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佝偻身影脸孔没在灯影下,声音低沉地问道:
“是韩大胆儿么?”
韩大胆儿凭着这身形,就一眼就认出,这是警察所的老仵作——老苏,便开口回道:
“是我!老苏,给你带了点点心!您这大晚晌的,怎么抱着个脑袋?”
那老苏道:
“嗨!做个伴呗!”
老苏大名叫苏梅生,五十出头,家里是中医世家,说是和天津卫名医苏郎中是同族。除了家传医术,后来还学了西医,年轻时在金家窑北洋军医学堂附属医院当过大夫。
本来老苏学贯中西前途一片大好,谁知道那年给一个病人看病,西医的法子治不好,就只能用中医的办法,可有些病,任你医术再精也有回天乏术之时,这病人久治不愈,最后撒手人寰。
本来生老病死都是常事,倒霉就倒霉在,他开的方子里含有微量砒霜。砒霜本是剧毒之物,但若治顽疾微量使用,配合其他药物反有奇效。不过这病人一死,本家就拿着药方到衙门把老苏给告了,说他庸医治病,胡乱用药,毒杀病人。这家还是个惹不起的主儿,是当时直隶督办的亲戚,老苏就这么给下了大狱。Χiυmъ.cοΜ
后来老苏家里花了大笔银子疏通,这才勉强买出一条人命,但判其坐监三年,终生不许行医。老苏这身形佝偻的毛病,就是坐监时受了狱中潮湿阴寒之气所致。出来之后不能行医了,仗着中西医术精湛,有个朋友就把他荐到衙门口当了仵作,后来民国了,衙门口归到了警察署。西关外人烟稀少,总局里那些仵作验尸官,谁也不愿意常驻这破地方,就把老苏派到防疫院验尸,顺带看停尸房。
老苏身形佝偻,也没个老伴儿,更没有儿女,平时就自己一个人住在防疫院。他总说活人心眼儿坏,还是和死人打交道更好,安安静静清清白白。
韩大胆儿刚当警察不久,因为几个人命案子,来过防疫院停尸间几次,一来二去就和老苏熟识了。老苏见这个年轻人为人正直,心直口快,又没坏心眼,所以和他倒是很谈得来,还教给他了不少验尸的学问。
韩大胆儿知道老苏爱吃点心,尤其是祥德斋的玫瑰花饼,所以专门给他买了一大包。老苏见了韩大胆儿,原本死气沉沉的,才有了点笑模样。他知道韩大胆儿是实诚人,于是也不客气,把灯交到抱着罐子的手里,伸手接过点心。
这装着罐子的人头,是前几年一个人头案的证物,人头一直没有家属认领,案子也一直没破,所以人头就一直用药水泡在罐子里。老苏这人看惯了生死,既不害怕也不忌讳,所以经常把人头拿出来给自己做个伴儿。
韩大胆儿道:
“我还买了刘记的酱牛肉,还有义聚永的烧锅,一会儿陪您喝两盅!”
老苏拎着点心,把他让进自己住的屋子里,说道:
“还喝,你一张嘴老远都能闻见一股酒味儿,看来晌午就没少喝吧!”
“没事,喝多了我就在您这对付一宿!”
老苏道:
“这荒郊野外的,又是鬼节,也就你这么个胆儿大的敢往这跑!”
韩大胆儿怕天热,把酱牛肉捂馊了,赶紧摊开荷叶包,又在老苏桌上拿了俩小碗,满上两碗酒道:
“您坐着咱先喝点!”
老苏放下点心道:
“不忙!待会儿再说!我知道你这么晚来,准是为了白天送来的几具浮尸!跟我来吧!”说着就把提着灯推门出了屋。
韩大胆儿也不虚与委蛇,就跟着老苏出了门,俩人从走廊尽头的小门进去,里面是通往地下室的楼梯。那时候也没有存尸体的电冰柜,停尸房多数安排在地下室,或是不见阳光的阴暗之处。
来到地下室小走廊,往前没几步就是扇双开大门,门上挂着个小牌儿,写着太平间三个字,意为人死后不再受琐事烦恼,永享太平,其实就是停尸房。
推开房门,一股寒气扑面而来,感觉这地下室十分阴冷,那时候也没有制冷设备,可明明是七月天,却让人觉着像是入冬了赛的,寒气直往骨头缝里钻,伴随着寒气紧接着就是一股尸臭。老苏从衣兜里掏出一块生姜片儿,递给韩大胆儿。
韩大胆儿知道生姜能辟尸臭,接过来就含在嘴里,并随口问道:
“你不来一片?”
“不用,早习惯了!当年大狱里味比这个冲多了!”
殓房里放着十多个担架床,其中有几个停着尸首的,上面盖着白布单子,其余都是空的。老苏走到其中一具尸体前,掀开白布单,露出下面的尸首。只见尸首从喉至腹部,有一道竖直的刀痕,刀痕已被缝线缝死。那时候尸检技术相对落后,很多还是沿用前清传下来的方法,不像现在,尸检解刨切的是y字型刀口,那时候还都是直着下刀。
这尸首正是早上发现的三具浮尸其中之一。看着刀口缝线,显然是老苏早已验过了。
老苏从尸首旁边拿起尸检验状,递给韩大胆儿,他接过来一看,尸检验状最下面结论赫然写着“溺毙”二字。看完当时就一阵恼怒,心道:
“这老苏验尸几十年,连我都看出这是首不是淹死的,他怎么写个溺毙!”
他正欲发作,却看老苏做个手势让他闭嘴,然后从旁边一个小柜子抽屉里,又抽出一张尸检验状道:
“你啊!养孩子不等毛干,就是个急脾气。你来之前,下午那会儿,你们所长派人传话,说别找麻烦,就定为溺毙!”
