魏无羡险些压不住嘴角的弧度,伸手握拳,抵住嘴唇,道:“我怎么觉得,含光君这个反应,挺眼熟呢?”
——一身白衣、背着避尘剑的蓝忘机僵直地站在人群的包围之中,竟然难得略显手足无措……蓝忘机走也不是,留也不是,伸手也不是,说话也不是,面色严肃,似乎正在思考该怎么办。
蓝忘机的记心只会比他更细,经此提醒,立刻便明白了是眼熟在哪一处,耳尖泛起阵阵红意。
——路人毕毕剥剥嗑着瓜子道……听到“他爹”,躲在人群里的魏无羡喷了。蓝忘机立刻抬头,否认道:“我不是。”
蓝景仪也喷了:“不是!这些人瞎凑什么热闹啊!鼻子——鼻子又要怎么一个模子里刻出来的?!”
——路人立刻道:“听听!我都说了,是他爹!”
——有自以为眼光犀利的:“肯定是爹,鼻子一个模子里刻出来的,没跑了!”
没人接他的话,蓝思追与金凌皆望着水幕上路人们七嘴八舌,面色带着不同程度的古怪。
蓝景仪也不需有人接话,须臾又道:“魏前辈也太……就这么看着啊?”
——在嘈杂的浪潮之中,蓝忘机的脸色越来越古怪。
——可怜他从出生起就是天之骄子,一言一行皆是雅正中的雅正,楷模中的楷模,从来没遇到过这种千夫所指的状况,魏无羡笑得死去活来,可眼看温苑哭得快断气了,他只好站了出来,假装刚刚才发现这边两人,惊讶道:“咦?蓝湛?”
对于“魏无羡”的装模作样,在场多数人都跟着面色古怪起来,亦有人看着那段话,生出几分别样心思:“雅正中的雅正”、“楷模中的楷模”,又怎能想到,也有被千夫所指的一天?
遭“千夫所指”者,又是缘何至此?
一念至此,不由喟叹。
——蓝忘机猛地抬头,两人视线相交,不知出于什么心理,魏无羡避了一下……路人嚷道:“这又是谁啊,娘呢?娘在哪里,到底谁是爹啊?”
蓝景仪道:“魏前辈……为何要避这一下?”
魏无羡微微一怔。
蓝忘机的呼吸也微微一滞。
出于什么心理?
“魏无羡”自己并未察觉,但站在局外,答案似乎显而易见。
身份、立场、声名的转变,让他在“蓝忘机”面前不自觉生出忧惧,忧惧于这个人对自己的看法,也会随着旁人一并转变。
魏无羡吐出一口气,心道:真是想得太多!蓝湛是什么人啊!岂会和那些庸人一样听从闲言碎语?
——听他语气与往常无异,并无嫌恶厌憎、势不两立之意,魏无羡忽然觉得心头一松。忽听蓝忘机缓缓道:“……这孩子?”
读到了这一句,蓝景仪恍然大悟,轻轻地“啊”了一声,心中也有些不知是什么的滋味儿。
收收心,魏无羡又道:“夜猎路过是真的吗?含光君,姑苏蓝氏家规不许诳语哦?”
蓝忘机:“……不知。”
家规云不可诳语是真,但夷陵也确实是夷陵老祖的地盘,说他是夜猎路过,还偏偏路过这个小镇,听起来就不太可信。
他看了看后一句,眉尖轻轻一抽。
后面的蓝启仁已经面色微微发黑:“魏婴,你真该学学什么叫谨言慎行!”
——魏无羡心一宽嘴就拴不牢,信口道:“我生的。”
魏无羡:“……好的蓝先生我明白我不该胡说八道让蓝湛多想!”
他这不是,咳,太高兴了嘛!
蓝景仪则看着更后面些的内容,脸色古怪道:“魏前辈这也……太那什么了。”
小朋友本来就哭得够惨了,魏前辈居然还逗他!
蓝思追道:“这个,毕竟魏前辈现在也没有多余的银钱,确实不适合买这些不实用的小玩意儿……”
金凌道:“那他干脆不要问不就好了吗?”
蓝景仪跟着道:“对啊,含光君都看不下去了!”
