黄昏那会儿落雪停了,鹿陶陶指使春苗和秋蝉搬了一张长桌子到庭院里,观月在桂花树后挂上挡风的油布,墨言将木材搭好框架点燃架子。
不一会儿,烤肉味飘散出来,马旦闻着味道找出来,“好香的肉,令人无心坐禅。”
鹿陶陶哼笑道:“我看你个假道士修行不到家。”
玄清咽了咽口水,双手合十:“阿弥陀佛。”
秋蝉招招手:“玄清,我另外给你准备了素斋。”
“谢谢秋蝉姐姐。”
鹿陶陶转动木棍让另一面的肉也均匀被烤,“和尚也不用天天做,今天吃了肉,明天再念经,两不耽误。”
玄清一本正经道:“这怎么可以呢,佛祖虽不会怪罪,但罪孽在己心,不可懈怠一日。”
鹿陶陶伸出一根手指转圈,便摇头晃脑道:“佛祖曰:酒肉穿肠过,佛祖心中留。小和尚,你修行不到家,看不透大千世界。我问你,佛到底存不存在?”
玄清不假思索,回道:“自然是存在的。”
“佛存在的证据呢?世人都拜佛,可佛又怎么让你感知到?”
“呃……”
“如果不存在,为何世人还拜佛?岂不是拜了虚无?所谓有即是无,无即是有,有无相生,难易相成。”
玄清挠了挠脑袋,突然这么深奥,一时竟不知怎么回答。
萧疏端着一托盘调味料过来,含笑道:“歪理邪说。”
鹿陶陶撇撇嘴,“你厉害呗,你来说。”
春苗接过萧疏手里的瓶瓶罐罐,他转头对鹿陶陶说道:“众缘生法,无并不是完全不存在,只是暂时感知不到,比如空间、虚无,未来,都无法被感知,却是我们生活中不可或缺的一部分。”
玄清重重点头,“对,佛祖也是。”
鹿陶陶手托下巴盯着前面的肉,一脸懒得和你争论的表情,“你说是就是喽。”
萧疏笑笑,拿起另一串烤翅。
马旦心急的扯下一片肉,烫得张大嘴巴呼哧呼哧吹气也没舍得拿出来,好不容易咽下去,指着两人道:“你们颇有慧根,应该入我道门。”
一道带笑的散漫声音从后面传来,“我看不太行。”
马旦回头,笑问:“世子爷这话从何说起?”
云起用眼睛扫过鹿陶陶和萧疏,满脸神秘道:“身上红尘气太重,入不了清修。”
鹿陶陶呸道:“你才红尘气重,天天在烟花柳巷染上的。”
陆安然侧头,云起举起一只手,“我没有,她冤枉我。”
鹿陶陶拍着腿大笑,“云起,你也有今天,哈哈哈——”
一群人坐下来边聊天边烤肉吃,说的是天南地北,聊的随心所欲,但大多还是墨言和鹿陶陶分别听来的王都城大小家长里短。
“凤侯两假儿女还没出王都城就给袁大人抓了,廖雪帮着苏沅芷做了不少事,虽然她揭发苏沅芷有功,不过估摸着还是得受点罚,在牢里被关个把年。”
墨言啧啧有声,“其实我觉得还不如不出狱,听说苏夫人跟魔怔了一般,叫人守着京兆府呢,一旦廖雪出来,准得……”比了个割喉的手势。
苏夫人容婉将苏沅芷的恶行,以及自己糊涂干下的错事,全归结为廖雪两面三刀,忘恩负义,不报了害她女儿的仇,她势必难安。
“疯了呗。”鹿陶陶满不在乎道:“她还不承认苏湘湘是她女儿,全天下人都在骗她呢。”
至于另一个孩子廖西(凤夕本名),他跟着洪昆荣那段时间得罪了不少人,叫人蒙着脑袋毒打一顿,一瘸一拐出了王都城门,不知去了哪里。
墨言指手画脚道:“他离开那日正好撞到凤侯大张旗鼓地去京兆府接凤小侯爷回府,凤侯眼也没眨一下,权当不认识这个人。不过也是,凤侯定是恨死他们了,哪里还愿意搭理呢,只是这个前后一对比,有些一言难尽。”
马旦咬下一块肉,摇头道:“偷来的迟早要还。”
正说着,有人来拍门,春苗一看差点吓出魂,一脸心虚样子。
来人眯了眯眼睛,“你怎么这个表情,小爷是鬼吗?”
春苗心里嘀咕,刚说到你,你就出现了,你要不是鬼,怕不是专门派人偷听他们说话呢吧。
凤倾大摇大摆进来,身后还跟着一堆伺候的人,对着满院子的人压了压手,“大家不用特意起身欢迎小爷,都随意些。”
鹿陶陶扭着脖子,皱了皱鼻子,“凤倾,你在天牢待久了脑子烧坏了?”
