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夜,钟彦前来拜见。
阿蛮在暖阁中,正暖一壶酒。
竹香心内狐疑,却又不敢多言,只战战兢兢引着钟彦进去,生怕旁人看到,自己立刻退出,将门窗关上,守在远处。
钟彦一身黑衣,脸上线条棱角分明。暖阁空间并不大,他并不敢上前,距离阿蛮三步远时,跪地请安。
暖阁内铺着毛绒绒羊毡毯。
阿蛮直接跪坐于地毯上,专心致志暖着面前一壶清酒。
钟彦跪在地上,微微抬头,朝那火盆望去,这是一壶梅子酒,梅子香气在暖阁内四散。
他自来不善饮酒,此刻闻着这酒味,竟也忽觉口渴。
好半晌,阿蛮似终于记起他,抬眸朝他露出个笑,语调温软:“过来坐。”
钟彦视线便不由得落到她面上,她之容貌,更胜从前。
他不敢再多看,应诺后,行至阿蛮对面坐下。
梅子酒已温好,阿蛮直起身子,端起酒壶,亲自倒了一杯递到他面前。
钟彦迟疑,但即刻接过。
阿蛮又给自己倒了一杯,轻声软语:“多谢你上次宋州相救。”
钟彦心头微动,竟觉愧疚难安,垂眸开口:“是钟彦没有护好郡主。”
阿蛮并未在意,将梅子酒饮下,再次看他:“阿兄将你给我,让你随我来梁地,我知是委屈了你。”
钟彦呼吸微窒,不再顾忌,抬眸看她,脸上神情紧绷:“郡主何意?是想让钟彦回吴越?”
他实在敏感多疑。
阿蛮盯着他看了会儿,好看的眼眸弯了弯:“若果真如此,你当如何?”
起先,钟彦并未回答,但很快,他额上青筋暴起,将手中酒杯往旁边一放,朝着阿蛮下跪:“请郡主赐死。”
他声音毫无波澜,但身躯紧紧绷着。
火盆里的炭火烧的正旺,火光映衬着他眉间的疤痕,血气森然。
阿蛮脸上笑意渐渐淡了下来,语调也并无起伏:“我是让你回吴越,却与你所想不同。”
她微顿,递了一封手信与他:“我命你将此信送回吴越。”
钟彦喉结微动,将信接过。
阿蛮视线落在他刚刚放到一旁的酒杯上,而后又看向他:“我亲自温的酒,不喝吗?”m.χIùmЬ.CǒM
钟彦将阿蛮手信收好,一声不吭,端起酒杯一饮而尽,瞬间只觉梅子香气在口齿间弥漫。
正旦之日,汴州城热闹非凡。
阿蛮起身打开扇窗,先看向窗外的红梅,紧接着便往远处看去,俄顷,她低声开口:“吴越此时该是火树银花。”
她思念故土了。
钟彦心头微动,只觉刚刚入口的梅子酒都烫人起来,想出口安慰,却不知该如何开口。
阿蛮却不需他安慰,须臾,她转身看向他:“手信亲自送到阿兄手上。”
钟彦肃容,郑重应诺。
王太后定在后一日出发,轻车从简,并不铺张。
出行那日,阿蛮早早入宫。
一百护卫整装待发,只等一声令下。
汴州距许州不过一日路程,但许是怕太过颠簸,车队整整行了两日,才至相国寺。
相国寺早早得到消息,闭门谢客。
李凤梧一到,相国寺即刻迎出来个小沙弥。
一百护卫山下安置。
阿蛮随着王太后跟在小沙弥后,进山门入寺,一路往八角琉璃殿去。
寺庙前院,青铜大鼎,香火旺盛。
王太后与阿蛮身边,只跟了荼嬷嬷和竹香,四人一行进大殿,先行上香跪拜。
俄顷,小沙弥走过来,双手合十:“几位施主,妙善师父已在禅房等候多时。”
阿蛮有些许迷糊,但即刻明白过来,这想必就是王太后要来探望的故人。
她沉默跟随其后。
绕过八角琉璃殿,相国寺禅房近在眼前。
李凤梧挥退小沙弥,站在禅房前,抬眸朝着一旁的枯树看去,有片刻的走神。
冬日风大,她身体尚未痊愈。
荼嬷嬷压下满脸忧色,走上前劝道:“太后,还是先进屋吧。”
阿蛮迟疑,看向禅房,不知自己是否要跟着进去。
李凤梧敛去脸上忧思,迈步向前走去,但不过两步,她回头看阿蛮,神色缓和下来:“阿蛮,来。”
与在宫中不同,她此刻就仿佛是寻常人家的长者。
阿蛮快步跟上去,随着她进了禅房。
荼嬷嬷和竹香守在门外,禅房内佛香袅袅。
蒲垫上坐着一位穿着僧衣却未落发的男子,他眉目慈和,望过来的眼神带着悲悯。
阿蛮一时觉得心平气和。
李凤梧视线在禅房内扫了一圈,往男子对面一坐,眼神凌厉:“周国公如今竟还不肯还朝?”