——温苑如遭重击,眼里又涌上了泪花。蓝忘机冷眼旁观,实在看不下去了,道:“你为何不给他买。”
魏无羡:“……讲讲道理,我问是因为这小孩哭得太惨了必须得哄哄他,他这不是就真的不哭了吗?但是就和思追说的似的乱葬岗上都快揭不开锅了‘我’哪来的闲钱买这些小玩意儿——真买了温情一定会扒了‘我’的皮!”
他越说越是理直气壮,温情原本不置一词,听到最后一句,顿时柳眉倒竖:“魏无羡!说你胖你还喘上了!”
魏无羡缩到蓝忘机前面去了。
蓝忘机无言地低下头看了看他,又抬头看了看水幕,如此反复数次。
蓝景仪还在继续道:“魏前辈真是太坏了……这小孩好可怜,含光君也好……”
蓝思追道:“景仪。”
——魏无羡奇怪道:“我为什么要给他买?”
——蓝忘机道:“你问他想不想要,难道不是要给他买。”
——魏无羡故意道:“问是问,买是买,为什么问了就一定会买?”
——他如此反问,蓝忘机竟无言以对,瞪了他好一会儿,把目光转到温苑身上去。温苑被他盯着,又开始打哆嗦。
——须臾,蓝忘机对温苑道……蓝忘机又指了指那名货郎担框里的东西,道:“这里面的,你想要哪个。”
——温苑惊恐地看着他,大气也不敢出。
——半炷香后,温苑终于不哭了。他不停地摸兜,兜里鼓囊囊的装满了蓝忘机给他买的一堆小玩意儿。见他终于止住眼泪,蓝忘机似乎松了一口气,谁知,温苑红着小脸,默默地蹭过去,抱住了他的腿。
三个少年:“……”
蓝忘机:“……”
魏无羡:“……哈哈哈哈哈哈哈哈!蓝湛你!这个小孩!”
其他人:“……”
不得不说,这一段中写到的“蓝忘机”与温苑的互动,着实让人觉得……有些可爱。
然而,将“可爱”这两个字与含光君联系起来,又着实让人觉得……有点惊悚。
温苑喜欢了“蓝忘机”,就抱着他的腿不肯撒手了,“魏无羡”跟着半拖半拉,把人拖进了酒楼包间,放话要请客。
读到那句“刚好方才没买那生了芽的毒土豆,有钱付账”,众人不由得脸色古怪。
蓝景仪道:“魏前辈还真是……穷啊。”
真是再没有比这更直观地体现出他究竟有多穷了。
魏无羡:“……咳,蓝湛你好体贴,特地给我点辣的。”
蓝忘机看了他一眼,十分体贴地没有拆穿。
蓝景仪继续道:“可要是魏前辈把钱拿来付账了回去可怎么办啊?他是下来买菜的啊……”
蓝思追:“……”
——温苑看了看前天才把他埋在土里当萝卜种的魏无羡,再看看刚刚给了买了一大堆小玩意儿的蓝忘机,屁股没挪,面上诚实却地写了两个大字:“不要”。
魏无羡:“……确实是诚实哈。”
他耳边传来轻轻的一声笑。
魏无羡猛地转过了脸,动作幅度之大,险些让人以为能听见一声“咔嚓”,他自己却浑然不觉,看着蓝忘机,几乎要着了迷。
饶是蓝忘机定力非同小可,终于也被他看得微微赧然,视线略略偏移。
“魏无羡”又逗了一通温苑,温情对着那句“有奶便是娘,有钱便是爹”眉头微抽,终究还是没说什么。
魏无羡本人浑然不觉,自顾自笑得前仰后合:“哈哈哈小朋友很早熟啊!话说这小朋友真是思追儿?小时候这么有情趣,怎么长大了反而一板一眼起来了?”
