蓝景仪道:“魏前辈可真是……镇定啊。”
他与蓝思追对视一眼,皆是回想起义城那段惊心动魄的经历——与阴虎符距离最近的一次。
当真是凶险无比。
三人顶着走尸潮且战且退,整整打了一个时辰,才好容易得到了宝贵的喘息机会。
——魏无羡坐在一头被损毁的镇山石兽上吁了口气,自嘲道:“从前都是我拿这玩意儿对付别人,今天终于轮到别人用这玩意儿对付我。我现在知道阴虎符有多可恶了。换了是我也想把做出这鬼东西的人弄死。”
蓝景仪道:“阴虎符,本来就是拿来对付敌人的嘛。”
与敌人之间,不死不休,也没什么稀奇的。
金凌扫了他一眼,轻哼一声。
蓝景仪浑然不觉,自顾自咋舌:“魏前辈对随便也太随便了……万一含光君没给收起来可怎么办啊……”
——魏无羡接过一看,正是随便。那天切完瓜后,他随手把剑一扔,蓝忘机又将它收起来了……魏无羡抓抓头发,解释道:“太多年不用剑,都不习惯了。”说着又叹了口气,道:“好吧,其实真实原因是我现在这具身体灵力低微,就算有上品宝剑也没法发挥它应有的威力。所以,还是有劳含光君保护我这个柔弱男子了。”
魏无羡道:“我自然是因为相信含光君会替我收起来才这么随便的——有含光君这么可靠的人在,根本不必担心,对吧蓝湛?”
蓝忘机:“……”
原本对于“太多年不用剑”一句,金凌心情还有些复杂沉重,待读到“柔弱男子”四字,又不自觉露出一个十分恶寒的表情。
休息片刻,又起身继续往上走,终于到了山道尽头的伏魔洞,三人潜行入内,最终在主洞中看见了被绑来的一百多人。
金凌的声音一顿,明显是吃了一惊。
蓝景仪更是脱口道:“被绑来的是咱们?!”
——魏无羡与蓝忘机对视一眼,还未低声交谈,忽然,一个坐在地上的少年道:“要我说,你当时就不应该只捅他一剑,你为什么不直接抹了他的脖子?”……再一看,这名子弟身边那个面色冷沉的少年,不是金凌又是谁?
——金凌看都没看他一眼,闷头不语。他身旁一名少年腹中传来响亮的咕咕之声,道:“他们已经离开好几天了,究竟想怎么样?要杀要剐给个痛快。我宁愿夜猎被怪物咬死,也不想在这里被饿死啊!”
金凌“嗤”了一声。
蓝景仪道:“大小姐你笑什么?!”
金凌道:“笑你这时候还想着吃!”
魏无羡摸了摸下巴,道:“这小孩好像,还真是挺在乎吃啊?”
当初从义城出来以后,在酒楼上给金凌与蓝思追劝架的时候,似乎也还不忘心疼那些吃的?
蓝景仪道:“我想着吃怎么啦?我说的不对吗?宁愿夜猎给怪物咬死,也比饿死好!”
魏无羡正色道:“说真的,蓝湛,这孩子的基本功真的不太行。‘怪’乃非人之死物所化,一般是不会咬死人的,会咬死人的往往都是妖兽——而且他都已经十七八岁了,按理应该是开始辟谷了,怎么倒先担心起饿死了?”
蓝忘机还未答话,蓝曦臣已先含笑道:“魏公子说的是,景仪的基本功是差了些,应多加锤炼。”
魏无羡:“呃,泽芜君……认可就好。”
他本是与蓝忘机故作正经,话虽然不错,还是玩笑意味居多,却不想蓝曦臣接了这么一句,一时颇有些窘迫。
正在这时,他耳畔传来轻轻的一声笑。
魏无羡霍然转头。
蓝忘机笑意清浅,仿佛严霜皑雪之上,映出一抹莹莹清光。
这笑容太浅,却又太过摄魂夺目,哪怕不是第一次看见,魏无羡却还是看得呆了。
蓝景仪与金凌吵了几句嘴,惯例被蓝思追叫了停,换了一个话题继续絮絮叨叨:“这个金阐也太能瞎想了吧,也不想想他那样的魏前辈看得上嘛……他以为他能和岐山温氏相提并论吗?”
