聂明玦的眉头慢慢地、小幅度地拧了起来。
众人这时都专心于前排的水幕,注意到了这一节的只有一惯眼观六路的孟瑶,心下疑窦暗生:莫非聂宗主知道这行路岭、吃人岭?它在现在便已存在?然以聂宗主嫉恶如仇的刚直性情,又如何能容这邪祟在眼皮子底下作乱?
行路岭上有吃人堡,吃人堡里住着吃人的妖魔。
蓝景仪道:“大小姐,这‘吃人堡’里究竟是什么玩意儿啊?”
——难怪金凌会出现在此,他上次没拿下大梵山的食魂天女,这次肯定也是冲着行路岭上的怪物来的。
金凌回想起那一次的经历,一股挫败感霎时涌上心头,没好气道:“你这么急着问我做什么?不会自己看吗?”
蓝景仪被他噎了一下,忍不住嚷嚷道:“这也不肯说?!你不会根本不知道吧?”
金凌脸一红:“……那又如何?!”
他的确是什么都不知道,稀里糊涂就被埋进了墙里、最后还是多亏了魏无羡,才捡回一条小命,后来也没顾得上再去追究——含光君都来了,也用不着他追究了。
那厢“魏无羡”与那自称“清河百晓生”的郎中一番对答,句句切在点子上,将其问得哑口无言、怒而背筐,众人便也从中品出了一点什么。
蓝曦臣叹道:“又是一桩传言夸大、不尽不实。”
魏无羡道:“传言有不实之处是一定的,不过我想,这其中,恐怕也当真藏着些不得了的东西。”
蓝忘机道:“嗯。”
他的看法,与魏无羡一般无二。
就在这时,一道惊雷蓦地炸响:“聂怀桑!!”
聂怀桑居然眼眶发红地和他对喊道:“大哥!!!”
聂明玦发怒,自然是为了那水幕墨字结尾处,聂怀桑日后“一问三不知”的“雅号”,而聂怀桑不仅没怂、甚至还有胆子大喊大叫,盖因心中悲痛大炽。
——清河聂氏原先的家主是赤锋尊聂明玦……而他修炼走火入魔、当众爆血身亡后,接掌家主之位的,肯定是他的小弟聂怀桑。
尽管先前已经有所预料,但这域外天书这样明明白白、轻描淡写地对聂明玦日后的结局下了宣判,还是在各人心中引发一场震动。
聂明玦怒道:“喊什么喊,我还没死呢!就是我死了,你便这样烂泥扶不上墙,还有脸在这里和我喊?!”
蓝曦臣原本没有往后看,这时候才发觉此处居然揭开了聂明玦的结局,加上上文同时提到“他与泽芜君蓝曦臣、敛芳尊金光瑶乃结义兄弟”,心中更加百感交集,喉中发涩,居然不知道该说什么好,半晌,才道:“明玦兄……”
聂明玦怒意一敛,道:“不必在意,日后再道日后,就是免不了,只要不让我死不瞑目,就是好的了。”
聂怀桑的声音几乎凄厉:“大哥!!!”
孟瑶亦道:“聂宗主!”
他脸上的神色自然远远没有聂怀桑那般激烈,却也是实实在在的关切忧虑。
聂明玦将两人神情看在眼中,脸色略略缓和,道:“不必太放在心上,男子汉大丈夫,又岂能忧惧于生死?”
聂怀桑低下头,不再说话。
孟瑶欲言又止,最终只低声道:“聂宗主教训的是。”
魏无羡旁观至此,不知作何评价。
他心中道:走火入魔,意外之祸,的确难以规避,但聂宗主这反应,是不是也有哪里不对劲儿?
“魏无羡”买了两盒胭脂,便与那郎中作别,与“蓝忘机”一同循着线索向那行路岭吃人堡而去,一路上殊无异状,半天才遇到几只打都不需打的低阶走尸。
蓝景仪道:“还真是捕风捉影啊?几只低阶走尸也能说成吃人的怪物?”
金凌哼道:“话说得太早,当心自打嘴巴。”
蓝景仪难得敏锐:“大小姐你这么说,难不成是撞上了这吃人怪物、还栽了跟头?”
金凌又哼了一声,不理会他。
蓝思追不理会他们两个拌嘴,一路顺畅地向下念。
一队低阶走尸对夷陵老祖真真闻风丧胆,后者却“毫不居功”,一张嘴一张一闭全推给了含光君,打着哈哈推人下岭。
金凌于是又嗤道:“还装,含光君早就认出他了!”
