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蓝忘机道:“回答!”
蓝景仪小声道:“其实……光看这里,还真看不出含光君是在关心魏前辈。”
蓝思追轻声道:“含光君并不知道魏前辈被温晁丢下了乱葬岗。而鬼道术法,若是控制不好,也的确危险。”
就连召阴旗这样普遍常用之物,若是使用时出了差错,不也会危及性命吗?
——蓝忘机一字一句道:“跟我回姑苏。”
蓝景仪道:“这样……?”
金凌道:“你又哪样?”
蓝景仪道:“含光君不应该说‘我担心你,和我回姑苏吧’、‘你一个人我实在不放心’这样才合适吗?你看他这么说魏前辈根本就不明白啊!”
——须臾,魏无羡笑道:“跟你回姑苏?云深不知处?去那里干什么?”
金凌:“……”
蓝思追:“……”
平心而论,“蓝忘机”这句话说的,的确不怎么有水平……可是,蓝景仪这两句话,似乎更没什么水平。
魏无羡已经喷了:“这小朋友怎么总是想法这么多?到底是谁教他的?”
蓝忘机拍拍他的背,没有回答。
蓝景仪犹无罢休之意,再往下一看又急了,道:“魏前辈恍然大悟个……啊!根本不是那样!”
——他旋即恍然大悟:“哦。我忘了,你叔父蓝启仁最讨厌我这种邪魔外道了。你是他的得意门生,当然也是如此,哈哈。我拒绝。”
蓝思追:“……景仪!”
魏无羡:“咳。”
蓝景仪收声,却还是忍不住嘀咕:“哎,含光君和魏前辈怎么就吵起来了呢,分明好不容易才见到的……”
闻言,魏无羡也不自觉叹气:“是啊,我怎么就和你吵起来了呢……”
的确是,好不容易才见到的。
但其实仔细回想一下,那三个月里,他虽然不是没有想念过蓝忘机,却是从未设想过与他的重逢。
非是“由爱生忧怖”,而只是纯粹在恐惧。
恐惧于这个面目全非的自己,与过去的旧影重逢,憎惧于它们不断提醒自己:你已经回不去了。
蓝忘机道:“是我不好。”
——以一对二,蓝忘机仍不后退,定定望着魏无羡,道:“魏婴,修习邪道终归会付出代价,古往今来无一例外。”
——魏无羡道:“我付得起。”
——见他一脸满不在乎,蓝忘机沉着声音道:“此道损身,更损心性。”
——魏无羡道:“损不损身,损多少,我最清楚。至于心性,我心我主,我自有数。”
金凌读完,咬了咬牙,还是忍不住骂道:“他有数个屁!控制得住个屁!”
蓝景仪则道:“我觉得含光君要伤心死了……”
这话一出,金凌的眉尖无法自控地一抽,似有些恶寒,蓝思追的神情也是微微一僵。
——蓝忘机朝他走近一步,还要开口,魏无羡却眯起眼,道:“说到底我心性如何,旁人知道些什么?又关旁人什么事?”
魏无羡揉了揉太阳穴,喃喃道:“说到底我心性如何……我自己又知道些什么。”
蓝忘机沉默片刻,轻声道:“以后,不再是‘旁人’。”
魏无羡道:“那当然。若你还和我是‘旁人’,这世界上还有谁和我不是旁人?唉,我当时是不是把你气惨了?连我名字都不肯叫了。”
——蓝忘机怔了怔,忽然怒道:“……魏无羡!”
蓝忘机摇了摇头,道:“非是……而是我以为……”
魏无羡道:“以为什么?”
蓝忘机道:“我曾对你说……‘不与旁人触碰’。”
不仅是以为魏无羡故意拿过去的话刺他,还是由于,想到了自己那自觉见不得人的心思,才心生恼怒。
暮溪山的屠戮玄武洞里,魏无羡亲口对他说了那句“我不喜欢男人的”之后,他就下了决心,要把这份心思深深地藏起来、不要再因为一己私心,给心悦之人造成困扰。
所以这一怒,其实本是不应该的。
魏无羡道:“有吗?好像是有……可是蓝湛,你也知道我记性很差,真的不是故意的。”
蓝忘机道:“我知。”
他早就知道了。
魏无羡又道:“我当时也是,都在瞎想什么呢。姑苏蓝氏再看不惯邪魔外道,又哪会随随便便让别家的人去受禁闭的?”