——金阐道:“还能想怎么样?肯定又是想在射日之征里对温狗做的那样,把我们炼制成他的尸傀儡,然后、然后再用我们去对付我们的家人,让他们下不了手,让敌人自相残杀。”他咬牙道:“卑鄙魏狗,毫无人性!”
金凌黑着脸道:“你能不能闭嘴?”
蓝景仪道:“这也要叫我闭嘴?我又不像那个金阐胡说八道——这你也听不得?”
金凌道:“我叫他闭嘴是因为他很烦,你在这里念念叨叨,难道就不烦?”
蓝景仪回嘴之前,蓝思追劝道:“好了,这种时候,就别吵架了吧。”
魏无羡歪歪头道:“听得人烦?听人说夷陵老祖要如何如何炮制自己,确实挺烦的。”
蓝忘机轻轻叹了口气。
若说“金凌”心烦有这个缘故,的确不假,却又不会是仅止于此——隔了这么多天,他也该已经将“莫玄羽”其人与他真实名姓串了起来,多般相处积下的好感不去,故而不愿意听别人说他坏话,然而仇恨又终究难解,自然是听到这名字都觉得心烦意乱。
其实这其中缘故,魏无羡未尝不知,只是觉得也实在不值得专门去探讨什么,才浑不在意地带过了。
他又道:“金家这个小辈,也是不积口德。”
——这个最冷静的声音正是蓝思追。金阐道:“是他先发疯的!怎么,你自己可以骂,就不许别人骂?!金凌,嘿,你以为你是谁?你以为敛芳尊是仙督,你今后也是?我就不闭嘴,我看你……”
——“咚”的一声,金凌的脑袋突然撞了过来,金阐痛得大叫一声,骂道:“要打架,奉陪啊!老子正窝火着呢。你个有娘生没娘养的!”
金子轩眉头深蹙。
魏无羡继续点评道:“这群小朋友也是太不成熟了,敌在暗处,险境未明,居然先自己吵起来、还动上手了。”
——听了这句,金凌更是怒不可遏,被捆着不方便动手,他就胳膊肘和膝盖并用,连连出击砸得对方嗷嗷直叫。可他是一个人,金阐却是个往常总是前呼后拥的……蓝思追坐在附近,身不由己被他们卷入了群殴的洪流,一开始还能勉强劝告“都冷静、冷静”,可错挨了几记肘击之后,他痛得连连皱眉,脸越来越黑,最终大叫一声,索性也加入了混战。
蓝忘机道:“思追不错,却也不够。”
魏无羡道:“对小朋友还是得宽容一点,劝架的平白挨这么好几下才忍不下去,已经很不错啦——撤也不能撤,总不能打不还手吧?”
蓝忘机道:“嗯。”
——外边三人都看不下去了……蓝思追看到了他身旁那个熟悉的身影,喜道:“含光君!”
看见“蓝景仪”那声“含光君”之后的一串“啊啊”,魏无羡一锤掌心,恍然大悟道:“这小孩喊得这么激动,不会是因为打群架被你抓包吓的吧?”
蓝忘机:“……”
平心而论,不是没有这种可能。
因为前面的蓝景仪已经颇有抓狂之兆道:“啊……咱们打架都被含光君看到了——一定会被罚死的!”
金凌没好气儿道:“你慌什么?又不是现在就被抓包了。”
蓝景仪:“……对哦。”
一语中的,魏无羡一阵无声狂笑,险些将眼泪都笑出来了。
蓝忘机无言地给他拍拍背。
比起两个蓝家少年的激动,金阐却是惊恐不已,一句“他们是一伙儿的”引得蓝景仪大为不满,道:“什么一伙儿的?真难听!魏前辈和含光君明明是结伴来救人的!”
“魏无羡”抛出随便让“温宁”去给一众世家子弟松了绑,魏无羡看到其中一句话,不由得微微冷笑:“呵,含光君这就成了正道叛徒了,这道叛得还真容易——就是不知道,这‘正道’二字,是怎么定的?”
