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似乎只是为了说出这么一句承诺,才煞有介事地把薛仪叫出来。为此,薛仪对于他口中所说的事,也并没有机会问及更多。
这个人果然还是莫名其妙,薛仪也被他扰得没了脾气。
经此一夜,他虽也未敢轻易放下戒备之心,却也不再继续对这人横眉冷对。
而恭清和在领教了薛仪的固执之后,决定不再使用强硬的手段,也试着顺其自然。
昊月便见到那妖龙一大早不请自来,在薛仪的默许之下,竟然主动照顾伤员,还要替他洗漱穿衣,病人自然没搭理他。
玉书两眼往那人手上的衣物一扫,默然道:“出去。”
“别不知好歹。”恭清和笑着道。
“出去。”这种两字简单明了,他竟说得十分顺溜。
薛仪抔起清水洗了下脸,用帕子擦了擦水渍,在听见动静时,停下了手,抬眼看着两人道:“怎么了?”
这么快就吵起来了?
恭清和慢慢靠近床榻,单手掐着他的颈脖,在玉书耳边说道:“还要等他来伺候你么?你也敢想?”
玉书脸色总算有了些变化,非常细微地皱眉,因为他不理解这个人的话。
薛仪终于丢下帕子,走了过来:“你与他说什么?”
他那个角度,刚好挡住了他手的动作,恭清和直起身,状不经意地耸耸肩道:“他不让我帮忙,我自然要劝了。”
薛仪取过他手中的衣物,“让我来吧。”
“不行。”恭清和一口回绝,抓在手里就没松开。
他诧异地看着他。
“我来道歉,这点诚意还是要有的。”恭清和对床榻上那人笑了一下。然而玉书没有动作,也不起身,两人一度僵持。
“师尊这里似乎很热闹。”昊月就在这个时候,慢步走进门来。
“其他人都准备好了?”薛仪因顾及玉书的病情,让他多睡了一会,现在这个时辰,大家已经整装完毕。
“除了那位宋公子有些贪睡,其余人都在堂前等着了。”他说着,眼光撇过恭清和的位置,面上的表情平静。
“这小子是你收的徒弟?”恭清和低头看去,眸色一换,又行用了破虚之力。
然而检查一番后,他发现,这人竟无灵根。
“你为何要收一个没有灵根的孩子为徒?”他有些诧异道。
“他乖巧听话。”薛仪只是随口一说。
“你果然喜欢乖巧的孩子,”恭清和摸了摸下巴,回忆起来,“不过,你以前也见过不少乖巧听话的孩子,怎没见你收徒?现在好容易动了收徒的心思,又是个无灵根的,人类生老病死,他也陪不得你许久。”
“弟子虽然不得长生之术,却也四肢勤快,希望寿元绵长,能常伴师尊足下。”昊月恭敬答道,末了补充一句,“听阁下此言,似乎并不待见我等凡人。”
恭清和摇摇头:“并非如此,我观那人类的寿命短暂,若是与之有了牵绊,最后难免伤怀。”而他并不希望靖华受此困厄。
靖华这个人表面看起来冷冷淡淡的,却是个极重情义之人。他突自陷入沉思,却猛然感觉手上一轻,衣服已被薛仪拿了去,套在那人身上。
他替玉书仔细整理好领口衣角,束上腰带,便扶着下了床。
正在这时,一个穿着朴素的老妇人来敲门。
此前因玉书失血过多,刘七爷便出了钱物,让庄子里人准备些吃食,没想到那管伙食的老奶便三两下现煮出一锅肉粥,闻起来味道也似乎不错。
她小心端了热粥上来,见到玉书那个瘦削的样子,便皱眉道:“哎呀官人,别说我多嘴,这孩子脸色看着怎么这样苍白?这身子骨都还没能下的来床吧,不将养些时候就走,小病也经不起这样折腾的!”
她一边把热粥勺出碗来,一边絮絮叨叨:“不如还是多留些日子,我炖个鸡给这孩子补一补,我看你们男女老少一堆子人,怎么就没个会照顾人的!”
听她这么说,薛仪微微一愣,才想到这个被他忽视的问题。
他们这一群人,除了刘七爷两人凡体肉身,其他人不是妖就是魔,包括自己在内的几个早断了烟火的修者,也不曾想过,这种赶路节奏是常人吃不消的。
刘七爷两人谨小慎微,只是不敢开口提及。可是玉书虽然具备一半魔族血脉,到底没有继承魔族的复原能力,需求也与常人别无二致。
“师尊想在这里多留几日?”昊月仿佛看出他的心思。
“你觉得如何?”
