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都城上空徘徊着一片清澈通透的击鸣声,如水波纹一圈圈往外荡,城内百姓全都聚集到三元宫门前,有些虔诚参拜者,已经跪下默念祷告语。
“金钟交彻,玉磬和鸣。”云起用玉骨扇敲着马车壁,对陆安然说道:“这是召十方神灵,普临法会啊。”
两人这会儿一起出门,为的是进宫,此宫非彼宫,正是道门三元宫。
原因不大相同,所见的人也不同,只是恰好云起来吉庆坊蹭饭,同时叫人传召了。
有个事情陆安然不是很明白,“提刑司的厨子放假了?”
玉骨扇在云起手上打了个转,桃花眼斜扫一眼,“吃你两顿饭而已,小气。”
陆安然扶额,“观月说你吃饭精细,连煮饭的水都必须是山涧清泉。”
“我可以因人而异……啊~”故意停顿一下,又拖长尾音,含带说不出的一股子暧昧。
陆安然眼眸飘了飘,看向马车外面。
云起支着下巴,漫不经心道:“衣食住行这种东西,有则最好,没有也死不了,本世子生来富贵,何必苛责自己,你说是不是?”
陆安然不置可否,只觉得这语气非常欠揍。
“不过吃了你的饭,提醒你一声,你那个堂妹最近和定安郡主走得很近。”
陆安然有些日子没听到陆简妤的动静,大概知道她在王都城各家千金当中如鱼得水,混得相当不错。
云起哂笑道:“你们陆家两姐妹真有意思,她那头使劲窜头,你白得大公主青睐。”
陆安然敛眉沉思,她今日去三元宫,正是收到了大公主下的帖子。自从雅闲居那次春日宴外,她从不曾在任何场合和大公主有过交集,故而对于这场邀约一头雾水。
“别是要给你做媒,也不对,三皇子小你几岁,对不上啊。”
陆安然无语地看他一眼,这话说的太没谱,她都懒得搭理。
云起却收了笑意,正经脸道:“你露出这副样子做什么,前几天我还听说皇后打算把侄女介绍给南宫止。”
“顾郎中令家女儿?”陆安然又摇头,“他不是让皇上撤了差事,现在皇城禁卫军在谁手里?”
云起意味不明地挑起一边眉头,道:“周纪,原武安侯身边副将。”
陆安然明了,心腹来着。
云起哼笑道:“皇后还没求得指婚就出了这桩事,后面也就不好提了,怕皇上听到顾家再来个迁怒,反而得不偿失。”能在后宫长久不衰的女人都是聪明人,更何况坐镇后宫多年的皇后。
说着,云起还有些幸灾乐祸道:“可惜南宫止好事不成,失个美眷。”
陆安然顺口道:“世子若觉得可惜,不如求来给做自己的姻缘。”
“本世子不行。”云起眨眨眼,“我都定下了。”
陆安然偏过头看他,却看到他眼底滑过一抹戏谑,顿时脸色微红,不自然地移开目光,表面看着平静,心里犹如狂风过境,掀起水浪滔天。
马车停下,两人分开两处,一个前往三元宫后殿见大公主,一个朝前殿走去。
—
往常这个时辰皇帝还在临华殿看群臣递上来的奏折,只是这会儿亲身驾临三元宫,旁边还多了个仙风道骨之人。
一把拂尘,一身白底蓝边道袍,身形瘦而高挑,腰杆笔直,立如苍松,眼眸紧闭,单手掐诀,单看外貌动作,就是个世外高人。
皇帝负手站在一旁,居然大气也不出,只等的那人突然睁眼,皇帝眼皮跟着一跳。
“东岳真人,可是卜卦出?”
东岳真人看着不过四十出头,但其实已至花甲之年,故而更让人相信,他必是有些仙法道气在身。
他手上拂尘一甩,指向某个方位,一双眼睛目光如炬,“王都以南三百里外,帝丘。”
皇帝眼皮压下,手指摩挲着玉扳指,思索着重复道:“帝丘?”