——……内有夷陵老祖鬼将军和正道叛徒含光君,外有无数嗷嗷待食的走尸,进退两难,只得缩在洞穴一角,眼珠一转不转盯着面无表情走来走去的温宁。蓝思追那头却满面明光,道:“莫……魏前辈。你是来救我们的吧?不是你派人把我们抓来的吧?”
蓝忘机轻声道:“无妨。”
魏无羡道:“可我觉得很有妨!逢乱必出、救人无数的含光君给他们上下嘴皮子一碰就成了正道叛徒,这些不是大邪祟就不肯出手不管百姓生计的‘名门世家’,又是些什么邪魔外道?”wWW.ΧìǔΜЬ.CǒΜ
蓝忘机沉默不语。
这句问话实在过于犀利尖锐,余人也纷纷陷入沉默。
半晌,孟瑶叹道:“正道?唯道与众人同,方为正道罢。若有所殊异,必得小心翼翼隐藏,否则终有一日,墙倒众人推。”
聂明玦心有愤然,沉怒道:“缘何人心卑鄙至此!”
孟瑶道:“世人本多狗苟蝇营,玄门百家,说是修玄通灵,其实又有什么分别了?含光君护着一个‘邪魔外道’,哪怕他没有去害旁人、哪怕他曾经救过不知多少人,也是离经叛道。”
魏无羡“嗤”了一声,道:“算了。”
不能无妨、这样计较,又能计较出什么?
人人都自以为正确,人心却隔天堑。
他道:“比起那些乌七八糟的,不如多关心思追这种好孩子几分。”
蓝忘机道:“嗯。”
——虽是疑问句,可他满脸都是全然的信任和欣喜,魏无羡心中一暖,蹲下来揉了揉他的头,把他落难几日仍一丝不苟的头发揉得乱糟糟,道:“我?我有多穷,你又不是不知道,哪来那么多钱雇人。”
蓝景仪:“噗。哈哈哈思追说的对!”
——蓝思追连连点头道:“嗯。我早知如此!我知道前辈是真的很穷啊!”
蓝思追低下头,感到十二分的难为情。
魏无羡:“……不会吧?我刚夸完他是好孩子,就这么回报我?就这?”
蓝忘机想了想,安慰他:“以后不会穷了。”
魏无羡把下巴在他肩头一戳,幽幽道:“蓝湛你这话还不如不说。”
蓝忘机不知道怎么接话才好,又想了想,抬手把他的脸捧下来,揉了揉那颗毛茸茸的脑袋。
——蓝景仪把身上绳子甩开,抢着道:“对方有好多个人!脸上都用黑雾遮挡看不清面容,把我们捆了扔这儿就不管了,好像是要让我们自生自灭一样。哦哦哦这外面有很多走尸!一直在叫!”
读到“脸上都用黑雾遮挡”几个字,金凌的声音似乎轻微地颤动了一下。
蓝思追、蓝景仪也看着那句话,前者心中了然,后者干脆直接说了出来:“是和那个掘墓人一样的遮掩手段!”
金凌硬邦邦道:“你不说也没人不知道。”
现在都已经知道幕后黑手正是金光瑶——那么这一点相同的痕迹,还有什么可说的呢?
“魏无羡”正与“蓝思追”说笑,察觉到背后有人走近,回头一看,正是金凌。
金凌脸上青青红红,道:“我……我又不会再捅他一剑!”
——蓝忘机立即拦到魏无羡身前,蓝思追又站到了蓝忘机前面,谨慎地道:“金公子。”
——魏无羡从他们两个人身后走了出来,道:“你们干什么呢?一个一个叠罗汉似的。”
蓝景仪十分直率地道:“可你已经捅过一剑了啊。”
阻止不及的蓝思追:“……”
金凌脸色涨红:“……你!!”
可蓝景仪说的是事实,除了一个“你”字,他什么也说不出来,脸上涌上的血色很快就消退了,且褪得无比彻底。
他握了握拳头,去读下一段。
——金凌的脸色很是怪异,拳头松了又紧,紧了又松,似乎想说什么话,可又开不了口,只是用目光盯着魏无羡的腹部那个被他捅过一剑的地方。蓝景仪大惊失色,道:“你你你!你该不会是还想捅他一剑吧!”
——金凌面色一僵,蓝思追忙道:“景仪!”
