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道人影出现在这寂寂幽庭之中。
“认识你两百多年了,性子一点未变,还是惯了坐在这浮游宫中,偷闲度日。”绝剑将腰上的剑解下来,坐到了对面的空席上,“这外面都快要变天了,你好像一点不急似的。”
捻棋的两指微微一顿,竟溪抬头看着来人,随即,又垂眼注视棋盘,专注于棋局的演化对抗,仿佛对方的话并不能激起他的半点心波,不冷不淡地问道:“穆家那孩子在前辈的药谷,可算是待住了吧。”
“待是待着了,不过那老太婆叫我转告你一声,别有事没事往她那处塞人,用她的好心还你竟家的孽债。”绝剑一脸戏谑道,“毕竟那些个寻求庇佑的半魔,都爱抱到她身前去护着。”
竟溪不禁哑然失笑:“前辈何等精明的人,怎么会看不出他身上那股子灵力?”
见骗他不成,绝剑耸耸肩道:“还真别说,穆落那小子修道身份早露了馅。老太婆也是怪了,之前死活不肯收留的,就闻他身上那股子气息,马上就转了态度。”
竟溪道:“她还说了什么?”
绝剑没好气道:“没了,两人每天那样不尴不尬地处着。”
对方点点头:“那便继续缓缓,不急。”
此时棋局已在他手中化开,绝剑被他带着学了一把,也不过略懂一二,于是按捺住着急的心情,凝神细观这一盘棋。
只见黑子一落,立改棋路,这下把白子咬得死紧,彻底堵截对方所有活路。看得出,面前的对手必然是个行事狠辣的角色。
这是在模仿谁的棋路?
竟溪并没有解释,还特意问他一声:“景伏宫中所设的禁制已经撤了,看来我们的魔主已离开了行寂山。你是有什么想法么?”
绝剑道:“我想,他此次前往修真大陆,必然有什么计划,不过驭舒祀容身为你的亲弟弟,想来不会做出对竟家不利的事吧。”
魔族之间,尤其是魔族血亲之间,因为互相血缘吸引和牵制,关系往往比凡人更加牢固。哪怕是在魔族历史上,也鲜少有骨肉相残的事发生。
“他坐在魔族王那个位置太久了,滋生了些别的想法,也不足为奇。区区一个竟家,怎么挡得住他。”竟溪不禁笑道,“魔宫就是一滩浑水,你向来只醉心修炼,原是我问错了人。”
“权术之道本就是你的强项,问我确实不顶什么用。”绝剑笑道,“这不是心里烦着,想要找你来解惑的么。”
竟溪道:“虽然我浮游宫距离便利,然而现在宫里如何底细,我还真不知道。”
“他景伏宫里到底如何我不关心,我就想知道,祀容是否已经找到我尊上的下落了?”
“···魔尊啊。”竟溪忽而放下了执棋的手,手指轻扣在棋盘上,叹了一声,“人间有道是,‘贤臣择主而事’,那孩子一直斗不过他的,你又何必认着死理,这样愚忠下去。”
绝剑骤然起立,怒目而视道:“竟溪!你这是什么话!”
竟溪冷笑一声:“你若来我这里,只为了听好话,那就可以请回了。”
绝剑张了张口,忍了又忍,终于无可奈何道:“好,我不生气,你还知道什么,赶紧说罢!”
竟溪摇摇头:“我说了,我什么也不知。”
绝剑一时气结,瞪了他一眼:“你!”
“最近,我一直在思索一事。”竟溪起身,整了整衣摆,淡淡说道:“我很可能,也不过是他手中摆弄的小小棋子罢了。”
绝剑道,“这是何意?”
竟溪目光幽幽,缓声说道:“你说他要真的动了杀意的话,当时,我是绝对不能将他们救过来的吧?”
“你说谁?”
“从惊戾湖中出来的那几个修士,那个薛姓的青年,一直让我十分在意。我原以为太久远了,让我把一张脸都记不真切,毕竟人都没了几千年了。然而在那个修士陷入赤水牢后,绝家与乔家两位伯父的表现,实在可疑····若是把这些都连起来看,那么,我几乎可以肯定,那就是他!”