凤倾优雅的翻了个白眼,手一指某个地方,凤府下人将他的铺了厚厚毛毯的椅子搬到那边放下,然后凭空又摆上个桌子,连带着各种水果、点心、糖果……乱七八糟一大堆,看得人眼花缭乱。
云起挑眉,“今晚好像是除夕吧?”
“除夕怎么了?小爷不能串门?”
倒也不是,只是除夕都是一家团圆,除了这个院子里的人,家人或不在身边,或没有家人了,其他谁会在除夕跑出来的道理。
“老头去我娘门口罚站,我吃了口饭觉得他碍眼就提前走了。”
凤倾说得轻飘飘,大家互相对了个眼神,心里明悟——看来凤侯夫人还没原谅凤侯啊。
“诶,你们还烤不烤了,那一面都快烤焦了,行不行?不行小爷自己动手。”
鹿陶陶扔了一盘生肉过去,“想吃现成想得美,自己烤。”
凤倾的肉还没熟,门又被拍响了。
春苗无奈再次起身开门,这回是苏执和祁尚。
祁尚就罢了,饶是大年三十,护卫营依旧尽职尽责的在王都内外城巡视,而且更要防范有人趁着年节搞事,半刻不得松懈。再有待会儿外头还要放烟花,每年年节因为放烟火和孔明灯而走水的次数简直数不胜数,因此护卫营所有人都无法回家吃口团圆饭。
只是苏执出现在这里叫人意外,苏国公脾气暴躁,对这个孙儿极为护短,打骂有之,却疼爱更多。
“瞧你耷拉个眉眼一副倒霉相。”鹿陶陶啃着一个鸡翅膀走过来,“偷东西被祁尚抓到啦?”
苏执叹口气,“唉,别提了。”
祁尚实话实说,“他让苏国公打出来的。”
“噗——”几人一同笑出声。
苏执望天,“你们就笑吧,反正明日大年初一我要被王都城所有世家嘲笑,也不在乎你们几个。”
“到底怎么回事?”云起问。
苏执不说,祁尚代为回答。
原来今年国公府和往年一样准备好团圆饭开吃,结果苏执的兄长苏岷开口问了他一句:“有人告诉我,你在外头养了个小妾?”
当时苏执刚喝的一口茶全喷了,浇了好几个菜不打紧,苏国公一听自家孙儿干出这等不讲常理,有辱门风的腌瓒事,二话不说拿出家法揍一顿。
苏执一边跑一边躲,谁知苏国公体力那么好,跑了苏家一圈任是不见停,他只好往外跑,就叫左右邻居全见识到这一幕。琇書蛧
祁尚出面拦了把,苏国公气呼呼地大喊:“你以后不是我苏家的人,爱去哪儿去哪儿。”转身‘嘭’一下关上了门。
陆安然和云起对了个眼神——好烈性的苏国公。
云起笑了笑,附耳用其他人听不到的声音说道:“王都人都说苏国公脾气火爆如炮仗,一点就着。”
苏执幽幽出声:“我都这样了,你们两还打情骂俏。”
陆安然问他:“你还留着她?”
“她失忆了,就认准我一人,见外人害怕。”抓了抓头发为难道:“她又不愿意跟着孟大小姐回去,我没办法啊。”
陆安然颔首没再说什么,苏执奇怪道:“你怎么不问了?”
陆安然看着他,口气平淡道:“你愿意,她也愿意,我说什么?”
苏执:“……”
祁尚还有巡逻任务没有留下,苏执吃上烤肉倒是很快把烦恼忘了,连鹿陶陶都感慨,“地主家的傻儿子,苏国公有得被气的日子。”
春苗一边烤肉一边不放心,频频往大门口的方向看,秋蝉问她看什么,春苗道:“我总感觉这个门随时会响。”
秋蝉好笑道:“春苗,你也魔怔了。”
春苗又看了几眼把视线收回来,“去年除夕就我和小姐两人,今年大家在一起过年真好。”
“对啊,热热闹闹才好嘛。”秋蝉笑眯眯地接过话,“待会儿我们去煮饺子吧,我给饺子里放了几个铜板,谁吃到了好运一整年呢。”
院子里斗嘴打趣不止,高墙挡不住烤肉的香味,一阵阵往外飘,春苗不知道,此刻大门边围墙下确实站了三个人,只是站了许久都没有敲门。
“回去吧。”子桑瑾转身离开灯笼照射的范围,两三步埋入黑暗中。
花嫁和匙水一左一右跟上,前者道:“殿下,既然来了,为何不进去?”