“玉书公子一向是您所看顾,担心他的身体状况无可厚非,我想肖长老也不会有意见。”昊月说罢,便转身走出去,“我这就通知其他人一声。”
很奇怪,这魔头为什么变得这样主动起来。
薛仪对于他的变化,其实感觉到了一丝违和,可是他也没太放心上。毕竟玉书与他也没什么交流,如果他俩真是旧识,这未免冷淡得过分了。
他低头看着玉书,见到他却盯着那滚烫的肉粥,发起愣来,丝毫也没有感觉到别人骤降的视线。
直到那老奶端着它走过来,玉书才抬头看了薛仪一眼。
薛仪微微笑了,正要伸手过去,却被恭清和抢了个先,这一拿一接,倒是那老奶最后夺过瓷碗,就挪过去坐在薛仪旁边的位置上,顺手将那汤勺搅了搅动。
“只怕你们毛手毛脚的,浪费了我的心血,还是让我来吧。”说罢就从里面勺一口,喂到玉书嘴边。
玉书淡淡地看着那老妇人,嘴唇微微张开,竟然吃了下去。
恭清和也乐得有人代劳,便开玩笑道:“大娘,这人平时对谁都冷淡,却似乎对您特别亲,莫不是看你长得像他姥姥?”
“还真别说,这小伙是有我孙子几分眉眼儿!那孩子也这么俊,白白净净,惹人疼得很呢,可惜后来生了一场大病,人就···”老奶叹了一声。
她虽然提及这一件伤心事,却很快散了阴霾,又拿起勺,喂起粥来。
薛仪见此情景,也有些惊讶,可以说这一幕彻底颠覆了此前的认知。他以为玉书性格孤僻,不善言辞,对陌生人也保持高度警惕,没想到能有如此的乖顺。仔细想来,其实他做的事,都只出于自保而已。如果没有危险的刺激,他也是可以安静地坐着,与所有心怀善意的人正常互动的。
几人方才装束整齐,正候在大堂厅里,连宋铘那小子都到了,此时歪坐在椅上。
见到薛仪进来,打了个哈欠正要埋怨几句,其余众人也与他打过招呼,不料关潇潇猛然从座椅上蹭一下起身,面露一丝肃然。
其余人都疑惑地望着她,不知她怎么突然这么大反应。
等薛仪寻到位置坐下,她才咳嗽一声,装作若无其事地蹭回了座椅。
昊月已经将暂住庄子的事情说了,伤者为重,众人也没有异议。薛仪见到关楼主和七爷都在,便道:“趁这几天大家在庄里,我想有些误会,也不需要留在后面路途之中才是。”
“这并不是误会。”关潇潇斟酌言辞,细声道,“那碧洛子本是我问风楼之物,当日拍卖还未结束,按照规矩,不该归刘七爷所有。”
刘七爷道:“然而若非那凤凰印中途出现,老夫早已拍下了它。”
“七爷,你应该知道我们的规矩,”关潇潇显得郑重其事,“出现了凤凰印,那东西就是留不得的!”
薛仪听到此处,抬手止住了她:“你说,‘我们’?”
“‘我们’是灭印者。”关潇潇点点头,对他知无不言。
灭印者?
这竟是他从来没有听过的组织。
“灭印者只是世人对我们的称呼,我们其实并没有准确名字。”关潇潇正色道,“所有的灭印者,都是曾受到凤凰印的警示,最后失去了重要之物的人。我与另一个人,募集了这群人,定期将各自有关凤凰印的消息整理出来,并且希望从中找到规律。我们渴求真相,然而情况并不如一开始设想的那样简单。”
关潇潇说到这里,表现得有些沉重:“有灭印者,自然也有许多信奉凤凰印神力的人。他们曾经对我们的工作造成了一定的阻碍,所以我们决定退居幕后,不再轻易暴露自己的身份。外界所传,已经寥寥。”
“好像有点厉害。”宋铘听得津津有味,不时低声评论一句。
肖长老乜了他一眼,说道,“你就不能安静点听。”
“薛道友见多识广,”关潇潇继续道,“相信您也听过‘凤凰印现,天数生变’的说法?”
薛仪点头称是。
不过与其说见多识广,不如说道听途说的好。
“这其实是民间说法,并不准确。具我们观察所知,凤凰印真正逆转的并非天数,而是气运!”