“什么谁是谁。”绝剑先有些疑惑,随即想起先前那一批在狡猾的修士,猛然恍悟过来,“你说那个人!他比我还弱,有什么特别的?”
竟溪的脸色微白,俊秀的眉峰跟着一蹙,喃喃自语道:“死而复生啊……如果他就是他,那么,祀容又为何要放过他?这又是完全说不通的···”
绝剑听得云里雾里,勉强跟着他的思路道:“我还是不是很明白···你的意思是,祀容故意让你收留了他们,让他们有机会大闹祭坛。难道,他是借那个修士的手,灭了前代魔族王的魂灯么?”
他越是往这一面想,就觉得这个可能性越大,不禁一惊道:“这么一来,你们古魔族三氏族极力保下的,那驭舒王族的魂种,就彻底覆灭了···”
竟溪连忙制止了他的胡乱猜测,摇头道:“不,谁也不用怀疑他对于旧主的忠诚。魂灯被灭,应该不在祀容的设想之内,他如果真的让修士进入魔域,就一定还有别的考虑。”
“哼,他也有忠诚?”绝剑冷笑道。
听到绝剑毋庸置疑的讽刺,竟溪恍惚之间,想起当年,旧主已经离开王座百年,魔域正是群雄无首,动荡加剧之时。
三氏族同时接到魔主的亲笔手御,要祀容继承他驭舒王族的大统。
然而,他们一心拥戴的魔主一日不曾现身,魔域就无人承认这份手御的真实性。当时的乔家族长祭出命剑,集结古魔族精锐,前去景伏宫中声讨此事。
祀容已落座于景伏王宫的正殿之上,面上还是他一贯矜贵冷傲,冷眼看着前来的众人。
乔族长剑指御前,厉声痛斥道:“当年君上身负重伤,你却拒绝奉献己身,是为大逆!如今你还有什么脸面挂着“驭舒”之名,还妄想践踏他的尊位?”
祀容却淡然笑道:“非我不献,君上不要而已。现在手御在此,还有君上魔息为凭,尔等有何异议?”
“你胡说,君上是驭舒一族最后的血脉,为了王族大业,他必然会选择延续生命!是你!是你贪恋尘世,身为他的影傀,却不肯就死!这手御,必然也是假诏!”
“君上让我当这魔族之王,我便来当,君上让我不必见他,我便不见。我对他之赤诚,天地可鉴,何须向尔等杂碎细说?”祀容露出清冷笑意,说得倒有几分真心。
“如你说的属实,又为何要将君上的部下关入赤水牢中,逐一杀害。你那样背信弃义,实在让人心寒。”竟无极作为他的生身父亲,更是作为竟氏族长,不得不开口道。
祀容缓缓起身,高高站在大殿的中央,淡淡道:“我所做的一切,都是为了君上。”
没有多少人会相信他说的话,哪怕是现在,依然如故。
然而他却一意孤行坐上了那个位置,将那些服从于手御的前臣旧部,包括曾经君上的近侍召星临等人,都尽数归于麾下。
自那之后千年来,魔域被割裂成两派水火不容的势力,直至他亲手培植出了一个魔尊,促成了短暂的三足鼎立之势。也不过是两百多年的时间,现在的驭舒祀容,又亲手将魔尊的势力扑灭在鼓掌之中,用古魔族都为之胆寒的手段。
这般的反反复复,人人都说他是心思叵测。
眼前事态的发展,就像是一张巨网在千年之前就已经张开,如今,就是他收网的时候了。然而,他得到了什么?