“上卦为兑,兑为泽;下卦为坎,坎为水。水渗泽底,泽中干涸,是为困卦。”东岳真人左手两指竖起,其余三指相扣,以超脱世外的语气娓娓道来,“泽上无水,受困穷之,万物不生,修德静守。”
皇帝信道多年,有所涉猎,故而道:“水在泽下,万物不生,而君子困穷,小人滥盈。”
东岳真人微微颔首:“不错,所谓龙游浅水,诸事不如意,是为困龙阵。需摆蘸坛,请三清,灭尘法,诚通三界,表奏诸天,以圣力、道力、经力、恩力,合众信人之力,祈福消灾,转危为安。”
皇帝眼眸微动:“真人所言,转机在帝丘?”
“天帝颛顼九十八岁羽化登仙,然肉身葬于高阳丘陵,才有帝丘之名。”东岳真人引皇帝南望,“困龙缺的便是这一口仙气,介时星宿位移,龙星飞跃至正南中天高位,便是飞龙在天,无所束缚。”
皇帝眼底略带深思,他很信任东岳真人,这种信任和对待武安侯府不同,而是对道家和天法的敬畏。
当年起事前,他遇到名声未显露还在小道观里扫尘的东岳真人,对方跟他说:“入水是蛟,一朝飞升,真龙变天。”
皇帝惊为天人,诚心诚意拜请,后算定起事时机,果然大成。
这回,皇帝让东岳真人掐算的是他若准备北征,将北境彻底收入囊中,胜算几何?
东岳真人花了大半年时间,又在三元宫设道坛九九八十一日,于今日才卜算出结果。
“朕明白了。”皇帝一扬龙袍宽袖,“真人受累,再替朕去一趟帝丘。”
东岳真人右手挂拂尘,左手食指弯曲,单掌竖在胸前,双眼下视,朝前俯首作礼,“无量天尊。”
—
三元宫外面热闹非凡,越到里面越安静,每个口子都有禁卫军把守,闲人不得靠近。
陆安然还见到了那位新上任的禁卫军统领周纪,端看外貌不像武人,不过精神气很足,脸稍长,一双眼睛打量人时,会令对方感觉一股压迫感。
再后面小花园隔着居室,为女眷歇脚厢房。
陆安然被引路到小花园亭子外边,侍女对着里边福礼后退下,剩她一人单独站立。
四周空荡荡,而亭子四边都有白纱,看不太清里面是否有人,但直觉有股视线落在她身上端详。
约莫一盏茶的功夫,正对面的白纱被掀开,走出来一个宫女,“大公主请陆小姐进内说话。”
亭子本身简陋,只是这会儿铺了软垫锦绸,桌上摆开好几样鲜果茶点,还有香甜奶味钻入鼻腔,顿时改天换地,面貌一新。
陆安然行过礼后,大公主让她坐在旁边,“听闻你们北境的人口味偏咸,不如你今天尝尝我煮的甜奶怎样?”
陆安然倒有些意外,没想着大公主还有这等闲情逸趣,她捧着碗喝了一口,不得不承认,口感极好。
大公主自己却不吃,目光落在陆安然身上,“你平时吃饭都蒙着脸?”
“臣女怕唐突了公主殿下。”陆安然只喝了一口就放下。
大公主视线下移,“不好喝吗?”
陆安然半垂目,东西好吃与否在其次,关键是与谁同桌共食,“许是臣女吃惯了咸食,故而品不来王都甜点。”
大公主一扬手,让人将桌上这些撤下去,凉亭里少几个伺候的人,一下子空旷起来。
“我能不能看一下你的脸?”大公主说的直接。
陆安然迟疑了一下,手伸到耳后取下挂绳,右边半张扭曲的脸暴露在空气里,上面经脉狰狞,状若鬼脸。
大公主被吓了一跳,随后眼中流露出高高在上的怜悯以及微不可见的松口气。
“臣女失礼。”陆安然再次覆上蒙面锦布。
大公主微笑:“无碍,你这样会很辛苦吧。”
陆安然蹙了蹙眉头,不太理解这句话的意思。
“拥有这样的脸,虽然非你所愿,但从小一定饱受非议,不得众人理解。”
“还好。”
大公主遗憾的神情摇了摇头,“可惜了。”
陆安然自己都很坦然,所以不太明白大公主为何一副如此痛惜的模样,“臣女习惯了。”
大公主还是叹气,“也难怪你走了仵作这条路。”
陆安然不懂大公主的心思,就如同她不懂得大公主今朝邀约难道只为她的脸表达一番沉痛之情?