魏无羡勃然色变,瞬间将自己朝蓝忘机怀里埋得更深了:“不是吧,又来?!”
——蓝忘机被他推了好几把,这才迈开步子。魏无羡还没跟上,杉树林远处忽然传来一阵疯狂的犬吠之声。
蓝忘机:“……魏婴,文字而已。”
魏无羡:“文字也是……狗!”
诸人耳中听着这两人对话,眼中看着水幕上的文字,俱是哑口无言,心道:这天书果真——是他魏无羡本羡,蓝忘机本人。
——蓝忘机侧耳听了片刻,道:“是金凌那只黑鬃灵犬。”
——魏无羡一听金凌的名字站了起来,立刻又被犬吠逼得蹲了下去。蓝忘机道:“灵犬狂吠,一定是遇上什么了。”
魏无羡几乎同时从蓝忘机怀里探出头来:“金凌这倒霉孩子又遇到什么了?!”
金子轩:“……”
看在这货是怂成这样还关心他儿子的份儿上不和他计较!!
江厌离:“……”
是不是该叫阿羡,注意言辞?不然日后到了蓝家,天天被蓝前辈罚家规怎么办?
金凌面色复杂。
——魏无羡叫苦不迭,又哆嗦着两条腿勉强站起:“那那那那那那那去看看吧!”
毕竟只是文字,书里那个听犬吠听多了都能习惯,书外这个自然更不在话下,他将下巴搁在蓝忘机肩上,看着水幕上文字道:“迷阵?看来这行路岭当真有些意思啊——不知道聂宗主,现下可有线索?”
聂明玦没有接话。
魏无羡略微愕然,不由得回头去看他,只见聂明玦依旧不苟言笑,并且比起以往,似乎还压抑着什么。
他心中打了个突:这“吃人堡”,莫非是清河聂氏的什么秘辛?
那将来的他和蓝湛,岂不是要揭了聂家老底?
若是真的,这可……赤锋尊就是看在蓝大哥的份儿上,应该不会也提刀砍人吧?
……嗯,这里没有刀可用,暂时可以放心。
眼看书中蓝、魏两人破解了山中迷阵,找到了在一群怪异石堡外狂吠不休的黑鬃灵犬,却不见灵犬主人,蓝景仪不由道:“大小姐你不会真被这石堡吃了吧?”
金凌:“……蓝景仪你说话带不带脑子?现在坐在这里听你胡说八道的是鬼吗?”
蓝景仪:“……大小姐你又发哪门子疯?”
金凌:“你再叫一声大小姐信不信我现在就疯给你看?!”
蓝思追:“景仪!金公子!”
两人闭嘴收声。
后排魏无羡痛苦地□□一声:“这个……孩子!”
——真是没门……那只黑鬃灵犬嗷呜嗷呜跳起来,似乎想咬蓝忘机的衣角,又不敢,绕过他去咬了魏无羡的衣摆,把他往外拖。
他是为了这倒霉孩子做了多大牺牲?!都被狗拖着走了!
灵犬拖着“魏无羡”,“魏无羡”拖着“蓝忘机”,绕了小半圈,见到了石堡后方被金凌不知用什么炸开的洞口,“蓝忘机”以避尘灵光照亮前路,当先矮身进了石堡。琇書網
——石堡内,死寂无声,静得仿佛一座坟墓。它本来也像极了一座坟墓。
——可在魏无羡耳中,此刻的他们,却已置身于一片嘈杂之中。
看到此处,有数人心中同时升起一阵悚然。
魏无羡道:“聂宗主,都到这里了,是不是可以透露一下,这‘吃人堡’究竟是怎么回事了?”
这叫什么——横竖这吃人堡都要挖了,不如先发制人?
诸人齐齐愕然,聂明玦面沉如水。
蓝曦臣道:“魏公子?”
聂怀桑却道:“魏兄,都到这里了,何必急着问呢?”
