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话倒是不假,金光善何等风流无度,又是那般死法,简直都称得上下流了。莫说孟瑶,就是金子轩这个兰陵金氏正牌嫡子,也难以再对他升起敬重之心。
聂怀桑道:“那孟兄的意思是,你无意再认祖归宗?”
闻言,还不待孟瑶有什么反应,却先见金子轩忽地偏过头来,似乎想说什么,然而他目光落在孟瑶脸上,却终于没能说出口。
孟瑶好像并没有料到聂怀桑会忽然提起此事,微怔之后才道:“认祖归宗,本是我母亲的嘱托,亦是我所愿,与我生父是什么样的人,其实没有多大关系。”
聂怀桑意味深长地“哦”了一声,那般神态语气,直激得一旁的聂明玦手痒痒,却又生生压制了下来。
眼看前面三个小孩——主要是金凌,又收拾了情绪,开始继续向后读,聂怀桑又道:“那对敛芳尊所说的这些,孟兄又如何看?”
孟瑶岿然不动,只道:“我实在无话可说。”
反驳不得,内心深处也不想反驳,可若要说全盘赞同,又好像也并不是。
因此,只有一句“无话可说”。
金光瑶态度激烈,换了别人只怕都要给他震住,“聂明玦”却不为所动,甚而是一针见血,不留情面。
——聂明玦冷冷地道:“说到底,你的意思无非是说不想杀薛洋,不想你在兰陵金氏的地位动摇。”
——金光瑶道:“我当然不想!”……目光中有不明的火焰跳动,道:“不过大哥,我一直以来都想问您一句话:您手下的人命,只比我多,不比我少,为什么我当初只不过是迫于形势杀了几个修士,就要被你这样一直翻旧账翻到如今?”
——聂明玦气极反笑,道:“好!我回答你。我刀下亡魂无数,可我从不为一己私欲而杀人,更绝不为了往上爬而杀人!”
沉默片刻,孟瑶道:“聂宗主,恕我无礼。”
他深吸一口气,定了定神,道:“我斗胆直言,您的确绝不会为了往上爬而杀人……可您本身,已站在高处了。”
聂明玦闻言,陡然双眼圆睁,似惊似怒。
不等他开口,孟瑶又道:“我这样说,并非为他开脱。他所说的,我也并不是全都赞同,这时提什么‘杀一人而活百人’,的确是在避重就轻、偷换概念。但我心中,也的确有疑。”
——不知道是从哪里来的勇气,他笑了两声,朝聂明玦走近了几步,声音也扬了起来,有些咄咄逼人地道:“那么敢问,您如何判定一个人是否罪有应得?您的标准就一定是正准的吗?设若我杀一人活百人,这是功大于过,还是罪有应得?欲成大事,总要有些牺牲的。”
聂明玦颜色稍缓,道:“你讲便是。”
孟瑶道:“聂宗主为人正直,任人唯贤,孟瑶有幸在您麾下,又为您所知、得您提拔,可转到琅邪之后,即便手持聂宗主举荐信,金宗主仍视我如无物,我在前线殚精竭虑,战功却轻易为主事修士所夺,不得出头……诸世家多重血缘出身,如我一般出身卑下者,若不能有幸为贤主所知,便永无出头之日。修界何其大,世家何其多,如聂宗主这般者,实在凤毛麟角,位卑而有才者,多受屈辱磋磨。若使非常手段上位,一着不慎,就要给人翻出旧账、跌落尘埃。战战兢兢所筑功业,尽成不值一提、甚而反成罪业,从前所受冤屈,亦再难追回。如此,难道便是公正么?”
聂明玦蹙眉不语,似在深思。
孟瑶继续道:“聂宗主待人一视同仁,不以为自己比他人高贵,固然很好,然而哪怕没有高下,人与人又怎会没有不同?”
——聂明玦道:“那你为什么不牺牲你自己?你比他们高贵吗?你和他们不同吗?”
——金光瑶定定看着他,半晌,像是终于下定了什么决心,又像是放弃了什么,冷静地道:“是。”
——他昂起头,神情之中三分骄傲,三分坦然,三分隐隐的疯狂,道:“我和他们,当然是不同的!”
聂明玦脸色微沉,道:“你意为何?”