——魏无羡也怒道:“蓝忘机!你一定要在这个关头跟我过不去吗?要我去云深不知处受你们姑苏蓝氏的禁闭?你以为你是谁,你以为你们姑苏蓝氏是什么人?!当真以为我不会反抗?!”
蓝忘机摇了摇头,还不待说什么,魏无羡已经再道:“我忽然觉得,再在这里看一遍也不错。不然就我这个记性,都还想不起来自己说过什么傻话混账话。”
蓝忘机低声道:“……不是。”
不是傻话,也不是混账话。
“魏无羡”全然不解其意,与“江澄”你一句我一句,接得滴水不漏,几乎让“蓝忘机”无话可说。偏偏他似乎要吐露真心时,温晁发出一声微弱的惨叫,正正打断。
魏无羡磨了磨牙,道:“便宜温晁这个龟孙子了,早不叫晚不叫。”
蓝景仪也十分遗憾道:“哎,他们就不能先解决了这两个温家的家伙再说话嘛,白白被他在关键时候坏了事……”
见到温晁不再逃、不再叫,反倒痴痴傻傻流起了口水,金凌脸上顿现嫌恶之色,道:“这家伙,这是被吓傻了不成?”
蓝思追道:“……也许是吧。”
魏无羡面色转为凛冽,再次道:“傻的倒快,便宜他了。”
这一次,只有森森的寒意。
——江澄道:“他声音怎么这么尖?”
——魏无羡道:“没了一样东西当然尖。”
蓝景仪差点就要问出“没了什么东西”,看到下一句,忽然了悟,顿时一阵恶心,险些当场吐了出来。
——魏无羡道:“这么想可有点恶心了,当然不是我割的,是他养的那女人发疯咬的。”
蓝思追看起来也是明白过来、正在强行忍受,眼角随之微微泛起血红。金凌却没能忍住,发出一声干呕。
魏无羡道:“真是难为这群小朋友了,要在这里读这么恶心的东西。”
过了一会儿,三个少年才勉勉强强恢复了正常,继续向后读。读到某一段、某一句,蓝景仪忍不住道:“这话写的,也太……扎心了。”
——蓝忘机的目光还定定锁着魏无羡,而魏无羡的注意力却早已被苟延残喘的仇人夺去,盯着温晁和温逐流的双眼闪闪发亮,笑得兴奋而又残忍……谁都没有闲心去敷衍外人了。
魏无羡看起来有点难过。
他忍不住又一次想:原来我那时候,真的已经……
蓝忘机轻声对他道:“那时的事,你无需放在心上。”
谁都有被过于浓烈的情绪擢取心神的时候,只要不是一直如此、只要没有做下不可挽回的错事,就不必过于介怀。
至于温晁与温逐流之流,不过自食恶果。
蓝景仪又提出了一个问题:“你们说,那时候,魏前辈有留意到含光君还在吗?”
——半晌,蓝忘机转身下楼。
这个问题,不太好回答。
至少金凌与蓝思追,都不敢轻易给出回答。
魏无羡道:“我那时候啊……原来,蓝湛你一直在外面。”
他心中滋味很是难以形容,唯一可以确定的,就是绝不好受。
他轻声道:“我都不知道。”
——出了驿站,在门口守了好一会儿,却始终没有离去。
——不知过了多久,寂静的夜色被凄厉的长嚎声划破。
蓝忘机道:“只是我自己,没有别的地方想去。”
魏无羡道:“我要是早一点出来就好了。”
但其实,即便他早一点出来,也不一定能察觉到,蓝忘机是为何守在那里吧?
蓝景仪道:“这里就没有了——这节好短啊。最后这句话,是说岐山温氏快要倒了吗?”
——蓝忘机抬头回望,白衣和抹额在冷风中猎猎而飞。
——黑夜已过,天上的太阳就快升起来了。
——而地上的太阳,正在下落。
金凌道:“不然呢?”
蓝思追看了看那句话,心里有些莫名的触动。
不过,他最后也没有明白这触动从何而来,更别说去说什么了。
反倒是魏无羡,察觉到蓝忘机握着自己的手忽然加重了力道,再看着那句话,来回几次,心中升起一个连自己都不敢相信的猜想。
他忍不住道:“蓝湛,地上的太阳……”
顿了顿,仍是觉得那猜想过于莫名,问出口都嫌自己脸皮太厚、又实在不能忍住不去问,便只得婉转了又婉转道:“是你心中的太阳吗?”