这石堡有这等规模、藏着这样一看就知道不得了的秘密,显然并非一时一日之功,而行路岭是聂家的地盘,比起别的什么人神不知鬼不觉做下这一切,显然是清河聂氏自己默许、甚至直接就是始作俑者,更有可能。
魏无羡道:“怀桑兄说的好像也有道理,那且看这天书怎么说吧。”
心道:“一问三不知”?只怕也是一桩、传闻不尽不实吧。
聂明玦沉沉道:“此为我清河聂氏祭刀堂,为在历代家主身后镇压佩刀之灵、防其困扰后世而建。”
虽然是聂氏秘辛,但现在看来,大白之时不远。何况在聂明玦看来,这刀灵之秘固然有些惊世骇俗,也没有什么见不得人的,在场之人都非碎嘴闲言之辈,又同得此机缘,据实以告,亦无不可。
蓝启仁道:“请问堡中诸多阴灵,又缘何在此,是何来历?”
聂明玦道:“佩刀有灵,一意斩妖诛邪,无邪可除,便要作乱不休,将邪祟与佩刀一同下葬,彼此相制,便可以避免刀灵作乱。祭刀堂所镇凶尸恶灵,皆是历任家主生前四处收集而来。”
蓝启仁道:“此法,怕是有悖人伦。”
魏无羡道:“蓝先生,非常之事,当用非常之法,总不能放任这佩刀生乱吧?有悖人伦归有悖人伦,没有别的法子,能不祸害活人就不错了,不是么?”
这话说得在理,但蓝启仁还是忍不住脸上一黑,聂明玦也是一般无二,无他,魏无羡口中,仿佛永远都吐不出一句像样的话来,好话也能说得让人不忍猝听!
…………
石堡中风邪盘躁动不休,蓝、魏两人连过数间石室、连开数口棺材,都没有找到金凌,蓝景仪看得也紧张起来:“你要是没被吃了,究竟跑哪儿去了?到处找都找不见?这吃人堡又究竟是什么鬼地方?简直跟义城那遭有得一拼。”
金凌道:“闭嘴看着。”
蓝景仪原本忍不住要回呛他,听见蓝思追读到下文,立刻将他抛到一边:“不说就不说,反正含光君已经在问灵了!”
“蓝忘机”横琴请来一道灵体,遵着“魏无羡”的问题问了灵,答曰:不知。
魏无羡忍不住道:“蓝湛,当真长进了啊,居然都学会噎我了。”
——蓝忘机慢条斯理道:“它说,‘不知’。”
江澄冷笑:“你自己拿‘随便’套人的时候,怎么没点自觉?”
套小正经一套一个准?结果倒把自己套进去了!!
蓝忘机道:“和你学的。”
魏无羡:“……”
十几年后的那个也就算了,怎么这个长进得也这么快?!
糟糕,这么下去,他岂不是很快就没得机会逗这臊得怪好玩儿的小古板了?
当真叫人扼腕!
蓝景仪道:“这亡魂究竟是怎么回事啊?居然还带一问三不知的。”
蓝思追却已经一眼扫到水幕末尾,不禁倒抽一口冷气。
——蓝忘机道:“十五岁,兰陵人士。
江厌离“啊”一声惊呼,神色大变,魏无羡脱口道:“这是金凌?!”
蓝景仪也终于因为蓝思追发出的动静注意到了后文,吃惊道:“大小姐?!怎么是你?!”
金凌对问灵这一段记忆也是几近于无,只知道那时候身陷险境,却不知居然还有这样一段凶险!
生魂将将离体,再晚上片刻,便是一个“死”字!
心中骤然升起一股后怕来。
蓝思追紧张金凌的安危,一口冷气咽下,便快速向下读去,看到那水幕末尾浮现蓝、魏两人靠着问灵指路,从墙里将金凌挖出,才堪堪松了一口气,道:“幸亏含光君与魏前辈找来了。”
后排江厌离、金子轩、魏无羡与江澄也各自长出一口气。
金凌虽然已经平安,但这石堡中的诡谲之处却远远未尽,不同于后排众人已经从聂明玦处得到部分解答,前排小朋友们还对这祭刀堂的真相一无所知,看到那满墙尸骨处,蓝景仪悚然道:“这究竟是什么鬼地方?!”
墨字停顿片刻,慢慢消隐殆尽,须臾后才再次浮现,竟是又进入了新的一节。
——阴鸷第六。
阴鸷,阴险、凶狠也。
这又是说的谁?
后排众人心中同时浮现这样的疑问。
墨字继续书写,待看到金凌迷迷糊糊中又重新踩回墙中,魏无羡忍不住道:“聂宗主,你们这祭刀堂还自带保险的么?”
