金凌也被这突如其来的变故惊得煞白了脸:“我阿娘?!”
他惊怒、惊恐至极地道:“我阿娘怎么会在这里?!”
她不是应该待在金鳞台吗?!
江厌离,不是应该在为金子轩守灵吗?!
在这一刻,金凌才忽然清晰地想起一件事:他的父母,的确是在他未满周岁的时候,便双双罹难了。
虽然,据说杀害了他父母的鬼将军在这时候已经被“焚毁”,绝不可能忽然跳出来伤害江厌离,但她的确几乎与金子轩同时死去,夫妻合棺长眠。
那么,虽然不知道江厌离是怎么从金鳞台来了不夜天,但血洗不夜天,恐怕便是她的葬身死劫。
金凌喃喃道:“我娘是来找魏无羡的……”
那一声细微的“阿羡”,足以说明她目标明确。
她知道魏无羡在这里。
那么,难道是……难道真的是,魏无羡杀了她?
——不可能!
金凌猛力摇头:魏无羡那么紧张阿娘,一听到她的声音就连自己都顾不上了,怎么可能去伤害她?!
可是……万一呢?
万一就像是在穷奇道那时一样,魏无羡失控了呢?
金凌心乱如麻,哪怕江厌离的生死其实早已尘埃落定,他心头对于“失去母亲”的恐惧却是挥之不去。
他强行抑制住心中的颤抖,勉强把注意力放回了书中。
——魏无羡跳下了炎阳烈焰殿的屋脊,和江澄一样声嘶力竭地大喊:“师姐?师姐?你在哪里?你在哪里?我看不到你!”
——他顾不得数道冲他逼来的刀光剑影,在混乱的人群之中一边掌劈拳打,一边急急奔走,忽然,看到江厌离白色的身影被淹没在人群之后,魏无羡奋力地拨开挡路之人,艰难前行。他们之间还隔着不少距离,隔着无数人,一时半会儿魏无羡根本冲不过去,江澄也冲不过去。更糟的是,恰在此时,两人都忽然发觉,江厌离身后,摇摇晃晃地站起了一具凶尸。
这一幕足够叫人肝胆俱裂,金凌失声道:“阿娘!”
江澄掷出的三毒在混乱中偏离了方向,而魏无羡的指令也失去了应有的效果,一切阻拦无济于事。
——现在人人都在忙着对付自己身边纠缠的凶尸,根本没有谁还有心思注意别人是不是危在旦夕。那具凶尸一剑劈下,划开了江厌离的背部!
——江厌离一下子摔倒在了地上。
——那凶尸站在她背后,继续扬起了长剑。正在这时,一道剑光削飞了它的半个身躯!
金凌全身的紧绷无可抑制地一松,所有力气都跑了个干干净净。
力气没了,心脏却又开始砰砰狂跳。
江厌离平安了吗?
哪怕知道这可能极其渺茫,但金凌还是忍不住生出一丝奢望:或许真的暂时没事了呢?
江厌离现在还活着、江澄和魏无羡都赶到她身边了。或许真的不是这一次——不管是什么时候、不管是怎么回事,总比她现在就没命要好!
金凌勉力平复着颤抖的呼吸,继续去看水幕上的文字。
——江厌离的背都被鲜血浸染了,闭着眼睛,好在还有呼吸。江澄探她脉搏的手颤抖着抽了回来,松了一口气,忽然冲着魏无羡的脸就是一拳,喝道:“怎么回事!你不是说你能控制住的吗?你不是说没问题的吗?!”
蓝景仪被这一幕惊得一呆,脱口道:“都什么时候了江宗主还有心情计较这个!赶紧带小金夫人去疗伤啊!魏前辈!”
——魏无羡跌坐在地上,茫然道:“……我也不知道。”
——他绝望地道:“……我控制不住、我控制不住啊……”
金凌被这么一打岔,倒是稍微冷静,几乎空白的大脑恢复了一丝思考能力:江澄还有心思找魏无羡算账,可见江厌离的伤势确实并不致命……但怎么看,这也绝对不是小伤!wWW.ΧìǔΜЬ.CǒΜ
这两个人究竟在干什么啊?!