蓝忘机答道:“嗯。”
魏无羡眼眶一热,一头把脸埋进了蓝忘机的胸口,感受着那胸腔中炽热的温度,喃喃道:“蓝湛啊……”
他何德何能,能做蓝忘机心中的太阳?
蓝忘机道:“魏婴。”
魏无羡应了一声。
蓝忘机无比郑重、无比恳切地道:“你本应如烈日骄阳。”
纵使一夕沉落,也一定会重新升起。
水幕上,已有新题浮现出来。
——优柔第十四。
优柔,一为宽和温厚,二为犹豫不决——不论怎样解,都与射日之征绝然不搭。
再看正文,果不其然,已回到十六年后。
——魏无羡忽然低喃了一句……蓝忘机一直守在他身边,立即俯身,轻声道:“我在。”
魏无羡鼻头蓦地又是一酸,道:“你在,真好啊。”
蓝忘机轻声道:“以后,我一直都在。”
魏无羡仍然不能放心,又道:“你真的没生气吗?”
——魏无羡却并未清醒,眼睛还是紧紧闭着,手却抓着他不放,似乎在做梦,嘀嘀咕咕道:“……你……你别生气……”
——蓝忘机微微一怔,柔声道:“我没生气。”
蓝忘机道:“早就不生气了。”
说没有生过气,是骗人的。可生气也只是一时,早就过去了。
——听到这一句,他像是放心了一般,手指松了。
——蓝忘机在魏无羡身旁坐了一会儿,见他又一动不动了,准备起身,谁知,魏无羡另一只手猛地又抓住了他,抱着他一条手臂不放,喊道:“我跟你走,快把我带回你家去!”
蓝景仪忽然发出一声响亮的抽泣。
他慌忙抹了一把脸,道:“对不起!可我是真的,不知道为什么,就是特别想哭。”
说完这句话,他才发现,蓝思追的眼睛,也是红红的,不由愣愣道:“思追你也……”
蓝思追点了点头,声音微哑道:“含光君和魏前辈能走到现在,是真的……太不容易了。”
——喊出了这一声后,魏无羡像是把自己喊醒了,长睫颤了颤,慢慢睁开双眼,眸子从混混沌沌到一片清明,忽然发现,自己双手正像抱救命稻草、水中浮木一般抱着蓝忘机。
魏无羡道:“这个说法,真的好生动、好恰当啊。”
只有蓝忘机——只有蓝忘机,无论什么时候,他只要一回头,就能发现,原来这个人,一直都可以被他抓住。
蓝忘机却感到心脏一阵一阵的钝痛。
要到什么时候、究竟是经历了什么,这样的魏婴……这个还没有和他互通心意的魏婴,才会像抓救命稻草一样抓着他?
“魏无羡”发觉自己的动作,立即撤手逃开,不慎牵动伤口。“蓝忘机”按住他检查伤口,竟已愈合得没有一丝痕迹,就连他腿上的恶诅痕,也消失了。
——金凌那一剑捅个正着,伤口不浅,四天能愈合得一丝疤痕也无,少不了姑苏蓝氏的上品丹药。魏无羡道了声谢,顺便挖苦了一下自己:“重活一世反倒变得这么娇弱,捅一剑就撑不住了。”
金凌的拳头紧了紧,又慢慢地松开了。
蓝景仪浑然不觉,只心疼道:“大小姐,这次你可千万不能再捅魏前辈一剑了!”
金凌一僵,拳头不自觉又握紧了,气道:“还用你说?!”
也不知是在生谁的气。
他在心中忿忿道:这个人,就这么不爱惜自己的吗?!
——魏无羡道:“那可不一定,要是换了我上辈子的身体,吊着半截肠子都能自己塞回去再战三百场。”
蓝思追道:“那么,金公子这次,想怎样做呢?”