——很快菜和酒都上来了,红红火火的一桌,还有一碗蓝忘机单独给温苑点的甜羹。魏无羡敲碗叫了好几声,温苑还低着头,拿着两只蝴蝶,嘟嘟哝哝,一会儿装成左边那只害羞地说“我……我很喜欢你”,一会儿装成右边那只快乐地说“我也很喜欢你!”,一个人分饰两只蝴蝶,玩儿得不亦乐乎。
其实蓝思追哪有什么“一板一眼”?不过瞧他现在这么斯文守礼、雅正端方的模样,倒确实不太像是这么小就把喜欢挂在嘴边儿的样子。
跳过这个“你喜欢我我喜欢你”的话题,又向后读了几段,读到“魏无羡”对温苑献过来的甜羹“一脸受用”的形容,金凌不自觉摆出一言难尽的神情。
温苑听了“蓝忘机”的话埋头吃羹,“魏无羡”便开始闲话。
聂怀桑道:“魏兄你这样不听外面的动向,吃亏啊。”
——他和江澄假决裂后很久没听过外界的新动向和消息了,最多听听小镇上杂七杂八的闲谈。
魏无羡打了个哈哈,道:“这不是没人和‘我’说嘛,头几个月风头正紧,‘我’也不好往外跑对不对?”
聂怀桑连声道:“对,对,头几个月确实是紧要的时候。”
于是就这头几个月,金家和江家就把婚事定下来了。
魏无羡的联想能力显然不比他差,跟着陷入无言。
聂怀桑没再得到回应,自己又看了看水幕上的文字,不禁心道:魏兄这反应……哎,怎一个“惨”字了得。
——魏无羡玩儿着酒盏的手凝滞了。
——他愕然:“我师……江姑娘和金子轩?”
蓝景仪喃喃道:“‘七日后’?是不是……太仓促了?”
尽管早知道金江联姻只在射日之征后不到一年,但跟着“魏无羡”猝然听到这消息,才对整件事发展之快有了实感。
明明是得知父母即将成婚,但这消息来得如此突然,金凌心头竟没有多少喜意,反而一阵闷闷。
金子轩虽然并不能察觉他的想法,感受实际却也相差不远。
——魏无羡微微发抖的手把酒杯送到唇边,却没意识到它已经空了。心中忽然空落落的,不知是气愤、震惊、不快还是无奈。
不知?
或许兼而有之。
又或者,这边是“魏无羡”彼时的心绪百转吧。
气愤、震惊于江厌离还是要嫁给金子轩,不快于自己的一无所知,最终也只能统统归于无奈。
须臾,蓝景仪道:“难道江宗主……就真的不跟魏前辈说了吗?”
难道真的要等江厌离出嫁了、成了小金夫人,魏无羡才能从不知道什么人的口中,知道这件事吗?
简直想一想都觉得难受!
——虽说早在离开江家之前,他对此就有所预料了,可乍然听闻这个消息,心中千头万绪千言万语堵在胸口,恨不得一泻千里,又无从泄起。这么大的事江澄也不想个办法告诉他……可再一想,告诉他了,又能怎样?明面上,江澄已告知天下,众家现在都听信了他的说辞:魏无羡叛逃家族,这个人从此和云梦江氏无关。即便是知道了,他也不能去喝这一杯喜酒。江澄不告诉他是对的,如果由江澄来告诉他,指不定他就一时冲动干出什么事来了。m.xiumb.com
沉默片刻,金凌道:“看吧。”
江厌离心中亦无嫁给心上人的欢悦,只一阵闷闷发堵,迫得她十分难受。
——半晌,魏无羡才喃喃地道:“便宜金子轩这厮了。”
——他又倒了一杯酒,道:“蓝湛,你觉得这桩亲事怎么样?”
——蓝忘机不语。魏无羡道:“哦,也对,我问你干什么。你能觉得怎么样,你又从来不想这种事。”
魏无羡哂道:“‘我’这也没喝多少吧?怎么就醉了?”