——这时,江厌离动了一下,江澄紧紧抱着她,语无伦次道:“姐姐!没事!没事,你怎么样?还好,只是划了一剑,还好,我马上带你下去……”
——他说着便要把江厌离抱起来,江厌离却忽然道:“……阿羡。”
不知为何,读到这一句,金凌下意识地屏住了呼吸,心脏又是一阵砰砰狂跳。
——江厌离勉力道:“……阿羡。你之前……怎么跑的那么快……我都没来得及看你一眼,和你说一句话……”
——江厌离道:“我……是来跟你说……”
——说什么?
——没关系?
——我不恨你?
——什么事都没有?
——不怪你杀了金子轩?
倘若“江厌离”真的想要这么说,也许金凌是合该觉得愤怒的,可是现在,他却觉得,似乎也并非无法接受。
不管是为什么、怎样都好。
就让这一切赶紧在这里结束吧。
不要再、不要再……
“不要再”什么,仍旧混乱的脑海还没能给出一个清晰的念头,他就读到了下一句话。
——不可能。
金凌甚至还没能理解这三个字象征的真正含义,就感到心脏莫名地收紧了。
无法言喻、不知源头的恐惧一丝一缕地渗透出来,由心脏蔓延到全身上下。
怎么回事?
整个不夜天城之中,他所在乎的人,难道不是,都还好好的吗?
“江厌离”尚且在纠结于究竟该对弟弟说些什么,“魏无羡”尚且在等待着审判的铡刀落下……甚至于,所有的凶尸都已经在后者的命令下停止了行动,不该再有什么,还能威胁“江厌离”的安危才对。
——蓝忘机微微顿足,远远望向这边,末了,回头继续出剑,救援尚在苦斗的同门和非同门。
此前的文字分明始终盘桓在江氏姐弟三人身上,却在此处忽然转折到了看来无甚关联的蓝忘机身上,突兀到甚至有些刻意。
简直就仿佛某种令人不安的暗示。
下一句话,此前的一切预兆都得到了验证。
——突然,江厌离双目一睁,双手不知从哪里爆发出一阵大力,将魏无羡一推!
——魏无羡被她这一推推得又摔倒了地上,再抬起头时,就见一柄明晃晃的长剑,刺穿了她的喉咙。
金凌愣愣地注视着这一幕,半晌,才从喉底,发出了一声低微的、凄惨的嚎叫:“不——”
——握着剑的那名少年,正是刚才扑到那射箭人身上痛哭的年轻修士。他还在哇哇大哭,泪眼朦胧地道:“魏贼!这一剑代我哥还给你!”
金凌勉强回过神来,直勾勾地盯着这一连串的文字。
这简直——
太荒谬了。
太荒唐了。
他胡思乱想了那么多、想了无数种或许会发生的、母亲遭遇死厄的因由,却从未想过,真正的那个原因,竟然如此——
荒谬、荒唐、阴错阳差。
竟然是因为,一个无名的年轻修士,一剑无回,杀错了人。
在危险面前,原本已身受重伤的江厌离,本能地、拼命地推开了她的弟弟,挡在了前面。
她也许什么都没来得及多想,没有想过自己会死,没来得及想到尚在襁褓中的儿子,更没来得及去想,她的死会带来什么。
——魏无羡坐在脏兮兮的地面上,不敢置信地看着头已经歪下去、喉咙汩汩冒出大量鲜血的江厌离。
——半晌,魏无羡才发出一声凄厉的惨叫。
——蓝忘机一剑刺出,猛地回头。
——那名少年这才发现自己错手杀错了人,拔出长剑,带出一串血淋淋的血花,恐慌地连连后退,边退边道:“……不是,不是我,不是……我是要杀魏无羡,我是要给我哥报仇……是她自己扑上来的!”
金凌慢慢地闭上了眼睛。
他轻声道:“就是这么个……这么一个……”
他的声音微微地颤抖着,继续不下去了。
就算将全世界最恶毒、最狠厉的词汇加诸在这少年的身上,也无法排解他心头万一的痛苦。
也更加,无济于事。
——魏无羡倏地闪到他身前,掐住了他的脖子,姚宗主挥剑喝道:“邪魔,放开他!”
邪魔?