金凌张口道:“我——”
“我”字一出口,他又顿住了。
半晌,他道:“我不知道……我根本就不知道这都是怎么回事!我小叔叔、我小叔叔他——”
魏无羡叹了口气,道:“对这孩子来说,实在是太为难了。”
无论如何,金光瑶是他的至亲之一。这么多年的疼爱,若金凌真的这么容易就能放下、眼看他被人揭发身败名裂还没有犹豫迟疑……那才要说一声心性凉薄。
蓝思追也十分清楚这一点,没有一定要逼迫他的意思,只是正因为不忍,才想要早早地提醒他:“书中所写,皆无虚假……金公子不妨看一看书中的后来如何,再决定怎么做,也更好些。”
金凌闷闷地答了一声“知道了。” 蓝星,夏国。
肿瘤科病房,弥漫着医院独有的消毒水味道。病房是单人间,设施俱全,温馨舒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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可对于孑然一身的路遥来讲,却是无人问津的等死之地。
他是癌症晚期,靠着意志力撑到现在,但也只是多受几天罪罢了。
此刻,路遥躺在病床上,怔怔望着床头柜上的水杯,想喝口水。
可他拼尽全力却无法让身体离开病床。剧痛和衰弱,让这原本无比简单的事情成了奢望。
这时,一道幸灾乐祸的声音响起:“表哥~你真是狼狈呢。连喝口水都得指望别人施舍。”
一位英俊的年轻男子悠闲坐在病床前,翘着二郎腿,眼睛笑成一道缝。
“你求求我,我给你喝口水如何?”
路遥面无表情,一言不发。自从失去了自理能力,一帮亲戚的嘴脸已经见多了,不差这一个。
男子起身,将水杯拿在手里递过来,“表哥别生气,我开玩笑的,你对我这么好,喂你口水还是能办到的。”
说完话,他将水杯里的水,缓缓倒在路遥苍白消瘦的脸上。
被呛到,路遥无力的咳嗽几声,好在少量的水流过嗓子,让他有了几丝说话的力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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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张鑫,为什么?我从未得罪过你。你去星盟国留学,还是我资助的!”
张鑫将水杯放下,不紧不慢的说:“谁让你这么古板呢,只是运点感冒药罢了,又不犯法,你非得千方百计的拦着。”
路遥脸上闪过一丝了然之色,道:“张鑫你这垃圾,狗改不了吃屎。将感冒药运到国外提炼毒品……咳咳……”
张鑫理了下领带,笑道:“你别血口喷人啊,我可是国际知名企业家。这次回国,‘省招商引资局’还打电话欢迎我呢~”
路遥叹了口气,现在的自己什么都做不了,索性闭上眼睛不再说话,安静等待死亡的到来。
但张鑫却不想让眼前饱受病痛折磨、即将离世的表兄走好。他附身靠近,悄悄说道:琇書蛧
“表哥啊~其实呢,我这次回国主要就是见你一面,告诉你一声——你的癌,是我弄出来的~”
路遥陡然挣开眼,“你说什么!”
张鑫笑眯眯的掏出个铅盒打开,里面是件古怪的三角形饰物,仅有巴掌大小,中间是只眼睛似的图案,一看就很有年代感。
“眼熟吧?这是我亲手送你的,货真价实的古董。我在里面掺了点放射性物质,长期接触就会变成你现在这副鬼样子。”
路遥马上认出来,这是自己很喜欢的一件古物,天天摆在书桌上,时不时的把玩,没想到却是要人命的东西!
他伸出枯枝似的手臂,死死的抓住眼前人的胳膊!“你……”
“别激动~表哥,我西装很贵的。”张鑫轻松拿掉路遥的手,小心的捏起铅盒,将放射性饰物塞进他怀里。
“我赶飞机,得先走一步。你好好留着这个当做纪念吧,有机会再去你的坟头蹦迪~”
说完话,张鑫从容起身离开。临走前,还回头俏皮的眨眨眼。他原本就男生女相,此时的神态动作居然有些娇媚。
保镖很有眼力劲,赶紧打开病房门。同时用无线耳麦联络同事,提前发动汽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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路遥只能无力的瘫在床上,浑身皆是钻心剜骨般的剧痛,还有无穷悔恨、不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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但很快,剧痛渐渐消失,只剩麻木,路遥隐约听到过世的双亲在喊他。
就在路遥的身体越来越飘,即将失去意识时,胸口突然阵阵发烫,将他惊醒。
从怀中摸出那三角形饰物,发现这玩意变得滚烫无比,还在缓缓发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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