孟瑶道:“便是聂宗主,也愿意提拔一个更得用的人到身边。一个能人和一个庸才,坐在一样的位子上,所做出来的事也不会是一样的,他说‘我’与他们不同,其实难道有什么不对么?”
聂明玦竟被他问的微微瞠目,张口道:“你——”
聂怀桑道:“孟兄,你这样说就不对了,这难道不和你方才说敛芳尊一样,是在偷换概念么?我大哥问的是人命有没有贵贱之分,你却偏说人与人能力性情不同,这怎能一概而论?”琇書網
孟瑶却露出一个苦笑,道:“聂公子说对了,就是如此。”
这话顿时就叫人云里雾里了。
聂明玦深深蹙眉,道:“不要在这里打哑谜,将话说的清楚些。”
孟瑶道:“这位敛芳尊问的前几句,确实是我心中难解。在座诸位都看得清楚明白,我在此诚心发问,聂宗主也的确认真考虑我所说的问题、绝不至于听不进去——可为什么,换到了这天书上所写的时候,便成了那般激烈争执?”
魏无羡了然,道:“自然是因为,有薛洋之事为前提。如此,敛芳尊说这些话,都不过是推诿狡辩之词,赤锋尊自然也听不进去了。”
聂怀桑也了然:“敛芳尊这些话,根本是在有意激怒我大哥,还要让自己看起来占理。”
孟瑶叹道:“是。”
他道:“前面说的是功过是非之争,自古以来便难定论,聂宗主听到,自然不会断然否认,本来是该缓和些的。可最后一句话锋一转,却又将薛洋之事给扯上了。无论如何,薛洋手中已经有几十条人命,而敛芳尊在金鳞台处境再糟,也不至于论到生死。”
聂怀桑道:“这账面两头,孰轻孰重,任谁算也是清楚明白的。我大哥的意思,不过是让他折损些在兰陵金氏的地位,处置了薛洋给常氏讨个公道,敛芳尊这样答,便是自己的身份地位比那满门性命还重要的意思,我大哥焉能不怒?”
孟瑶道:“可就像我方才说的,敛芳尊说自己与旁人不同,虽是巧言狡辩,可又有谁能说他这话说的不对?若是不能甚解其意,就当真要觉得聂宗主站着说话不腰疼了。”
聂怀桑冷笑:“就好比蓝家、金家这两位小公子?”
前面才读完那句“我和他们,当然是不同的”,蓝景仪面色纠结,踌躇不定道:“这……敛芳尊说的,好像也在理?”
金凌脸色阴晴不定,未置可否。
蓝思追微微蹙眉,将这几句话来回看了几遍,才道:“若只从字面解,确实是有理的。”
——那若是不只从字面解呢?
金凌立刻看了他一眼,似欲质询,最后却什么也没说。
——他提起一脚,金光瑶竟然丝毫没有防备,也没有躲闪,被他正正踹中,又从金麟台上骨碌碌地滚了下去。
——聂明玦低头喝道:“娼妓之子,无怪乎此!”
金凌的眉头一阵剧烈的抖动,似有怒意,却又压了下去。
聂明玦面色沉沉,道:“无论如何,指摘你出身,是我不该。”
孟瑶苦笑:“本是敛芳尊一再叫人失望,枉费兄长苦心。为名为利昧下良心,也无可辩白。走到这一步,实在怨不得旁人。”
——金光瑶一连滚了五十多级台阶才落地,趴都没在地上多趴一会儿便爬了起来。他举手挥退一旁围上来的数名家仆和门生,掸了掸金星雪浪袍上的灰尘,慢慢抬头,与聂明玦对视。他的目光很是平静,甚至有些漠然。聂明玦拔刀出鞘,恰逢蓝曦臣等不回人,终是不放心,从内殿走出来看究竟怎么回事,一眼见到这幅场景,他也立即拔出了朔月,道:“你们又怎么了?”
一阵让人难捱的静默过后,蓝景仪没话找话说:“泽芜君这……我怎么觉得很熟练啊。”
蓝曦臣一时哭笑不得,顿了顿,敛容扶额,叹了口气。
在这种事上熟练,那个情不自禁的“又”字,所映射出的实在不是什么好兆头。
——蓝曦臣道:“大哥你先把刀收回去,你心神乱了!”