——他将那杯酒一饮而尽,道:“我知道,很多人背后都说我师姐配不上金子轩,哈。在我的眼里,却是金子轩配不上我师姐。可偏偏……”
——可偏偏江厌离就是喜欢金子轩。
其实也不是的。
江厌离在心里慢慢地、轻轻地道:如果不知道将来……现在,以后,我其实,不是非金公子不可的。
只不过是没有再多想过罢了。
她又把这个念头抛开、连同金子轩也一起抛开,看着水幕上的文字,心底又生出一阵一阵撕扯开的疼痛。
——魏无羡把酒盏重重摁到桌上,道:“蓝湛!你知道吗?我师姐,她配得上世界上最好的人。”
——他一拍桌子,眉宇微醺之中带着傲气,道:“我们会让这场大礼在一百年内,人人提起来都叹为观止,赞不绝口,没有人能比得上。我要看着我师姐风风光光的礼成。”
——魏无羡嗤笑道:“你嗯什么?我已经看不到了。”
蓝景仪忽然觉得特别、特别难受。
他忍不住,吸了吸鼻子。
真的,难受得快要哭出来了。 蓝星,夏国。
肿瘤科病房,弥漫着医院独有的消毒水味道。病房是单人间,设施俱全,温馨舒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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可对于孑然一身的路遥来讲,却是无人问津的等死之地。
他是癌症晚期,靠着意志力撑到现在,但也只是多受几天罪罢了。
此刻,路遥躺在病床上,怔怔望着床头柜上的水杯,想喝口水。
可他拼尽全力却无法让身体离开病床。剧痛和衰弱,让这原本无比简单的事情成了奢望。
这时,一道幸灾乐祸的声音响起:“表哥~你真是狼狈呢。连喝口水都得指望别人施舍。”
一位英俊的年轻男子悠闲坐在病床前,翘着二郎腿,眼睛笑成一道缝。
“你求求我,我给你喝口水如何?”
路遥面无表情,一言不发。自从失去了自理能力,一帮亲戚的嘴脸已经见多了,不差这一个。
男子起身,将水杯拿在手里递过来,“表哥别生气,我开玩笑的,你对我这么好,喂你口水还是能办到的。”
说完话,他将水杯里的水,缓缓倒在路遥苍白消瘦的脸上。
被呛到,路遥无力的咳嗽几声,好在少量的水流过嗓子,让他有了几丝说话的力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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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张鑫,为什么?我从未得罪过你。你去星盟国留学,还是我资助的!”
张鑫将水杯放下,不紧不慢的说:“谁让你这么古板呢,只是运点感冒药罢了,又不犯法,你非得千方百计的拦着。”
路遥脸上闪过一丝了然之色,道:“张鑫你这垃圾,狗改不了吃屎。将感冒药运到国外提炼毒品……咳咳……”
张鑫理了下领带,笑道:“你别血口喷人啊,我可是国际知名企业家。这次回国,‘省招商引资局’还打电话欢迎我呢~”
路遥叹了口气,现在的自己什么都做不了,索性闭上眼睛不再说话,安静等待死亡的到来。
但张鑫却不想让眼前饱受病痛折磨、即将离世的表兄走好。他附身靠近,悄悄说道:琇書蛧
“表哥啊~其实呢,我这次回国主要就是见你一面,告诉你一声——你的癌,是我弄出来的~”
路遥陡然挣开眼,“你说什么!”
张鑫笑眯眯的掏出个铅盒打开,里面是件古怪的三角形饰物,仅有巴掌大小,中间是只眼睛似的图案,一看就很有年代感。
“眼熟吧?这是我亲手送你的,货真价实的古董。我在里面掺了点放射性物质,长期接触就会变成你现在这副鬼样子。”
路遥马上认出来,这是自己很喜欢的一件古物,天天摆在书桌上,时不时的把玩,没想到却是要人命的东西!
他伸出枯枝似的手臂,死死的抓住眼前人的胳膊!“你……”
“别激动~表哥,我西装很贵的。”张鑫轻松拿掉路遥的手,小心的捏起铅盒,将放射性饰物塞进他怀里。
“我赶飞机,得先走一步。你好好留着这个当做纪念吧,有机会再去你的坟头蹦迪~”
说完话,张鑫从容起身离开。临走前,还回头俏皮的眨眨眼。他原本就男生女相,此时的神态动作居然有些娇媚。
保镖很有眼力劲,赶紧打开病房门。同时用无线耳麦联络同事,提前发动汽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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路遥只能无力的瘫在床上,浑身皆是钻心剜骨般的剧痛,还有无穷悔恨、不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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但很快,剧痛渐渐消失,只剩麻木,路遥隐约听到过世的双亲在喊他。
就在路遥的身体越来越飘,即将失去意识时,胸口突然阵阵发烫,将他惊醒。
从怀中摸出那三角形饰物,发现这玩意变得滚烫无比,还在缓缓发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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