉门外。店门平时会敞开一点,这样方便前台尽早发现门口有客人。
发话人是一名穿着黑色体恤和沙滩短裤的年轻男人,对方留着和莓差不多长度并且更加混乱的发型,连身高都和莓差不多,若不是他的声音透着少年气,莓差点以为这是和世良类似的假小子女生。
“欢迎——唔。”以为他是客人正要像个欢迎机器人开口的莓被光一只手捂住了嘴。“他不是客人。”光有些嫌弃地解释。
“哼。”小个子男生步伐粗犷地走进了门内,他背着个大包,背包大得仿佛能直接去山里露营,不知道的还以为是高中生离家出走。
“喂,未成年人可别离家出走到我这里啊。”光太郎用不悦的语气对对方说。
“你哪只眼睛看到我是未成年人了!我马上就要22岁了!”
“对不起咯小不点,谁叫你一直都这么小只,害我以为你还15岁呢。”边嘲笑着对方,光太郎还不忘摇摇手指,“还有在本店内请勿喧哗。”
“这里嗓门最大的就属你了吧!”小个子男皱紧了眉头,直直瞪着前台二人。当他的视线从光太郎身上移到一旁的莓身上时,“你还不放手?”他好心提醒。
“放手?”光太郎这才想起来手里捂着个小伙伴,“哦哦!”地放开了莓。似乎有些难以呼吸,莓虽然没有痛苦的表情,但脸色涨红了,她深呼吸了一口气。
见此模样,小个子男的眉头又挤得更紧了:“谁啊?”
“咳咳,这里由我来介绍……咳,咳咳!”光太郎的话还没说完,他却被自己清嗓子的行为呛到了。见他实属不行,另两人不得不完全无视他,相互对视起来。
莓率先做了回答:“那个,我叫安室莓,夜班兼职。”
对方倒是也算礼貌地回了她:“……我是土师又良,姑且算是这里的技术维护。”
“土师?店长家的人?”
“是儿子行了吧?”
“哦。”
“我平时在家里远程管理,不是硬件问题不用过来。反正我家离这边也不远。”
“哦。”
“你们平时干不了的事就归我管,懂?”
“哦。”琇書蛧
“喂,你说你叫MEI?”
“嗯。”
“汉字是?”
“莓。”
“……”“……”“咳咳咳……”
在光太郎的伴奏咳嗽中,初次见面的两人已是无话可说。
“别咳了,光!”又良似乎总是一脸厌烦的样子,即使对第一次见的莓也是这样:“老爸这是招不到人了么,找了个只会说一个字的机器人来。”
光太郎一下子就治好了咳嗽,摆弄起了拳头:“喂喂,你不要欺负我小弟,他可比你可爱多了!”
“他?”又良瞥向莓,眯起眼道,“她不是个女的么?”
“什么女的,你明知道店长可不会找女人来值夜班!”
“户籍法实施规则第60条。”又良突然冒出来这样一句话。
“什么东西?”
又良瞥向了莓,见她点了点头:“我知道。户籍法实施规则第60条规定,新生儿使用的名字汉字必须在附表内的汉字中选择。”
“还有男性和女性应该使用符合性别的汉字,莓这种名字怎么看都是女生吧。而且这不是04年以后的可用汉字嘛……”只见又良本就有深深折痕的眉间再次聚拢,“喂,女人,你不会是未成年吧?”
莓摇了摇头:“24岁,或者可能25岁了。”
“或者什么啊,你不会连自己生日都不记得吧?看来你不是谎报名字就是谎报年龄,真是个骗子。”
不想再同慢吞吞的对方交流的又良啧了啧嘴,当然是对着光太郎这么做的:“你不止脑子坏了眼睛还是瞎的,这没喉结的小东西怎么看都是女的吧?”
光太郎还处在宕机之中,只张大了嘴僵站在原地。
于是又良又只能面对莓了:“我警告你,我可没我爸和这傻子那么好骗。你趁我们店缺人手的时候蒙混进来,是有什么目的?”
他的问题让莓有些哑口无言。她的确是抱有目的应聘这里的,虽然最初的理由只是店里缺人手,光太郎见她拿着行李登门便顺便招揽了下,她就应聘了。但她还有一个隐藏的目的,而这现在显然不是说的时候。
她不得不想办法敷衍过去:“我……离家出走了。”
“……啊?”