子桑瑾没什么语气地说道:“里面太欢乐了。”这么欢乐的气氛,似乎与他格格不入。
“殿下……”
“本宫没事。”子桑瑾负手站定在吉庆坊的池塘边,望着冰冻的池水,出神道:“本宫也不知怎么走到这里。”
今晚除夕夜,到处都是阖家团圆,只有皇宫里冷冷清清。
皇陵被盗,皇帝头风病发作,除夕家宴草草了事,没动几口皇帝就离开了,皇后紧随其后,其余皇子公主自然没必要留着。
子桑瑾满腹心事,不止是因为生母舞阳公主棺椁被动,丢失无价宝贝九凤冠,还因为他这次归京后,发现皇帝对待他的态度又不一样。
以前皇帝时常训斥,让他别忘了身为太子除了荣耀外更多要担负起应尽的责任,难免苛责些。但现在皇帝对他的态度是冷淡的,不大高兴见他,就算见了,也没几句话说。
人的性情不会突然变,因而子桑瑾认为皇帝不对劲,不知道是否与他服食的丹药有关。
难道他不在宫里的几个月,发生了什么他无法预料的事?
忽然,‘嘭嘭嘭——’连着几下在半空中炸开,惊的子桑瑾下意识仰起脑袋。
五彩绚烂,如花似锦。
本来空荡荡的大街小巷瞬间涌出无数大人小孩,嬉笑大喊:“放烟花喽~”
子桑瑾背着手看着人群,看了许久,嘴角缓缓勾起一抹微笑,然而烟花照亮的眼底,仍旧充满寂寥。 蓝星,夏国。
肿瘤科病房,弥漫着医院独有的消毒水味道。病房是单人间,设施俱全,温馨舒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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可对于孑然一身的路遥来讲,却是无人问津的等死之地。
他是癌症晚期,靠着意志力撑到现在,但也只是多受几天罪罢了。
此刻,路遥躺在病床上,怔怔望着床头柜上的水杯,想喝口水。
可他拼尽全力却无法让身体离开病床。剧痛和衰弱,让这原本无比简单的事情成了奢望。
这时,一道幸灾乐祸的声音响起:“表哥~你真是狼狈呢。连喝口水都得指望别人施舍。”
一位英俊的年轻男子悠闲坐在病床前,翘着二郎腿,眼睛笑成一道缝。
“你求求我,我给你喝口水如何?”
路遥面无表情,一言不发。自从失去了自理能力,一帮亲戚的嘴脸已经见多了,不差这一个。
男子起身,将水杯拿在手里递过来,“表哥别生气,我开玩笑的,你对我这么好,喂你口水还是能办到的。”
说完话,他将水杯里的水,缓缓倒在路遥苍白消瘦的脸上。
被呛到,路遥无力的咳嗽几声,好在少量的水流过嗓子,让他有了几丝说话的力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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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张鑫,为什么?我从未得罪过你。你去星盟国留学,还是我资助的!”
张鑫将水杯放下,不紧不慢的说:“谁让你这么古板呢,只是运点感冒药罢了,又不犯法,你非得千方百计的拦着。”
路遥脸上闪过一丝了然之色,道:“张鑫你这垃圾,狗改不了吃屎。将感冒药运到国外提炼毒品……咳咳……”
张鑫理了下领带,笑道:“你别血口喷人啊,我可是国际知名企业家。这次回国,‘省招商引资局’还打电话欢迎我呢~”
路遥叹了口气,现在的自己什么都做不了,索性闭上眼睛不再说话,安静等待死亡的到来。
但张鑫却不想让眼前饱受病痛折磨、即将离世的表兄走好。他附身靠近,悄悄说道:琇書蛧
“表哥啊~其实呢,我这次回国主要就是见你一面,告诉你一声——你的癌,是我弄出来的~”
路遥陡然挣开眼,“你说什么!”
张鑫笑眯眯的掏出个铅盒打开,里面是件古怪的三角形饰物,仅有巴掌大小,中间是只眼睛似的图案,一看就很有年代感。
“眼熟吧?这是我亲手送你的,货真价实的古董。我在里面掺了点放射性物质,长期接触就会变成你现在这副鬼样子。”
路遥马上认出来,这是自己很喜欢的一件古物,天天摆在书桌上,时不时的把玩,没想到却是要人命的东西!
他伸出枯枝似的手臂,死死的抓住眼前人的胳膊!“你……”
“别激动~表哥,我西装很贵的。”张鑫轻松拿掉路遥的手,小心的捏起铅盒,将放射性饰物塞进他怀里。
“我赶飞机,得先走一步。你好好留着这个当做纪念吧,有机会再去你的坟头蹦迪~”
说完话,张鑫从容起身离开。临走前,还回头俏皮的眨眨眼。他原本就男生女相,此时的神态动作居然有些娇媚。
保镖很有眼力劲,赶紧打开病房门。同时用无线耳麦联络同事,提前发动汽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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路遥只能无力的瘫在床上,浑身皆是钻心剜骨般的剧痛,还有无穷悔恨、不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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但很快,剧痛渐渐消失,只剩麻木,路遥隐约听到过世的双亲在喊他。
就在路遥的身体越来越飘,即将失去意识时,胸口突然阵阵发烫,将他惊醒。
从怀中摸出那三角形饰物,发现这玩意变得滚烫无比,还在缓缓发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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