没有人知道。
见竟溪长久的沉默,绝剑在一旁也觉无趣,只得拱手告辞,竟溪却在身后叫住他:“你这段时间,就不要出行寂山了。”
“我留下来做什么?”绝剑不以为意,还取笑道,“你这么说,好像呆在你这浮游宫就安全了似的。”
天上烈火一般的红霞,一直烧到天边,直被一团诡异的乌云吞噬。
浮云巅上空被黑云遮蔽,不见一丝天光,密集的云层闪现出苍白的雷电,惹来天元宗一众弟子抬头瞩目。
穹崖早已感到落簪峰传来的异动,脸色一变,猝然起身,魔气涌动,几乎铺天盖地来,引起他从未有过的心悸。赤雷剑在他手中嗡嗡作响,似乎也体察到这一股几乎毁灭天地的蛮力,正在积蓄战意。
落簪峰上,风夕与介常两人皆被那一股霸道无比的威压牵制,猛然吐出一口鲜血,注目看向云中那一道人影,倏忽,那人影已经不见了踪影。
眼前一阵戾风刮过,将周遭昏暗的环境裹挟得窒息缺氧。www.xiumb.com
那个原本出现在云层中的人影,已经潜入了风内。
薛仪被那股魔风束缚,几乎喘不过气来,神志反倒清醒了些,抬眼望着那道黑影,沉声道:“你是谁?”
那人影出落在风中,现出一张绝世的面容,乱风刮在他脸上,两旁乌黑的发丝掠过一双狭长冰冷的眼,如鬼如魅,忽而带起一抹不达眼底的笑:“我们又见面了···。”
他说着,单手扯住他的衣襟,将他如一副脆弱的玩偶般提了起来。
“魔族王?!”薛仪被他揪住衣衫,反射性握住他使力的手腕。
明知道他已经没有多余的力气反抗,然而魔族王见他染血的手摸上了自己,手上却是微微一震,似乎极其厌恶他的触碰,厌恶得几乎就要撒开手去。
就在这短暂的僵持之际,一道凌厉的锋刃划破乱风,刺入两人之间,驭舒祀容眉睫轻抬,显然未将这等拙劣的偷袭不放在眼里,极快地伸出两指,钳住了那把元力所汇聚的灵刃。
瞬间,风随刀止。
灵刃所有积存的后势都顷刻瓦解下来,化为虚无,破风后方出现了另一道白影,祀容自然感知到了来人的气息,却连眼神也不舍下一个。
穹崖真人站在风圈之外,见一招不成,迅速运转起手中的赤雷剑,长驱而入。
剑锋逼至,驭舒祀容却仍然从容不迫,轻松化解了第一道杀招,另一手也唤出自己的命剑眉月,剑身如弯月般狭长流转,杀起人来流畅无比,然而他却极少让这剑身染血。
见到此剑,穹崖就是再认不出眼前的人,这时候也已心中了然。
他冷冷说道:“原来是魔主大驾,我穹崖失礼了!”
说着,原本留着的五分功力,也全部逼发出来,一时间灵气暴涨,周身被雷光缠绕,对峙的两人瞬间沐在电光雷鸣之中。
驭舒祀容见到眼前的化神修士,说是如今大陆最强者,也不过只有这点那本事,那眸光便略微显出些失望,有种不欲动手的架势。
“你也配与我打?”祀容摇摇头,若有似无地叹了一声,道,“看来这修真|大陆,真的没人了啊。”
穹崖自然感觉到对方战意不显,听了此话,更是心头大怒,挥剑前来。
魔主单手拎着一人,另一手举剑格挡,脚上仍然是如蜻蜓点水,飘忽无常,也不知出了两分力没有。
见他如戏猴一般逗弄出招,穹崖持剑杀气腾腾,剑锋越加凌厉莫测,然而对方出手更是奇快无比,连他的目力都捕捉不及,还未近得他身,自己左肩一痛,一时间已经血流如注。
穹崖一生用剑,从来没有对上这样的路数,也从未遇见过这样的敌人,如今陡然负伤,赤雷剑仍在轰鸣颤动,显得震怒不已。
祀容望着饮了鲜血的眉月,想到他们魔族蛰伏了几千年,终于无须再掩藏实力,现在就算他再多做一些,也没有什么,于是忍不住踏前半步,轻笑一声,想要了结了眼前这个所谓的正道第一。
然而在那刹那暗光流转,周遭乾坤一动,无边的潮水猛然袭来,驭舒祀容知是法阵幻像,便抬头一望,似乎早有预料般,扯出一个古怪的笑来。
诡异的黑水瞬间淹没了灵峰顶上的数人,薛仪在密闭的水中忽而感到手臂一紧,他猛然睁开双眼,很快落入一个怀抱之中。 蓝星,夏国。
肿瘤科病房,弥漫着医院独有的消毒水味道。病房是单人间,设施俱全,温馨舒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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可对于孑然一身的路遥来讲,却是无人问津的等死之地。
他是癌症晚期,靠着意志力撑到现在,但也只是多受几天罪罢了。
此刻,路遥躺在病床上,怔怔望着床头柜上的水杯,想喝口水。
可他拼尽全力却无法让身体离开病床。剧痛和衰弱,让这原本无比简单的事情成了奢望。
这时,一道幸灾乐祸的声音响起:“表哥~你真是狼狈呢。连喝口水都得指望别人施舍。”
一位英俊的年轻男子悠闲坐在病床前,翘着二郎腿,眼睛笑成一道缝。
“你求求我,我给你喝口水如何?”