也不知这出声的与被喝的,究竟哪一个才更接近所谓的邪魔。
要是没有这些人就好了。
金凌忍不住想道:若是这些可恶的、可恨的、可悲的家伙,全都不存在就好了。
可是,他们怎么可能不存在呢?
——蓝忘机什么风度仪态也顾不上了。
——他推开一个又一个的挡路之人,朝魏无羡的方向奔去。然而,还没奔到一半的距离,魏无羡便在众目睽睽之下,徒手捏断了这名少年的喉骨。
蓝忘机感到喉头一哽,仿佛有一股腥甜从中弥散开来、挥之不去。
他仿佛能听到命运的铡刀从头顶落下,发出一声森然的脆响。
——一名白发苍苍的家主怒道:“你!你——当初累死江枫眠夫妇,如今又累死你师姐,你咎由自取,还敢迁怒别人!不知回头,反而继续杀伤人命。魏无羡,你——罪无可恕!”
当真是“魏无羡”累死了江枫眠夫妇、累死了他的师姐么?
是与不是,已经无所谓了。
不重要了。
——可是,再多的谩骂和斥责,此时的魏无羡也听不到了。
——仿佛被另外一个灵魂支配着,他伸出双手,从袖中取出了两样东西,在所有人面前,把它们拼到了一起。
——那两样东西一半上,一半下,合为一体,发出一声森然的铿锵厉响。
——魏无羡将它托在掌心,高高举了起来。
——阴虎符!
文字在此戛然而止。
空气陷入一阵彻底的静默。
半晌,才听见少年如梦初醒般的喃喃:“结束了……?”
这话音仿佛是某种讯号,静止的水幕随即开始剧烈地颤抖起来,所有的墨字一一晕散开来,相互侵染,最终如同滴入水中的点墨一般,消散无踪。
蓝景仪道:“这是……什么意思?”
水幕这一次给出的反应,显然与先前每一节的结束都截然不同。金凌看来仍沉浸在先前文字的影响之中,连惊讶的神情都并未流露,蓝景仪与蓝思追面面相觑,须臾,后者抬起头来,对着一片空白的水幕试探道:“是……全都结束的意思吗?”
仿佛有一滴看不见的水珠落了下来,激起层层涟纹。
久违的蓝色正楷浮现出来,仍是一如既往地简明扼要:
——非也。
蓝景仪道:“……那刚刚那样,又是什么意思?”
蓝字消隐而去,一阵浓烈的红忽然涌了上来。
——暂时结束,你们该休息一会儿了。
——以及,在看完过去的因果后,与现在做个了结。
“过去”与“现在”两个词红得格外绮靡,简直叫人触目惊心。然还未及少年们思索其中究竟寓意为何,就见红字消散,蓝字再度浮现。
——隙间短暂,万望慎行。
几乎是最后一字方才落定,就如出现时一般无二,三个少年再次凭空消失不见了。
后排众人中,第一个做出反应的是金子轩。
他道:“怎么回事?他们人呢?”
中间那一道透明隔屏上,很快浮现出蓝字的回应。
——只是暂离,诸位不必忧心。
魏无羡似乎仍有些恍惚,见状神情微动,道:“他们回去了?”
——是。
孟瑶不动声色道:“请问两位姑娘,送走了三位小公子,留下我等,又是为何?”
——因为还没结束呀。其实现在送他们回去一会儿,都是我和阿蓝好不容易才做到的。
一句话中,似乎隐藏了不少信息。
聂怀桑道:“‘回去一会儿’,就是说他们很快就会再回来了?我记得他们来的时候……似乎正是金鳞台上的清谈会,‘魏兄’潜入芳菲殿,发现敛芳尊的秘密前不久?”
他的拇指在折扇侧面抹过,轻声道:“请问二位,为何要送他们回去这片刻?‘了结’所指为何?”
——片刻而已,与大局无干。
——聂导你就别问了,你再问我们也说不出什么具体的来的。再说那个,这一章毕竟那么惨烈……就当是休息一下吧。
聂怀桑微微挑眉,心知大约确实问不出更多有用的东西了,他重新将方才红蓝所作应答在心中过了一遍,细细揣摩其中是否尚有遗留的线索。
又是须臾静默,江澄忽然开口道:“既然这样,难道我们就一直这么干坐着等到他们回来?”