蓝景仪“哎”了一声。
金凌恶声恶气道:“你‘哎’什么?”
蓝景仪道:“大小姐你其实是想问魏前辈的伤势吧?对不起我不该反应这么大的。”
不急着说那句话说不定就能听到大小姐对魏前辈道歉了!
金凌:“……”
蓝景仪继续十分诚恳地道:“可是你也真的不能怪我们紧张,毕竟是你自己……”
金凌:“……你可以闭嘴了。” 蓝星,夏国。
肿瘤科病房,弥漫着医院独有的消毒水味道。病房是单人间,设施俱全,温馨舒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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可对于孑然一身的路遥来讲,却是无人问津的等死之地。
他是癌症晚期,靠着意志力撑到现在,但也只是多受几天罪罢了。
此刻,路遥躺在病床上,怔怔望着床头柜上的水杯,想喝口水。
可他拼尽全力却无法让身体离开病床。剧痛和衰弱,让这原本无比简单的事情成了奢望。
这时,一道幸灾乐祸的声音响起:“表哥~你真是狼狈呢。连喝口水都得指望别人施舍。”
一位英俊的年轻男子悠闲坐在病床前,翘着二郎腿,眼睛笑成一道缝。
“你求求我,我给你喝口水如何?”
路遥面无表情,一言不发。自从失去了自理能力,一帮亲戚的嘴脸已经见多了,不差这一个。
男子起身,将水杯拿在手里递过来,“表哥别生气,我开玩笑的,你对我这么好,喂你口水还是能办到的。”
说完话,他将水杯里的水,缓缓倒在路遥苍白消瘦的脸上。
被呛到,路遥无力的咳嗽几声,好在少量的水流过嗓子,让他有了几丝说话的力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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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张鑫,为什么?我从未得罪过你。你去星盟国留学,还是我资助的!”
张鑫将水杯放下,不紧不慢的说:“谁让你这么古板呢,只是运点感冒药罢了,又不犯法,你非得千方百计的拦着。”
路遥脸上闪过一丝了然之色,道:“张鑫你这垃圾,狗改不了吃屎。将感冒药运到国外提炼毒品……咳咳……”
张鑫理了下领带,笑道:“你别血口喷人啊,我可是国际知名企业家。这次回国,‘省招商引资局’还打电话欢迎我呢~”
路遥叹了口气,现在的自己什么都做不了,索性闭上眼睛不再说话,安静等待死亡的到来。
但张鑫却不想让眼前饱受病痛折磨、即将离世的表兄走好。他附身靠近,悄悄说道:琇書蛧
“表哥啊~其实呢,我这次回国主要就是见你一面,告诉你一声——你的癌,是我弄出来的~”
路遥陡然挣开眼,“你说什么!”
张鑫笑眯眯的掏出个铅盒打开,里面是件古怪的三角形饰物,仅有巴掌大小,中间是只眼睛似的图案,一看就很有年代感。
“眼熟吧?这是我亲手送你的,货真价实的古董。我在里面掺了点放射性物质,长期接触就会变成你现在这副鬼样子。”
路遥马上认出来,这是自己很喜欢的一件古物,天天摆在书桌上,时不时的把玩,没想到却是要人命的东西!
他伸出枯枝似的手臂,死死的抓住眼前人的胳膊!“你……”
“别激动~表哥,我西装很贵的。”张鑫轻松拿掉路遥的手,小心的捏起铅盒,将放射性饰物塞进他怀里。
“我赶飞机,得先走一步。你好好留着这个当做纪念吧,有机会再去你的坟头蹦迪~”
说完话,张鑫从容起身离开。临走前,还回头俏皮的眨眨眼。他原本就男生女相,此时的神态动作居然有些娇媚。
保镖很有眼力劲,赶紧打开病房门。同时用无线耳麦联络同事,提前发动汽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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路遥只能无力的瘫在床上,浑身皆是钻心剜骨般的剧痛,还有无穷悔恨、不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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但很快,剧痛渐渐消失,只剩麻木,路遥隐约听到过世的双亲在喊他。
就在路遥的身体越来越飘,即将失去意识时,胸口突然阵阵发烫,将他惊醒。
从怀中摸出那三角形饰物,发现这玩意变得滚烫无比,还在缓缓发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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