路遥面无表情,一言不发。自从失去了自理能力,一帮亲戚的嘴脸已经见多了,不差这一个。
男子起身,将水杯拿在手里递过来,“表哥别生气,我开玩笑的,你对我这么好,喂你口水还是能办到的。”
说完话,他将水杯里的水,缓缓倒在路遥苍白消瘦的脸上。
被呛到,路遥无力的咳嗽几声,好在少量的水流过嗓子,让他有了几丝说话的力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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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张鑫,为什么?我从未得罪过你。你去星盟国留学,还是我资助的!”
张鑫将水杯放下,不紧不慢的说:“谁让你这么古板呢,只是运点感冒药罢了,又不犯法,你非得千方百计的拦着。”
路遥脸上闪过一丝了然之色,道:“张鑫你这垃圾,狗改不了吃屎。将感冒药运到国外提炼毒品……咳咳……”
张鑫理了下领带,笑道:“你别血口喷人啊,我可是国际知名企业家。这次回国,‘省招商引资局’还打电话欢迎我呢~”
路遥叹了口气,现在的自己什么都做不了,索性闭上眼睛不再说话,安静等待死亡的到来。
但张鑫却不想让眼前饱受病痛折磨、即将离世的表兄走好。他附身靠近,悄悄说道:琇書蛧
“表哥啊~其实呢,我这次回国主要就是见你一面,告诉你一声——你的癌,是我弄出来的~”
路遥陡然挣开眼,“你说什么!”
张鑫笑眯眯的掏出个铅盒打开,里面是件古怪的三角形饰物,仅有巴掌大小,中间是只眼睛似的图案,一看就很有年代感。
“眼熟吧?这是我亲手送你的,货真价实的古董。我在里面掺了点放射性物质,长期接触就会变成你现在这副鬼样子。”
路遥马上认出来,这是自己很喜欢的一件古物,天天摆在书桌上,时不时的把玩,没想到却是要人命的东西!
他伸出枯枝似的手臂,死死的抓住眼前人的胳膊!“你……”
“别激动~表哥,我西装很贵的。”张鑫轻松拿掉路遥的手,小心的捏起铅盒,将放射性饰物塞进他怀里。
“我赶飞机,得先走一步。你好好留着这个当做纪念吧,有机会再去你的坟头蹦迪~”
说完话,张鑫从容起身离开。临走前,还回头俏皮的眨眨眼。他原本就男生女相,此时的神态动作居然有些娇媚。
保镖很有眼力劲,赶紧打开病房门。同时用无线耳麦联络同事,提前发动汽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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路遥只能无力的瘫在床上,浑身皆是钻心剜骨般的剧痛,还有无穷悔恨、不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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但很快,剧痛渐渐消失,只剩麻木,路遥隐约听到过世的双亲在喊他。
就在路遥的身体越来越飘,即将失去意识时,胸口突然阵阵发烫,将他惊醒。
从怀中摸出那三角形饰物,发现这玩意变得滚烫无比,还在缓缓发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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