秀书网>其它小说>魏无羡金凌>第 124 章 (一·十五)
  ——蓝忘机取下背上古琴,弦响震天。可他的破障音再精再绝,终究也只有一人之力。温宁跃下伏魔洞,助他驱赶凶尸,同时还要默默忍受来自这些修士的削刺劈砍、拳打脚踢。好在他没有痛觉,这才不受影响。

  若是身处其中,或许还未必有所觉,此时这么一字一句地读来,却实在无人能视若无睹,蓝景仪匪夷所思道:“这实在是……要不是温先生人够好——还有这些修士,也太不知道轻重缓急了吧?”

  听者不由颜色各异,一片寂寂中,只聂怀桑摇了摇扇子,不疾不徐道:“错了错了,这哪里是不知轻重缓急,分明是是太知道轻重缓急、绝不为外相所动摇才是。”

  至于何为重何为急?自然是丧心病狂、神通广大的夷陵老祖及其座下凶尸鬼将是也。

  这话不必再明言,也无人领悟不到。

  魏无羡道:“……也罢。”

  毕竟这世上能如此大肆纵尸行凶者,舍夷陵老祖其谁——这般公认共识之真理,他早该习惯才是。

  一时气氛很有些郁郁,忽闻得一人轻轻叹道:“人心成见之深,竟连眼见为实,也是视如不见。”

  正是已经许久不曾开口的晓星尘。

  蓝启仁脸色沉沉,亦是叹道:“让晓道友见笑了。”

  兵荒马乱之中,蓝思追冲出来呼吁众修避入伏魔洞,苏涉却又跳出来横加干涉,双方僵持不下。

  ——他这话说得虽然很有道理,但因为是他说的,众人反而更不敢进去了……他胆小怕事天赋又差,人还不上进,不好好修炼,被这突生的异变逼得手忙脚乱狼狈不堪,全靠几个贴身护卫奋力保护才没受伤,眼看尸群越聚越多,根本望不到尽头,他忙道:“你们到底进不进啊?你们不进我先进了,不好意思,走走走走走,大家都快进来!”

  这头一句话虽然颇有可哂之处,但前头已然哂得太多,便无人再发表什么见解,而后文中“聂怀桑”种种不堪表现,亦没有人会当真了去。只聂明玦平素对聂怀桑恨铁不成钢已久,对此情此景可谓熟悉到不能再甚,虽然明知他此番作态是有意为之,却还是忍不住心头火起,总算忍住了没有一巴掌拍过去。

  聂家主带头冲入敌巢,江家主则在精疲力竭中被外甥强行拖了进去,而一人带领金、蓝两家的蓝先生背负众多门生性命,便也下令进洞。有四大世家牵头,其余百家修士也跟着蜂拥而入,只秣陵苏氏尚且多负隅顽抗片刻,业已无力回天。

  魏无羡不由感叹一句:“秣陵苏氏门生,倒是一心听从家主号令。”

  然而这位家主,只怕却一心要将他们带入死地,连同各家仙首名士一网打尽,好全了敛芳尊高枕无忧。

  “蓝启仁”将伏魔洞中残破阵法补全,忘羡两人亦断后入洞,众人一时安全无虞,便有余力追查其中种种疑点。

  客观而论,以玄门百家素来秉持的“夷陵老祖邪魔外道砌词狡辩万不可听信”之理念,这件事实在并不容易办成,好在诸多正义之士当中,尚有一个内鬼积极配合。

  ——魏无羡道:“怎么会没什么好聊的?我就不信,你们难道不想知道自己怎么会突然失去灵力的?天地良心,魏某可没这么大本事,神不知鬼不觉就让你们所有人都中招了。”

  ——易为春刚呸了一声,就听聂怀桑道:“对啊,我觉得他说的好有道理。”

  ——众人对他怒目而视。

  魏无羡摸摸下巴,道:“怀桑兄,这可真是多谢你了。”

  聂怀桑道:“哪里哪里,魏兄言重。‘我’不过实话实说就事论事嘛。”

  这话怎么接都不合适,索性不必再接。

  有聂家主配合,对话总算勉勉强强进入正题,亦有人开始关心溃散的灵力问题——而结论算是喜忧参半:喜的是灵力散失并非永久,忧的是走尸众多,怕是还没撑到恢复之时,便已经丢了性命。

  ——众人纷纷抬头,去望伏魔洞外围得密密麻麻水泄不通的凶尸群,数目并不比他们这次来的活人少……况且,夷陵老祖此刻就和他们处在同一空间,虽然不知为什么他尚且没动手,也许是猫捉耗子一般要玩儿够了、吓够了他们再碾死,但谁都不敢保证这个魏无羡不会突然暴起。

  若面前当真是一本实实在在的书册,金凌怕是要忍不住摔书了:“这都什么时候了!魏无羡要真想把他们怎么样,犯得着这么麻烦吗?!真是蠢还没自觉!”