气运?
薛仪的目光投向了恭清和,昨晚言谈之中,这人也提到过气运。它们两者,是否会有什么关联?
恭清和并不搭腔,但是看得出,他并不高兴听到关潇潇提及凤凰印的事。
“凤凰印产生那一刻起,与之相关的人事都会发生巨变。”她道,“一个籍籍无名的修士突然奇遇不断,或者一个泱泱大派,于风平浪静中陡然衰落。气运逆转,报应不爽。”
此话一出,在场数人都默然不语。
而她所说的话,在薛仪听来,似乎带着一股神话的色彩,因为这是在太过诡异了!
“这都是传言吧?”宋铘咽了下唾沫,“怎么会有这么邪乎的事?”Χiυmъ.cοΜ
“传言?”关楼主似乎被戳中什么痛处,神情突然变得严肃,“我亲眼所见之事,岂会作假。”
“不错,关楼主曾是关灵派大长老。”刘七爷说出实情,“也是如今,三百年前惨遭灭门的,关灵派唯一的生还者。”
几人脸色微微一变,原来这个女人身世并不寻常!
薛仪猛然想起来,当日在酒肆中,听到有关刘七爷年轻时的风流韵事,说起那个覆灭的门派,刚好就叫关灵!
莫非这两人交好,也有这层原因么。
“那时节,我正在外方游历,中途却收到了掌门师姐的亲笔书信。”关潇潇讲述起当日之事,面容露出难抑的哀戚,“掌门她要向我求取一物,那是我离开门派时,师尊亲手交托与我的。恕我不能说出此物之名。”
“那、那然后呢?”宋铘紧张得快要窒息。
“我本不该答应,然而,她于心中言辞切切,我总究是心软些。”她叹了一声,“我回了一趟门派,而装裹那物件的东西,就在我眼前突然生出熊熊烈火。那是我第一次见到凤凰印的出现。”
“半月之后,关灵遭遇魔族的疯狂杀戮,等我赶回之时,已经迟了。”
肖越忍不住道:“你到底给了她什么东西?竟然会招致魔族屠戮?”
关潇潇并不喜欢如此严肃时候总是被人打断:“前尘往事,我不愿多提,你的好奇心也适可而止。”
“我不说我不说,我们继续回到正题。”他高举两手,一副没辙的样子。
“我说了这么多,相信薛道友也明白,我们在做的事,并不是出于迷信力量。相反,是在竭力遏止它的发展。”她的双目,猛然升起一种极其热烈情绪,“破坏它的载体,正是灭印的内核。”
冷不丁又被叫了一次,薛仪总算发觉,她好像全程很关注他的反应。
然而他想不通,这个人此前还恨不得除了他,现在却似乎帮他答疑解惑似的,前后态度如此不同?
“所以你才追着那碧洛子不放?”肖长老又忍不住搭腔了,“把载体破坏之后,凤凰印就会失去神力?”
“你可以这样理解。”关潇潇点头。
“那你方才所说的规律,到底是什么?”肖长老又问道。
“凤凰印基本没有规律。”
“没有规律?”
“我们对它的踪迹追查了几百年,发现它能以任何方式,出现在任何地点。如果硬要说规律,目前看来,也只有一个。”
“是什么?”
“它有只在夜里出现。”关潇潇顿了顿,“虽然不明原因,但是这也许是突破口,我们整理了一百多宗案件,这一点无一例外。”
“等等,等等!你们不惜耗费精力和财力,就只知道这个吗?”宋铘连忙举手问道。
关潇潇道:“你无法想象,整个过程的艰难和凶险。”
众人一阵沉默,没有人提出异议,因为他们对于关楼主的坚韧和顽固,是毫不怀疑的,所以如果她说了难,那必然是极其困难的。
“其实,我很感谢关楼主能说出这些。”刘七爷被护卫搀扶着,颤巍巍站了起身,他对关潇潇深深作了一个揖。
“我从未如现在这般,深刻地认同了你的行为。你如今所说的话,更比你我以往几百年的对话总和,还要多些。”他稍微倚靠在长椅旁,平淡地说起自己的感受。
“我以往只知道你极力毁了凤凰印上之物,如今,我知道你为何要毁。”他停顿一阵,吐出一口气道,“然而我要告诉你,我要告诉你的是,这一切都由我一力承担。”
所有人都看向他。
“碧洛子确实在我手中,然而我能承担起一切。什么气运逆转,灭顶之灾,哪怕我刘家全部覆灭,我都不会皱一下眉头!”刘七爷用上十分的力气,说出那一句话,“因为我马上就能见到她了!”