因为自家师姐留下的独苗苗平白遭了一场生死大劫、险些没命,他心中余悸未消,这话也就问得有些不客气了。
当然,他也知道,这事其实当真不能怪聂家,是金凌自己太不知避讳,非要跑到人家地盘上去掺和——何况这事对于自己这些人来说其实还未发生,因此也没有当真发难的意思。
聂明玦道:“墙中所埋尸骨乃是定数,多一具少一具,都会生乱。”
魏无羡道:“所以为了避免哪天有个像金凌一样不知天高地厚的臭小子搞了破坏却没有及时发现、导致酿成祸事,便做了这种自动补充的布置?”
江厌离深深地一吸一呼,眼睛一闭一睁,轻声道:“这件事是阿凌鲁莽了,还请聂宗主海涵。” 蓝星,夏国。
肿瘤科病房,弥漫着医院独有的消毒水味道。病房是单人间,设施俱全,温馨舒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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可对于孑然一身的路遥来讲,却是无人问津的等死之地。
他是癌症晚期,靠着意志力撑到现在,但也只是多受几天罪罢了。
此刻,路遥躺在病床上,怔怔望着床头柜上的水杯,想喝口水。
可他拼尽全力却无法让身体离开病床。剧痛和衰弱,让这原本无比简单的事情成了奢望。
这时,一道幸灾乐祸的声音响起:“表哥~你真是狼狈呢。连喝口水都得指望别人施舍。”
一位英俊的年轻男子悠闲坐在病床前,翘着二郎腿,眼睛笑成一道缝。
“你求求我,我给你喝口水如何?”
路遥面无表情,一言不发。自从失去了自理能力,一帮亲戚的嘴脸已经见多了,不差这一个。
男子起身,将水杯拿在手里递过来,“表哥别生气,我开玩笑的,你对我这么好,喂你口水还是能办到的。”
说完话,他将水杯里的水,缓缓倒在路遥苍白消瘦的脸上。
被呛到,路遥无力的咳嗽几声,好在少量的水流过嗓子,让他有了几丝说话的力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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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张鑫,为什么?我从未得罪过你。你去星盟国留学,还是我资助的!”
张鑫将水杯放下,不紧不慢的说:“谁让你这么古板呢,只是运点感冒药罢了,又不犯法,你非得千方百计的拦着。”
路遥脸上闪过一丝了然之色,道:“张鑫你这垃圾,狗改不了吃屎。将感冒药运到国外提炼毒品……咳咳……”
张鑫理了下领带,笑道:“你别血口喷人啊,我可是国际知名企业家。这次回国,‘省招商引资局’还打电话欢迎我呢~”
路遥叹了口气,现在的自己什么都做不了,索性闭上眼睛不再说话,安静等待死亡的到来。
但张鑫却不想让眼前饱受病痛折磨、即将离世的表兄走好。他附身靠近,悄悄说道:琇書蛧
“表哥啊~其实呢,我这次回国主要就是见你一面,告诉你一声——你的癌,是我弄出来的~”
路遥陡然挣开眼,“你说什么!”
张鑫笑眯眯的掏出个铅盒打开,里面是件古怪的三角形饰物,仅有巴掌大小,中间是只眼睛似的图案,一看就很有年代感。
“眼熟吧?这是我亲手送你的,货真价实的古董。我在里面掺了点放射性物质,长期接触就会变成你现在这副鬼样子。”
路遥马上认出来,这是自己很喜欢的一件古物,天天摆在书桌上,时不时的把玩,没想到却是要人命的东西!
他伸出枯枝似的手臂,死死的抓住眼前人的胳膊!“你……”
“别激动~表哥,我西装很贵的。”张鑫轻松拿掉路遥的手,小心的捏起铅盒,将放射性饰物塞进他怀里。
“我赶飞机,得先走一步。你好好留着这个当做纪念吧,有机会再去你的坟头蹦迪~”
说完话,张鑫从容起身离开。临走前,还回头俏皮的眨眨眼。他原本就男生女相,此时的神态动作居然有些娇媚。
保镖很有眼力劲,赶紧打开病房门。同时用无线耳麦联络同事,提前发动汽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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路遥只能无力的瘫在床上,浑身皆是钻心剜骨般的剧痛,还有无穷悔恨、不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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但很快,剧痛渐渐消失,只剩麻木,路遥隐约听到过世的双亲在喊他。
就在路遥的身体越来越飘,即将失去意识时,胸口突然阵阵发烫,将他惊醒。
从怀中摸出那三角形饰物,发现这玩意变得滚烫无比,还在缓缓发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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