  这话险些要将长辈们也全都骂进去了,蓝思追苦笑着劝道:“金公子,身在局中,没有几个人能头脑清明的。”

  且不论夷陵老祖与玄门百家旧日恩怨血仇,就算此时有人察觉了不对,为免被不清醒的人群群起攻之,也不好贸然开口。

  金凌哼了一声,不再多说。

  才又向后读了没有几句,蓝景仪又是忽地变了脸色。

  他道:“——二十人?”

  ——他这么一说,倒有不少人心里都犯起嘀咕来。这数千人里,真正和魏无羡有仇的约莫只有二十人上下,其余的全都是听到围剿便不假思索参与的,可以说只是正义路人,出于道义才一同前来讨伐。

  后文“随波逐流”、“也是威名一件”云云,已无人再注意,蓝景仪满心满眼都是“二十人上下”五个字,胸中一股不知是愤是郁的气息翻了又翻,终于喷薄而出:“不是说魏前辈当年在不夜天杀了三千人吗?!他们家里都没人了吗?!怎么事到如今,上门寻仇的只有二十几个?!”

  所谓“家里没人了”,谁都知道绝无可能,无论射日之征一人单挑五千,还是穷奇道众寡悬殊却伤亡惨重——到不夜天誓师之时,就算是正义路人,也该是实打实明白夷陵老祖可怕之处的,怎可能为了所谓“道义”便将一家老小亲朋好友全都压上,以至于十三年后,连个能来报仇的人都没有了?

  还是说,当年旧人皆惧于夷陵老祖威势,被不夜天血涂地狱吓破了胆,以至于杀亲害友之仇都不敢讨还?

  若说十成伤亡者中有二三、三四成,其亲友会由于胆怯不敢寻仇,或许还勉强算得上合情合理,但无论如何,不可能到十有八九都因此退却的地步吧?

  更别说如今世道,便是修仙之人,亦是亲朋好友者众,若与人结仇、仇人势大,更得纠集亲朋,鲜有单枪匹马上门寻仇的——而若是应亲友号召而来,可就无论如何算不上“正义路人”了。

  这“二十人上下”,无论是对比今日乱葬岗围剿之总人数,还是昔日不夜天誓师三千余人,都可说是悬殊到了匪夷所思的地步。此前众人虽知“夷陵老祖血洗不夜天杀伤三千多人”这一说法必定水分颇重,却也无论如何想不到会差到这等足以数以百倍计的离谱地步,一时纷纷失语。

  魏无羡被众人目光看得浑身发毛,终于忍不住道:“……请各位不要看我,虽然血洗不夜天的夷陵老祖的确姓魏名婴字无羡,但本人尚无‘夷陵老祖’这等诨号,自然也不可能知道不夜天究竟被杀了伤了多少人命。”

  这话一出,后排萦绕的凝重气息顿时一散,蓝启仁忍不住脸色一黑,拂袖不语,魏无羡顶着众人目光,继续道:“不过我觉得无论是什么缘故,应该确实是有不少人没来的……毕竟不论不夜天怎样,穷奇道‘我’应当的确杀了一百多人才是……”

  江澄冷哼道:“怕不是为穷奇道寻仇的都在不夜天给夷陵老祖一锅端了罢!”

  金子轩忍不住道:“若真是如此,要向魏无羡寻仇的只会翻上几番,怎可能反倒锐减到只剩下二十人上下的地步?”

  江澄原是随口嘲讽,本也未曾当真,遭他反驳,还没想好是否还口,魏无羡已正色道:“停——诸位请细想,咱们是前人,未曾发生之事无可论证,而当真发生了的,也不会因为咱们论了便能当真多了少了,此时便请勿为此费心了。”

  聂怀桑道:“可,魏兄,就算你不在意‘自己’背着这笔糊涂账,那三位小公子怕也不会善罢甘休吧?”