“那个,我从房东家出来了,然后和我……我哥哥安室透没碰上面,只能先找个住的地方。但我没有钱,我一直是家……家里蹲来的,家里有姐……姐姐养着我,从来没工作过。”结结巴巴地,也总算把谎话圆起来了。
“……你这什么社会废物啊?”土师又良再一次毒舌道,“你等下,你有姐姐养你,怎么又来了个房东?”
“我姐姐遇到事故重伤住院了,姐姐的房子因为事故也不能住人,所以被认识的人带去他们家住了。但是因为他们家有很多客人,我不想打扰他们就离开了。”
“也就是说,你现在开始要自己养活自己了?甚至可能不仅要养活自己,还要负担姐姐的医药费之类的?”他突然开始用自己的逻辑自圆其说起来,“以我们家的薪资肯定不够用,怪不得你要找你哥哥……你不会找到你哥之后就又要家里蹲了吧?”
莓赶紧摇头否认:“没有,我现在就住在他家。透……哥哥有好几份工作,我也不想闲着……”
这一通解释下来,又良似乎能接受了:“虽然不知道你说的是真是假,不过姑且算是我武断了,刚才骂你的话是我不对,给我忘了。”
“哦。”
因她完全不在意的表情,这下反倒是又良不自在起来,他转而看向光太郎,正要借口训他几句,却见他不知怎么一副想哭的难看表情。
“呜呜呜,小安室太惨了!我对可怜又努力的人最没辙了!”就像是看到了一只雨中的弃猫那样,壮汉留下了同情的泪。“就算小安室你骗我,我也能原谅你!我会像你大哥一样对你好的!”说罢,他作势要抱住身旁的莓。
“恶心死了!”又良赶紧把一直背着的大包裹直接扔向光太郎,完全不顾他被压到后摔倒在地的悲惨。
也许是出于公平,他稍稍把自己的情况解释了下:“家里那边最近晚上老是有暴走族飙车,我根本没法好好工作,所以来店里住几天。而且最近那个案子我也很感兴趣,约了网友调查在店里碰面讨论也方便。光你给我弄间大点的豪华间,我可不要和你挤楼上。”
刚说完,根本没给光太郎反应时间,他又看向莓:“喂,你住这里的时候不会是和光睡楼上的吧?”
莓在他面前第三次摇头。
“那就好,不然我家对不起你……”说话声越来越轻,又良把自己说得不好意思起来了,他赶紧龇牙咧嘴起来,“总之,你装男生就是不对!你这个骗子!”
“那个,”一连说了不少谎话,莓好像对骗人这事也驾轻就熟了些,“我是因为最近这里很危险,才不说的。”
又良眯起了眼:“你也知道这里有杀人犯很危险……一个女孩子大半夜在这里做夜班,说出去我们店不是要被骂死。”
第四次的摇头。“那个,我不会说出去的。”
“我没法相信你。”
“哦。”
“事先声明,不只是你,漂亮女人、男人,演艺圈的,写小说的,我一个都不信。”
“哦。”
“不过这些你都不算,你就是个骗子,因为你骗了人,懂吧?”
“嗯。”
“……你倒是给我反驳几句啊?”
“你说的没错,所以我不会反驳你。”
“哼。脑子倒是比这家伙好点……”见一旁的“这家伙”还没动静,又良又甩给他一句话:“光,给我想办法把你们俩的排班给换了。”
“呃呃呃!那我不是要夜班了吗?我不要夜班!”
“那你现在这个时间在这里干什么,我看你没啥要不要的!”拍了拍前台的桌子,小个子的又良有着完全压制大个子的气势与脾气,“不然,你给我招——人——啊?”