——聂明玦道:“我没乱。我清楚自己在干什么。他无药可救,再这样下去非害世不可,早杀早安生!”
——蓝曦臣一怔,道:“大哥你这说的是什么话?他这些天清河兰陵来回奔波,难道只能换来你一句无药可救吗?”
聂明玦性情激烈刚直,要打动他,提恩提仇都好办,“蓝曦臣”这话一出,果真将他劝了下来,再看见金光瑶额上旧伤,发热的头脑也就冷了下来。
聂怀桑道:“孟兄,你一心一意认祖归宗,图的便是这样?”
——蓝曦臣道:“他母亲原本就不喜他,子轩兄逝世之后,对他更是动辄打骂。他父亲近来也听不进他的话,将他上交的提案全都打回了。”
自然不是。
端看小辈们来时,金光瑶已是统领百家的仙督,便知他图的是什么。两厢结合,聂怀桑这话,便十分诛心了。
孟瑶冷静道:“聂公子说笑。我给人轻贱也不是一日两日了,金宗主若不认我,当面作践我的人只有更多。提案被打回来,总可以再交上去,总比没有聂宗主撑腰便无人肯听我说话,要好得多。”
聂怀桑挑了挑眉,道:“好吧,孟兄说的果然在理。”
“蓝曦臣”将“聂明玦”劝下来,给了两人缓冲余地,未料不过几日后,金光瑶再赴不净世,正撞上聂明玦操练弟弟。
“聂怀桑”不长进的模样,这下正正撞上了枪口,“聂明玦”火气冲心,当真将他的收藏全搬出来烧了。
这下,“聂怀桑”也跟着爆发了。
——聂怀桑冲聂明玦吼道:“刀刀刀!妈的谁要练那破玩意儿?!我乐意当废物怎么着?!谁爱当家主谁当去!我不会就是不会不喜欢就是不喜欢!你勉强我有什么用?!”
聂怀桑眼眶红了,手指深深掐着手中的扇骨。
半晌,他道:“大哥,你若是早将刀灵的事告诉我就好了。”
——金光瑶道:“大哥你近来对怀桑越逼越紧,是不是刀灵……?”顿了顿,他道:“怀桑到现在还不知道刀灵的事么?”
——聂明玦道:“为何要这么快告诉他。”
聂明玦沉沉道:“告诉你,你便能长进了?”
聂怀桑红着眼眶道:“刀法不长进,人也要长进的。”
聂明玦简直要给他这句话气得笑了,然而想想天书中十几年后,又是无可奈何,道:“好罢,我死都死了,也没见你的刀法长进了。”
聂怀桑道:“大哥!!”
聂明玦道:“喊什么喊,我还没死呢!”
聂怀桑咬了咬牙,不说话了。
说完刀灵,金光瑶许诺,两月之内,提薛洋头来见,算是暂且将这件事揭过了。
——虽说他每次都会被聂明玦吓得胆战心惊,但最后,他还是能用各种百转千回的手段和言语使得聂明玦再给他一次机会。当晚,金光瑶又若无其事地在不净世内奏起了清心音。
聂怀桑将目光落在“清心音”三字上,面色沉沉。
他可不信,金光瑶是给人打了骂了还要凑上来自讨没趣任劳任怨的人。顶着他大哥的压力坚持登不净世的门,认错说好话,怕不是都为了继续弹这“清心音”吧?
虽然尚无实证,聂怀桑心中却已有所预感。
若这清心音没有问题,怎的几个月下来,刀灵戾气不减反增?
某日,清河聂氏举办的演武会上,“聂明玦”偶然听见了金光瑶私下向“蓝曦臣”诉苦,字字句句,情真意切。
“聂明玦”彻底走火入魔了。
——聂明玦砍完之后,踉踉跄跄往前冲了一段路,冲到了广场上,喘着气抬起了头,魏无羡耳朵里能听到他心脏狂跳的声音。
——广场之上,四面八方,来来往往的人,都是金光瑶的模样!
——他神志不清,只记着要杀、要杀、杀杀杀、杀金光瑶,见人就砍,四下尖叫四起。突然,魏无羡听到一声惨叫:“大哥啊!”