  话音未落,恰恰听得蓝景仪道:“总不能是那些人也自知理亏,所以没脸来找魏前辈报仇吧?”

  魏无羡:“……”

  这一可能,莫说听者,只听蓝景仪的口吻,便知恐怕连他自己都不过随口一哂,未曾当真。

  果不其然,金凌接着便哼道:“怎么可能,若是那些人当真有这么明事理,当年便不会上不夜天了!”

  蓝思追倒显得比他二人都平静许多,轻声道:“倒也不尽然。当年……宁叔叔毕竟确实曾在金鳞台杀伤人命。”

  闻言,温宁不由脸色微微一白,却又听蓝思追继续道:“咱们知晓魏前辈当时受困、知道宁叔叔不会轻易失控,但外人并不知道,因此难免受到诓骗,误以为魏前辈的确丧心病狂、杀人害命,一时意气便上了不夜天参与誓师。但此后魏前辈亲上不夜天理论、当面对质,并非所有人都听不出姚宗主等人强词夺理,事后又过去许多年,慢慢串联前因后果,更未必不能察觉事有蹊跷……毕竟内情不明,要他们对外说出事情有异固然千难万难,但既然已经暗中怀疑,加上当年那般惨烈情形,难免心有余悸,又怎会再轻易涉入其中?”

  虽然话中委婉隐去了某家某姓,实际却也并无遮掩之意,金凌气息一滞,一想这“诓骗”与“强词夺理”的主谋是自己祖父,便不由得泄气,金子轩亦是脸上暗暗发烧,除此以外,对金光善此人怒也好恨也罢,早在读到不夜天那一节时,几乎都已经耗尽了。

  蓝思追这番话说得算是客观公道,兼之语气平和,便天然又添了一分说服力,众人都是暗暗点头,却也不免有人觉得这少年还是将人心想得太良善了些。

  却听他列完其一,又列其二:“既然如今有这么多人只想略得些名利,而不愿付出代价,当年来人之中,自然也有不少一般无二,这些人纵然是不曾察觉有异,既然三千多人都在魏前辈手上吃了大亏,若不是当真丢了性命,多半不会再放任亲朋好友去行以卵击石之事,否则悔之晚矣。”

  一二述毕,蓝思追结语:“这样算来,这次来找魏前辈寻仇的人没有多少,倒也不算稀奇——虽说二十人上下,的确少了些,倒也不是,全无可能。”

  前面说得头头是道,最后一句语气却又添上几分艰涩,显然也还是觉得,无论怎么算来,这数字都委实小了些。

  无论如何,当前还是蓝思追所述推论最为合理,这话题便就此了结。

  有“聂怀桑”积极响应,对缘何失去灵力的讨论便越发顺利,眼看“魏无羡”一路引导众人排除错误选项、朝着真相逼近,苏涉便又按捺不住出言干扰,但一句话未完,便戛然而止。

  ——一旁端坐的蓝忘机将右手五指压在七弦之上,凝住了琴弦的战栗。那群七嘴八舌群情激奋的门生瞬间仿佛一群被掐住脖子的鸭子,戛然止噪。

  这描述实在极其生动、用语更加刁钻犀利,书中情景几乎清晰可见,却又不若真人在眼前一般威慑力十足,蓝景仪忍不住一合掌,险些鼓掌叫好,好在蓝思追及时喝止:“景仪!”

  魏无羡已是啪啪鼓掌:“含光君干得漂亮!”

  蓝忘机:“……”

  ——苏涉眼中怒意滔天,上下嘴唇却被粘得死紧,喉咙更是干哑如火。比起不能开口攻击魏无羡的焦急,现在更让他心头如焚的是受制于蓝忘机的屈辱。

  这一句描述,简直是不留情面极了,金子轩忍不住道:“这个苏宗主可真是……”

  魏无羡道:“说真的,虽然蓝老、先生,性情严肃,但也并非不讲情面,嗯,也不会轻易给人难堪,这位苏宗主也算是人才了。”Χiυmъ.cοΜ

  ——他反复以手指划着自己的喉咙,试图解开禁咒,无济于事,只好望向蓝启仁。岂知蓝启仁面容冷然,岿然不动,看都不看他一眼……可秣陵苏氏与姑苏蓝氏两家有过不少不愉快,因此这时的蓝启仁并无助他解术的意思。