他神色莫名,看不出喜怒。
——嗯……那倒不是。
——这么久了,各位应该也感觉到了,这里的时间其实一直都是静止的,和外面的时间也没什么必然的关系。
——所以其实是随时都可以继续的。小朋友们在外面待多久都没关系,甚至还可以先把书挪到后面来一会儿,不用等他们回来。
——不过,我个人建议,还是多休息一会儿……吧? 蓝星,夏国。
肿瘤科病房,弥漫着医院独有的消毒水味道。病房是单人间,设施俱全,温馨舒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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可对于孑然一身的路遥来讲,却是无人问津的等死之地。
他是癌症晚期,靠着意志力撑到现在,但也只是多受几天罪罢了。
此刻,路遥躺在病床上,怔怔望着床头柜上的水杯,想喝口水。
可他拼尽全力却无法让身体离开病床。剧痛和衰弱,让这原本无比简单的事情成了奢望。
这时,一道幸灾乐祸的声音响起:“表哥~你真是狼狈呢。连喝口水都得指望别人施舍。”
一位英俊的年轻男子悠闲坐在病床前,翘着二郎腿,眼睛笑成一道缝。
“你求求我,我给你喝口水如何?”
路遥面无表情,一言不发。自从失去了自理能力,一帮亲戚的嘴脸已经见多了,不差这一个。
男子起身,将水杯拿在手里递过来,“表哥别生气,我开玩笑的,你对我这么好,喂你口水还是能办到的。”
说完话,他将水杯里的水,缓缓倒在路遥苍白消瘦的脸上。
被呛到,路遥无力的咳嗽几声,好在少量的水流过嗓子,让他有了几丝说话的力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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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张鑫,为什么?我从未得罪过你。你去星盟国留学,还是我资助的!”
张鑫将水杯放下,不紧不慢的说:“谁让你这么古板呢,只是运点感冒药罢了,又不犯法,你非得千方百计的拦着。”
路遥脸上闪过一丝了然之色,道:“张鑫你这垃圾,狗改不了吃屎。将感冒药运到国外提炼毒品……咳咳……”
张鑫理了下领带,笑道:“你别血口喷人啊,我可是国际知名企业家。这次回国,‘省招商引资局’还打电话欢迎我呢~”
路遥叹了口气,现在的自己什么都做不了,索性闭上眼睛不再说话,安静等待死亡的到来。
但张鑫却不想让眼前饱受病痛折磨、即将离世的表兄走好。他附身靠近,悄悄说道:琇書蛧
“表哥啊~其实呢,我这次回国主要就是见你一面,告诉你一声——你的癌,是我弄出来的~”
路遥陡然挣开眼,“你说什么!”
张鑫笑眯眯的掏出个铅盒打开,里面是件古怪的三角形饰物,仅有巴掌大小,中间是只眼睛似的图案,一看就很有年代感。
“眼熟吧?这是我亲手送你的,货真价实的古董。我在里面掺了点放射性物质,长期接触就会变成你现在这副鬼样子。”
路遥马上认出来,这是自己很喜欢的一件古物,天天摆在书桌上,时不时的把玩,没想到却是要人命的东西!
他伸出枯枝似的手臂,死死的抓住眼前人的胳膊!“你……”
“别激动~表哥,我西装很贵的。”张鑫轻松拿掉路遥的手,小心的捏起铅盒,将放射性饰物塞进他怀里。
“我赶飞机,得先走一步。你好好留着这个当做纪念吧,有机会再去你的坟头蹦迪~”
说完话,张鑫从容起身离开。临走前,还回头俏皮的眨眨眼。他原本就男生女相,此时的神态动作居然有些娇媚。
保镖很有眼力劲,赶紧打开病房门。同时用无线耳麦联络同事,提前发动汽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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路遥只能无力的瘫在床上,浑身皆是钻心剜骨般的剧痛,还有无穷悔恨、不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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但很快,剧痛渐渐消失,只剩麻木,路遥隐约听到过世的双亲在喊他。
就在路遥的身体越来越飘,即将失去意识时,胸口突然阵阵发烫,将他惊醒。
从怀中摸出那三角形饰物,发现这玩意变得滚烫无比,还在缓缓发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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