韩大胆儿接过另一张验状,下面结论处写的却是“他杀”。老苏又道:
“那张溺毙是给上面交差的,这张才是我的结论。”
接着老苏道:
“这三具尸首,尸斑深浅不一,但死亡时间很近,最先死的和最后死的,相隔最多一日。尸首食道气管均无积水,亦无泥沙,并非溺毙,反而唇色暗沉,指甲发乌,有中毒迹象!”
韩大胆儿吃惊道:
“他们是中毒死的么?”
老苏摇头道:
“不是!他们有中毒症状,但不足以立即致命!反而舌骨折断,咽喉破损,显然是被人扼颈窒息而亡!”
韩大胆儿试探着问道:
“是……单手吗?”
老苏不答只是点点头。韩大胆儿之前见过尸首颈项上的巨大手印,就已经有所怀疑了。尸首脖颈指痕本来不甚清晰,幸亏老苏学贯中西,他用自己配制的草药烟熏之后,尸首瘀痕逐渐变得清晰起来。只见指痕长及后颈,一边是一个指印,另一边是四个指印,而且掌印翻转,显然是此人被倒吊的时候,让人单手扼颈用力挤压所致。
三具都是成年男尸,其中一具异常清瘦,另外两具虽然衰弱枯槁,可毕竟都身材高大,什么人竟然能单手扼死这几个成年男性。韩大胆儿再伸手,用自己的手比对那指痕,只觉那指痕甚大,手指粗长,整个手印比自己大了两圈。
韩大胆儿心中起疑,他自己身材高大,摊开手掌已经比常人大出不少,可这尸首颈项上的手印,却比他的还大出许多。他心想,凭这掌印看,此人身材异常高大,韩大胆儿早些年,虽然也见过两个身材高大的天津卫奇人,但至多不过比自己高出一头半头。可按这掌印大小推测,行凶之人身材,至少比自己高出三四头,有这么高的人么?难道是个巨人不成? 蓝星,夏国。
肿瘤科病房,弥漫着医院独有的消毒水味道。病房是单人间,设施俱全,温馨舒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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可对于孑然一身的路遥来讲,却是无人问津的等死之地。
他是癌症晚期,靠着意志力撑到现在,但也只是多受几天罪罢了。
此刻,路遥躺在病床上,怔怔望着床头柜上的水杯,想喝口水。
可他拼尽全力却无法让身体离开病床。剧痛和衰弱,让这原本无比简单的事情成了奢望。
这时,一道幸灾乐祸的声音响起:“表哥~你真是狼狈呢。连喝口水都得指望别人施舍。”
一位英俊的年轻男子悠闲坐在病床前,翘着二郎腿,眼睛笑成一道缝。
“你求求我,我给你喝口水如何?”
路遥面无表情,一言不发。自从失去了自理能力,一帮亲戚的嘴脸已经见多了,不差这一个。
男子起身,将水杯拿在手里递过来,“表哥别生气,我开玩笑的,你对我这么好,喂你口水还是能办到的。”
说完话,他将水杯里的水,缓缓倒在路遥苍白消瘦的脸上。
被呛到,路遥无力的咳嗽几声,好在少量的水流过嗓子,让他有了几丝说话的力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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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张鑫,为什么?我从未得罪过你。你去星盟国留学,还是我资助的!”
张鑫将水杯放下,不紧不慢的说:“谁让你这么古板呢,只是运点感冒药罢了,又不犯法,你非得千方百计的拦着。”
路遥脸上闪过一丝了然之色,道:“张鑫你这垃圾,狗改不了吃屎。将感冒药运到国外提炼毒品……咳咳……”
张鑫理了下领带,笑道:“你别血口喷人啊,我可是国际知名企业家。这次回国,‘省招商引资局’还打电话欢迎我呢~”
路遥叹了口气,现在的自己什么都做不了,索性闭上眼睛不再说话,安静等待死亡的到来。
但张鑫却不想让眼前饱受病痛折磨、即将离世的表兄走好。他附身靠近,悄悄说道:琇書蛧
“表哥啊~其实呢,我这次回国主要就是见你一面,告诉你一声——你的癌,是我弄出来的~”
路遥陡然挣开眼,“你说什么!”
张鑫笑眯眯的掏出个铅盒打开,里面是件古怪的三角形饰物,仅有巴掌大小,中间是只眼睛似的图案,一看就很有年代感。
“眼熟吧?这是我亲手送你的,货真价实的古董。我在里面掺了点放射性物质,长期接触就会变成你现在这副鬼样子。”
路遥马上认出来,这是自己很喜欢的一件古物,天天摆在书桌上,时不时的把玩,没想到却是要人命的东西!
他伸出枯枝似的手臂,死死的抓住眼前人的胳膊!“你……”
“别激动~表哥,我西装很贵的。”张鑫轻松拿掉路遥的手,小心的捏起铅盒,将放射性饰物塞进他怀里。
“我赶飞机,得先走一步。你好好留着这个当做纪念吧,有机会再去你的坟头蹦迪~”
说完话,张鑫从容起身离开。临走前,还回头俏皮的眨眨眼。他原本就男生女相,此时的神态动作居然有些娇媚。
保镖很有眼力劲,赶紧打开病房门。同时用无线耳麦联络同事,提前发动汽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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路遥只能无力的瘫在床上,浑身皆是钻心剜骨般的剧痛,还有无穷悔恨、不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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但很快,剧痛渐渐消失,只剩麻木,路遥隐约听到过世的双亲在喊他。
就在路遥的身体越来越飘,即将失去意识时,胸口突然阵阵发烫,将他惊醒。
从怀中摸出那三角形饰物,发现这玩意变得滚烫无比,还在缓缓发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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