关潇潇猛然站起身来,用万分震惊的眼光看着他。
她张张嘴,道出一声:“你···你疯了!”
“你马上就能知道了,我到底疯了没有。”刘七爷笑了笑,他那个笑,会让人想起第一次见到他那张脸的情景,诡异、恐怖又阴森。
除了他们彼此两人,现场再没有人明白他们说的是什么。 蓝星,夏国。
肿瘤科病房,弥漫着医院独有的消毒水味道。病房是单人间,设施俱全,温馨舒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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可对于孑然一身的路遥来讲,却是无人问津的等死之地。
他是癌症晚期,靠着意志力撑到现在,但也只是多受几天罪罢了。
此刻,路遥躺在病床上,怔怔望着床头柜上的水杯,想喝口水。
可他拼尽全力却无法让身体离开病床。剧痛和衰弱,让这原本无比简单的事情成了奢望。
这时,一道幸灾乐祸的声音响起:“表哥~你真是狼狈呢。连喝口水都得指望别人施舍。”
一位英俊的年轻男子悠闲坐在病床前,翘着二郎腿,眼睛笑成一道缝。
“你求求我,我给你喝口水如何?”
路遥面无表情,一言不发。自从失去了自理能力,一帮亲戚的嘴脸已经见多了,不差这一个。
男子起身,将水杯拿在手里递过来,“表哥别生气,我开玩笑的,你对我这么好,喂你口水还是能办到的。”
说完话,他将水杯里的水,缓缓倒在路遥苍白消瘦的脸上。
被呛到,路遥无力的咳嗽几声,好在少量的水流过嗓子,让他有了几丝说话的力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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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张鑫,为什么?我从未得罪过你。你去星盟国留学,还是我资助的!”
张鑫将水杯放下,不紧不慢的说:“谁让你这么古板呢,只是运点感冒药罢了,又不犯法,你非得千方百计的拦着。”
路遥脸上闪过一丝了然之色,道:“张鑫你这垃圾,狗改不了吃屎。将感冒药运到国外提炼毒品……咳咳……”
张鑫理了下领带,笑道:“你别血口喷人啊,我可是国际知名企业家。这次回国,‘省招商引资局’还打电话欢迎我呢~”
路遥叹了口气,现在的自己什么都做不了,索性闭上眼睛不再说话,安静等待死亡的到来。
但张鑫却不想让眼前饱受病痛折磨、即将离世的表兄走好。他附身靠近,悄悄说道:琇書蛧
“表哥啊~其实呢,我这次回国主要就是见你一面,告诉你一声——你的癌,是我弄出来的~”
路遥陡然挣开眼,“你说什么!”
张鑫笑眯眯的掏出个铅盒打开,里面是件古怪的三角形饰物,仅有巴掌大小,中间是只眼睛似的图案,一看就很有年代感。
“眼熟吧?这是我亲手送你的,货真价实的古董。我在里面掺了点放射性物质,长期接触就会变成你现在这副鬼样子。”
路遥马上认出来,这是自己很喜欢的一件古物,天天摆在书桌上,时不时的把玩,没想到却是要人命的东西!
他伸出枯枝似的手臂,死死的抓住眼前人的胳膊!“你……”
“别激动~表哥,我西装很贵的。”张鑫轻松拿掉路遥的手,小心的捏起铅盒,将放射性饰物塞进他怀里。
“我赶飞机,得先走一步。你好好留着这个当做纪念吧,有机会再去你的坟头蹦迪~”
说完话,张鑫从容起身离开。临走前,还回头俏皮的眨眨眼。他原本就男生女相,此时的神态动作居然有些娇媚。
保镖很有眼力劲,赶紧打开病房门。同时用无线耳麦联络同事,提前发动汽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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路遥只能无力的瘫在床上,浑身皆是钻心剜骨般的剧痛,还有无穷悔恨、不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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但很快,剧痛渐渐消失,只剩麻木,路遥隐约听到过世的双亲在喊他。
就在路遥的身体越来越飘,即将失去意识时,胸口突然阵阵发烫,将他惊醒。
从怀中摸出那三角形饰物,发现这玩意变得滚烫无比,还在缓缓发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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