照理说,陆安然插手王都神狐案,而顾家又因为这个案子失势,顾秦牧更是直接丢了差事,大公主是皇后的人,见面都该给个白眼,或者像定安郡主那般寻仇都正常,就如今这般不太正常。
“你和云世子走的很近,他可有看过你的脸?”大公主很是突然的转了话题。
陆安然一个激灵,难道这才是正题?
“臣女与云世子从未谈及这方面。”暗指不熟。
果然,大公主神色中闪过一丝满意,“世人都说云世子言行无状,如此看来他还是个君子。”
陆安然不语,她大概明白大公主的目的了。
大公主嘴角微扬,笑容端庄不失皇家仪态,“你为仵作,虽有查真相、替人沉冤昭雪之能,但我以为,长此以往,非正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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肿瘤科病房,弥漫着医院独有的消毒水味道。病房是单人间,设施俱全,温馨舒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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可对于孑然一身的路遥来讲,却是无人问津的等死之地。
他是癌症晚期,靠着意志力撑到现在,但也只是多受几天罪罢了。
此刻,路遥躺在病床上,怔怔望着床头柜上的水杯,想喝口水。
可他拼尽全力却无法让身体离开病床。剧痛和衰弱,让这原本无比简单的事情成了奢望。
这时,一道幸灾乐祸的声音响起:“表哥~你真是狼狈呢。连喝口水都得指望别人施舍。”
一位英俊的年轻男子悠闲坐在病床前,翘着二郎腿,眼睛笑成一道缝。
“你求求我,我给你喝口水如何?”
路遥面无表情,一言不发。自从失去了自理能力,一帮亲戚的嘴脸已经见多了,不差这一个。
男子起身,将水杯拿在手里递过来,“表哥别生气,我开玩笑的,你对我这么好,喂你口水还是能办到的。”
说完话,他将水杯里的水,缓缓倒在路遥苍白消瘦的脸上。
被呛到,路遥无力的咳嗽几声,好在少量的水流过嗓子,让他有了几丝说话的力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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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张鑫,为什么?我从未得罪过你。你去星盟国留学,还是我资助的!”
张鑫将水杯放下,不紧不慢的说:“谁让你这么古板呢,只是运点感冒药罢了,又不犯法,你非得千方百计的拦着。”
路遥脸上闪过一丝了然之色,道:“张鑫你这垃圾,狗改不了吃屎。将感冒药运到国外提炼毒品……咳咳……”
张鑫理了下领带,笑道:“你别血口喷人啊,我可是国际知名企业家。这次回国,‘省招商引资局’还打电话欢迎我呢~”
路遥叹了口气,现在的自己什么都做不了,索性闭上眼睛不再说话,安静等待死亡的到来。
但张鑫却不想让眼前饱受病痛折磨、即将离世的表兄走好。他附身靠近,悄悄说道:琇書蛧
“表哥啊~其实呢,我这次回国主要就是见你一面,告诉你一声——你的癌,是我弄出来的~”
路遥陡然挣开眼,“你说什么!”
张鑫笑眯眯的掏出个铅盒打开,里面是件古怪的三角形饰物,仅有巴掌大小,中间是只眼睛似的图案,一看就很有年代感。
“眼熟吧?这是我亲手送你的,货真价实的古董。我在里面掺了点放射性物质,长期接触就会变成你现在这副鬼样子。”
路遥马上认出来,这是自己很喜欢的一件古物,天天摆在书桌上,时不时的把玩,没想到却是要人命的东西!
他伸出枯枝似的手臂,死死的抓住眼前人的胳膊!“你……”
“别激动~表哥,我西装很贵的。”张鑫轻松拿掉路遥的手,小心的捏起铅盒,将放射性饰物塞进他怀里。
“我赶飞机,得先走一步。你好好留着这个当做纪念吧,有机会再去你的坟头蹦迪~”
说完话,张鑫从容起身离开。临走前,还回头俏皮的眨眨眼。他原本就男生女相,此时的神态动作居然有些娇媚。
保镖很有眼力劲,赶紧打开病房门。同时用无线耳麦联络同事,提前发动汽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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路遥只能无力的瘫在床上,浑身皆是钻心剜骨般的剧痛,还有无穷悔恨、不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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但很快,剧痛渐渐消失,只剩麻木,路遥隐约听到过世的双亲在喊他。
就在路遥的身体越来越飘,即将失去意识时,胸口突然阵阵发烫,将他惊醒。
从怀中摸出那三角形饰物,发现这玩意变得滚烫无比,还在缓缓发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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