阿蛮眼皮一跳,即刻明白过来。
面前这位就是曾为梁地立下汗马功劳的周国公周显。他曾追随李述上阵杀敌,与李云亭更是至交好友,李云亭在渠邱邑一战中马革裹尸,他便励志替好友照顾其父母姊妹。
阿蛮有几分不解的视线,落在对面周国公身上。
据传,他痴恋好友妹妹李凤梧,一直征战沙场,只为护她与幼子安康。
阿蛮跟随回到王宫,服侍王太后进了些餐食,便要告退。
王宫内布置的喜庆,到处都是红彤彤一片。
李凤梧只是感染风寒,现下喝过热汤,便觉身子爽利了些,听到她要出宫,沉吟一声,抬眸看向她:“我欲前往许州相国寺,探望故人,你可愿陪我?”
站立一旁的荼嬷嬷,闻听此言,脸上诧异一闪而过。
阿蛮倒是也有些惊讶,她未料到王太后出行,会带上她,只迟疑片刻,她脸上露出个笑,乖巧应道:“阿蛮自然愿意。”
回到王府,阿蛮即刻命人开始收拾箱笼。
竹香显得有些手忙脚乱,边收拾边嘀咕:“王太后是何意?王爷一走,就要带郡主去探故人?”
阿蛮倒并未多想,安抚她:“许是看我独自一人在王府,怕我觉得无趣。”
竹香拿眼睛看她,欲言又止:“婢子听说,早些时候,王太后欲将珂儿姑娘嫁给王爷。”
阿蛮偏过头看她,点了点头:“我知。”
并没有多在意的样,眼瞧着竹香有些愣怔,她忽而吩咐:“去找钟彦过来。” 蓝星,夏国。
肿瘤科病房,弥漫着医院独有的消毒水味道。病房是单人间,设施俱全,温馨舒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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可对于孑然一身的路遥来讲,却是无人问津的等死之地。
他是癌症晚期,靠着意志力撑到现在,但也只是多受几天罪罢了。
此刻,路遥躺在病床上,怔怔望着床头柜上的水杯,想喝口水。
可他拼尽全力却无法让身体离开病床。剧痛和衰弱,让这原本无比简单的事情成了奢望。
这时,一道幸灾乐祸的声音响起:“表哥~你真是狼狈呢。连喝口水都得指望别人施舍。”
一位英俊的年轻男子悠闲坐在病床前,翘着二郎腿,眼睛笑成一道缝。
“你求求我,我给你喝口水如何?”
路遥面无表情,一言不发。自从失去了自理能力,一帮亲戚的嘴脸已经见多了,不差这一个。
男子起身,将水杯拿在手里递过来,“表哥别生气,我开玩笑的,你对我这么好,喂你口水还是能办到的。”
说完话,他将水杯里的水,缓缓倒在路遥苍白消瘦的脸上。
被呛到,路遥无力的咳嗽几声,好在少量的水流过嗓子,让他有了几丝说话的力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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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张鑫,为什么?我从未得罪过你。你去星盟国留学,还是我资助的!”
张鑫将水杯放下,不紧不慢的说:“谁让你这么古板呢,只是运点感冒药罢了,又不犯法,你非得千方百计的拦着。”
路遥脸上闪过一丝了然之色,道:“张鑫你这垃圾,狗改不了吃屎。将感冒药运到国外提炼毒品……咳咳……”
张鑫理了下领带,笑道:“你别血口喷人啊,我可是国际知名企业家。这次回国,‘省招商引资局’还打电话欢迎我呢~”
路遥叹了口气,现在的自己什么都做不了,索性闭上眼睛不再说话,安静等待死亡的到来。
但张鑫却不想让眼前饱受病痛折磨、即将离世的表兄走好。他附身靠近,悄悄说道:琇書蛧
“表哥啊~其实呢,我这次回国主要就是见你一面,告诉你一声——你的癌,是我弄出来的~”
路遥陡然挣开眼,“你说什么!”
张鑫笑眯眯的掏出个铅盒打开,里面是件古怪的三角形饰物,仅有巴掌大小,中间是只眼睛似的图案,一看就很有年代感。
“眼熟吧?这是我亲手送你的,货真价实的古董。我在里面掺了点放射性物质,长期接触就会变成你现在这副鬼样子。”
路遥马上认出来,这是自己很喜欢的一件古物,天天摆在书桌上,时不时的把玩,没想到却是要人命的东西!
他伸出枯枝似的手臂,死死的抓住眼前人的胳膊!“你……”
“别激动~表哥,我西装很贵的。”张鑫轻松拿掉路遥的手,小心的捏起铅盒,将放射性饰物塞进他怀里。
“我赶飞机,得先走一步。你好好留着这个当做纪念吧,有机会再去你的坟头蹦迪~”
说完话,张鑫从容起身离开。临走前,还回头俏皮的眨眨眼。他原本就男生女相,此时的神态动作居然有些娇媚。
保镖很有眼力劲,赶紧打开病房门。同时用无线耳麦联络同事,提前发动汽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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路遥只能无力的瘫在床上,浑身皆是钻心剜骨般的剧痛,还有无穷悔恨、不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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但很快,剧痛渐渐消失,只剩麻木,路遥隐约听到过世的双亲在喊他。
就在路遥的身体越来越飘,即将失去意识时,胸口突然阵阵发烫,将他惊醒。
从怀中摸出那三角形饰物,发现这玩意变得滚烫无比,还在缓缓发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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