——聂明玦听了这声音,一个激灵,稍稍冷静了点,转头望去,终于模模糊糊从一地的金光瑶里,认出了一张不同的脸。
——聂怀桑捂着被他砍伤的一条手臂,拖着一条腿,努力地朝他这边挪,见他忽然不动了,含泪喜道:“大哥!大哥!是我,你把刀放下,是我啊!”
聂怀桑猛地闭上眼,却仍然没有阻住自眼角汩汩冒出的泪水。
——可是,聂怀桑还没有挪过来,聂明玦便倒了下去。 蓝星,夏国。
肿瘤科病房,弥漫着医院独有的消毒水味道。病房是单人间,设施俱全,温馨舒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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可对于孑然一身的路遥来讲,却是无人问津的等死之地。
他是癌症晚期,靠着意志力撑到现在,但也只是多受几天罪罢了。
此刻,路遥躺在病床上,怔怔望着床头柜上的水杯,想喝口水。
可他拼尽全力却无法让身体离开病床。剧痛和衰弱,让这原本无比简单的事情成了奢望。
这时,一道幸灾乐祸的声音响起:“表哥~你真是狼狈呢。连喝口水都得指望别人施舍。”
一位英俊的年轻男子悠闲坐在病床前,翘着二郎腿,眼睛笑成一道缝。
“你求求我,我给你喝口水如何?”
路遥面无表情,一言不发。自从失去了自理能力,一帮亲戚的嘴脸已经见多了,不差这一个。
男子起身,将水杯拿在手里递过来,“表哥别生气,我开玩笑的,你对我这么好,喂你口水还是能办到的。”
说完话,他将水杯里的水,缓缓倒在路遥苍白消瘦的脸上。
被呛到,路遥无力的咳嗽几声,好在少量的水流过嗓子,让他有了几丝说话的力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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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张鑫,为什么?我从未得罪过你。你去星盟国留学,还是我资助的!”
张鑫将水杯放下,不紧不慢的说:“谁让你这么古板呢,只是运点感冒药罢了,又不犯法,你非得千方百计的拦着。”
路遥脸上闪过一丝了然之色,道:“张鑫你这垃圾,狗改不了吃屎。将感冒药运到国外提炼毒品……咳咳……”
张鑫理了下领带,笑道:“你别血口喷人啊,我可是国际知名企业家。这次回国,‘省招商引资局’还打电话欢迎我呢~”
路遥叹了口气,现在的自己什么都做不了,索性闭上眼睛不再说话,安静等待死亡的到来。
但张鑫却不想让眼前饱受病痛折磨、即将离世的表兄走好。他附身靠近,悄悄说道:琇書蛧
“表哥啊~其实呢,我这次回国主要就是见你一面,告诉你一声——你的癌,是我弄出来的~”
路遥陡然挣开眼,“你说什么!”
张鑫笑眯眯的掏出个铅盒打开,里面是件古怪的三角形饰物,仅有巴掌大小,中间是只眼睛似的图案,一看就很有年代感。
“眼熟吧?这是我亲手送你的,货真价实的古董。我在里面掺了点放射性物质,长期接触就会变成你现在这副鬼样子。”
路遥马上认出来,这是自己很喜欢的一件古物,天天摆在书桌上,时不时的把玩,没想到却是要人命的东西!
他伸出枯枝似的手臂,死死的抓住眼前人的胳膊!“你……”
“别激动~表哥,我西装很贵的。”张鑫轻松拿掉路遥的手,小心的捏起铅盒,将放射性饰物塞进他怀里。
“我赶飞机,得先走一步。你好好留着这个当做纪念吧,有机会再去你的坟头蹦迪~”
说完话,张鑫从容起身离开。临走前,还回头俏皮的眨眨眼。他原本就男生女相,此时的神态动作居然有些娇媚。
保镖很有眼力劲,赶紧打开病房门。同时用无线耳麦联络同事,提前发动汽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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路遥只能无力的瘫在床上,浑身皆是钻心剜骨般的剧痛,还有无穷悔恨、不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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但很快,剧痛渐渐消失,只剩麻木,路遥隐约听到过世的双亲在喊他。
就在路遥的身体越来越飘,即将失去意识时,胸口突然阵阵发烫,将他惊醒。
从怀中摸出那三角形饰物,发现这玩意变得滚烫无比,还在缓缓发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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