“现在网上都传我们这里被雨男盯上了,哪里有人……”
“比如——”
随着两人的声音渐弱,自玻璃门店外传来了一些响动。很快,谁都能听出那是重型摩托车引擎的声响。
显然,此起彼伏的引擎声,越发嘈杂的同时,越发响亮。
它们的主人越来越近了。
“——那些死不良。”又良愤愤道。
因这句话,光太郎几乎在瞬间就站了起来。他绕过柜台,把手里的大包交还给了又良,独自站到了玻璃拉门前差一步的距离。他拉起平时为招揽生意很少合上的门帘,迅速调暗了玄关的照明灯后,在门帘的缝隙中观察着室外。
“……那些死不良。”
不知是出于何种情感,铃木光太郎重复了这句话。 蓝星,夏国。
肿瘤科病房,弥漫着医院独有的消毒水味道。病房是单人间,设施俱全,温馨舒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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可对于孑然一身的路遥来讲,却是无人问津的等死之地。
他是癌症晚期,靠着意志力撑到现在,但也只是多受几天罪罢了。
此刻,路遥躺在病床上,怔怔望着床头柜上的水杯,想喝口水。
可他拼尽全力却无法让身体离开病床。剧痛和衰弱,让这原本无比简单的事情成了奢望。
这时,一道幸灾乐祸的声音响起:“表哥~你真是狼狈呢。连喝口水都得指望别人施舍。”
一位英俊的年轻男子悠闲坐在病床前,翘着二郎腿,眼睛笑成一道缝。
“你求求我,我给你喝口水如何?”
路遥面无表情,一言不发。自从失去了自理能力,一帮亲戚的嘴脸已经见多了,不差这一个。
男子起身,将水杯拿在手里递过来,“表哥别生气,我开玩笑的,你对我这么好,喂你口水还是能办到的。”
说完话,他将水杯里的水,缓缓倒在路遥苍白消瘦的脸上。
被呛到,路遥无力的咳嗽几声,好在少量的水流过嗓子,让他有了几丝说话的力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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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张鑫,为什么?我从未得罪过你。你去星盟国留学,还是我资助的!”
张鑫将水杯放下,不紧不慢的说:“谁让你这么古板呢,只是运点感冒药罢了,又不犯法,你非得千方百计的拦着。”
路遥脸上闪过一丝了然之色,道:“张鑫你这垃圾,狗改不了吃屎。将感冒药运到国外提炼毒品……咳咳……”
张鑫理了下领带,笑道:“你别血口喷人啊,我可是国际知名企业家。这次回国,‘省招商引资局’还打电话欢迎我呢~”
路遥叹了口气,现在的自己什么都做不了,索性闭上眼睛不再说话,安静等待死亡的到来。
但张鑫却不想让眼前饱受病痛折磨、即将离世的表兄走好。他附身靠近,悄悄说道:琇書蛧
“表哥啊~其实呢,我这次回国主要就是见你一面,告诉你一声——你的癌,是我弄出来的~”
路遥陡然挣开眼,“你说什么!”
张鑫笑眯眯的掏出个铅盒打开,里面是件古怪的三角形饰物,仅有巴掌大小,中间是只眼睛似的图案,一看就很有年代感。
“眼熟吧?这是我亲手送你的,货真价实的古董。我在里面掺了点放射性物质,长期接触就会变成你现在这副鬼样子。”
路遥马上认出来,这是自己很喜欢的一件古物,天天摆在书桌上,时不时的把玩,没想到却是要人命的东西!
他伸出枯枝似的手臂,死死的抓住眼前人的胳膊!“你……”
“别激动~表哥,我西装很贵的。”张鑫轻松拿掉路遥的手,小心的捏起铅盒,将放射性饰物塞进他怀里。
“我赶飞机,得先走一步。你好好留着这个当做纪念吧,有机会再去你的坟头蹦迪~”
说完话,张鑫从容起身离开。临走前,还回头俏皮的眨眨眼。他原本就男生女相,此时的神态动作居然有些娇媚。
保镖很有眼力劲,赶紧打开病房门。同时用无线耳麦联络同事,提前发动汽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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路遥只能无力的瘫在床上,浑身皆是钻心剜骨般的剧痛,还有无穷悔恨、不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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但很快,剧痛渐渐消失,只剩麻木,路遥隐约听到过世的双亲在喊他。
就在路遥的身体越来越飘,即将失去意识时,胸口突然阵阵发烫,将他惊醒。
从怀中摸出那三角形饰物,发现这玩意变得滚烫无比,还在缓缓发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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