  话虽然很有道理,但有时的确要看说话人是谁,而此时说这话的人是魏无羡,便叫人忍不住腹诽:论起让蓝启仁不留情面,最大的“人才”怕不就是你魏无羡了。 蓝星,夏国。

  肿瘤科病房,弥漫着医院独有的消毒水味道。病房是单人间,设施俱全,温馨舒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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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可对于孑然一身的路遥来讲,却是无人问津的等死之地。

  他是癌症晚期,靠着意志力撑到现在,但也只是多受几天罪罢了。

  此刻,路遥躺在病床上,怔怔望着床头柜上的水杯,想喝口水。

  可他拼尽全力却无法让身体离开病床。剧痛和衰弱,让这原本无比简单的事情成了奢望。

  这时,一道幸灾乐祸的声音响起:“表哥~你真是狼狈呢。连喝口水都得指望别人施舍。”

  一位英俊的年轻男子悠闲坐在病床前,翘着二郎腿,眼睛笑成一道缝。

  “你求求我,我给你喝口水如何?”

  路遥面无表情,一言不发。自从失去了自理能力,一帮亲戚的嘴脸已经见多了,不差这一个。

  男子起身,将水杯拿在手里递过来,“表哥别生气,我开玩笑的,你对我这么好,喂你口水还是能办到的。”

  说完话,他将水杯里的水,缓缓倒在路遥苍白消瘦的脸上。

  被呛到,路遥无力的咳嗽几声,好在少量的水流过嗓子,让他有了几丝说话的力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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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张鑫,为什么?我从未得罪过你。你去星盟国留学,还是我资助的!”

  张鑫将水杯放下,不紧不慢的说:“谁让你这么古板呢,只是运点感冒药罢了,又不犯法,你非得千方百计的拦着。”

  路遥脸上闪过一丝了然之色,道:“张鑫你这垃圾,狗改不了吃屎。将感冒药运到国外提炼毒品……咳咳……”

  张鑫理了下领带,笑道:“你别血口喷人啊,我可是国际知名企业家。这次回国,‘省招商引资局’还打电话欢迎我呢~”

  路遥叹了口气,现在的自己什么都做不了,索性闭上眼睛不再说话,安静等待死亡的到来。

  但张鑫却不想让眼前饱受病痛折磨、即将离世的表兄走好。他附身靠近,悄悄说道:琇書蛧

  “表哥啊~其实呢,我这次回国主要就是见你一面,告诉你一声——你的癌,是我弄出来的~”

  路遥陡然挣开眼,“你说什么!”

  张鑫笑眯眯的掏出个铅盒打开,里面是件古怪的三角形饰物,仅有巴掌大小,中间是只眼睛似的图案,一看就很有年代感。

  “眼熟吧?这是我亲手送你的,货真价实的古董。我在里面掺了点放射性物质,长期接触就会变成你现在这副鬼样子。”

  路遥马上认出来,这是自己很喜欢的一件古物,天天摆在书桌上,时不时的把玩,没想到却是要人命的东西!

  他伸出枯枝似的手臂,死死的抓住眼前人的胳膊!“你……”

  “别激动~表哥,我西装很贵的。”张鑫轻松拿掉路遥的手,小心的捏起铅盒,将放射性饰物塞进他怀里。

  “我赶飞机,得先走一步。你好好留着这个当做纪念吧,有机会再去你的坟头蹦迪~”

  说完话,张鑫从容起身离开。临走前,还回头俏皮的眨眨眼。他原本就男生女相,此时的神态动作居然有些娇媚。

  保镖很有眼力劲,赶紧打开病房门。同时用无线耳麦联络同事,提前发动汽车。

  ~~~~~~~~

  路遥只能无力的瘫在床上,浑身皆是钻心剜骨般的剧痛,还有无穷悔恨、不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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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但很快,剧痛渐渐消失,只剩麻木,路遥隐约听到过世的双亲在喊他。

  就在路遥的身体越来越飘,即将失去意识时,胸口突然阵阵发烫,将他惊醒。

  从怀中摸出那三角形饰物,发现这玩意变得滚烫无比,还在缓缓发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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