金子轩看得脸色青青白白,魏、江两人各自把指头掰得喀喀作响,他却恍如未闻,一个劲儿地偷看江厌离的面色。
江厌离不怒不笑,表情淡淡。
——金子轩傲慢地道:“‘不必再提’这四个字很难理解吗?”xiumb.com
在金凌说出:“我阿爹、怎么会这么说我娘?!”的下一刻,金子轩终于眼一闭心一横:“不是的江姑娘!!!”
江、魏两人摩拳擦掌的动作同时一顿,江厌离一惊,愕然地望向满脸通红的金子轩。
——金子轩反问道:“你为什么不问,她究竟有何处让我满意?”
金子轩喘了几口气,额头青筋暴起:“我不是!不是不喜欢你!!我——我那时候是胡说的!!!我从前一点儿也不了解你!!你很好!真的很好!!!”
“……”
“……”
“……”
江厌离整个人都呆住了,不仅是她,其他人也同样猝不及防,全场又是一片诡异的静默。
金凌呼吸急促,声音居然带上了一分尖锐:“所以,我阿爹、我阿爹他,其实一点儿也不喜欢我娘?我舅舅、小叔……都是哄我的?!他只是因为婚约,才娶了我娘,根本没有什么‘夫妻恩爱’?!”
他的拳头攥得死紧,眼眶微微发红,不知道都想了些什么,脸上竟然隐隐透出一股“信念崩塌”、甚至于有些疯癫的痛意。
蓝思追看他神情大有愈演愈烈之势,忙道:“金公子!不要——不要就这么定论了!日后如何还未可知,任何事,都不是一成不变的……”
他有些艰涩地断续道:“或许、或许——我,我虽然并不知道,两位前辈为人究竟怎么样,但是,看魏前辈与江宗主的反应,想来,令堂,她是很好很好的,那么,也许,也许后来……”
后排满地静默之中,这些话便格外清晰、甚至振聋发聩起来,金子轩如梦初醒,忽然意识到自己究竟是在什么人面前、做了什么,“啊”地大叫一声,然而想跑都没有地方跑,只有羞愤欲死地闭目逃避现实。
蓝思追又瞄了一眼水幕,忽然在末尾处发现了新的信息:“你看,江老宗主与金老宗主,这时候已经解除了婚约——所以日后,两家姻缘再续,一定是由于两位前辈真心相爱!”
蓝景仪几乎是与他后半句同时道:“对啊!所以你爹娶你娘,肯定和这个劳什子婚约无关!”
金凌一抹发红的眼眶,道:“真的?!”
语气中竟有些惴惴不安,但到后来,却转为急切的笃定:“一定是这样!不会——不可能所有人都哄我!”
也不知道是意识到这样更加丢人、还是下定决心面对,金子轩猛地又睁开了眼睛,满脸通红地看着与自己相距不过咫尺的江厌离,欲言又止、止又欲言:“江、江姑娘,我、我——”
江厌离一怔之后,此时正眼神乱飘,被他这样一叫,又不得不将视线挪了回来,但依旧眉眼低垂,轻咬下唇,默然不语。
她先前虽恼了金子轩对自己半分也不了解、不分青红皂白妄下定论,心灰意冷下恨不能就此与对方天涯两别,但终究曾是自小便定下的未婚夫,十几年的喜欢,岂能一朝一夕便抹得干干净净?
何况自从见到金凌,便是一次又一次地提醒她,自己日后非但没能与金子轩干干脆脆断缘,反倒又如此紧密地牵扯到了一起——终究结发为夫妻,生同衾,死同椁。
此时再见了金子轩回心转意、抛了一贯的衿傲、仪态全无地在众人面前剖白心迹、为年少失言真切后悔,窘迫难当的模样,心下终于一软,叹了一声:罢了。
终究眼前人是心上人,没什么不好的。
江厌离抬眼,轻声道:“金公子,有些话、有些事,不必急于一时,慢慢地想清楚了,日后再提,也是一样。”
天知道,她是下了多少决心,在心里换了几个词,才慢慢地、这样好似平静地将这一段话说出来的。
然而,金子轩不知道是不是听出了什么别的意思,脸上的红色忽然一涌一退,红红白白之中,蓦然急喝道:“不——不需要日后!我现在就说清!江姑娘!我!我!我是真心的!!”
“——我是真心倾慕于你的!!”
金子轩脸上的红色慢慢退去,他整个人像是冷静了,而又愈发坚定起来,出口的话也越来越顺畅:“我、我不是一时冲动或是别的什么原因,才这么说——江姑娘,我从前一点也不了解你,也没有想过要了解你,甚至还因为自己主观臆测,便误解你、轻辱于你。从前是我不对,但你当真很好,我现在,也当真倾慕于你。”
他恳切道:“我诚心,请你原谅我原先做错的事,但是——不必现在,你不必现在便答复我,我知道我先前做得很过分,你若、你若还是生气,也请你,不要立刻就拒绝我,请你给我一些时间,我一定,一定会向你证明,我是真心倾慕于你,我误解你、惹你不高兴的地方,我也一定会、加倍地偿还你。”
一句一句,掷地有声。
须臾,江厌离轻轻地“嗯”了一声。
顿了顿,她又道:“金公子,不必说什么‘偿还’。”
金子轩的脸又红了。
魏无羡觉得自己的拳头又有些痒了,不过……
他回过头,看了一眼蓝忘机,心思兜兜转转,最终暗自道:看在师姐和大外甥的面子上,先给金孔雀记上这一笔。
这厢金、江两人的私事解决完毕,那厢一直控制着自己拼命看前排、看水幕、总之不往这边瞧的诸人不约而同地松了口气,各自真心实意地去听天书了。
当然,这样做的人当中,并不包括蓝启仁。
后面发生的事,前面的小朋友们自然是不知道的,尤其金子轩这次情急下向江厌离表白,并没有如魏无羡一般叫停天书,在金凌的情绪略略被安抚之后,便迫不及待地继续向下读了。
可惜的是,书里并没有立刻写到后来发生了什么,在江枫眠与金光善解除了儿女婚约、魏无羡收拾东西滚回云梦莲花坞之后,时光便蓦然一转,十九年前的故事戛然而止,回到了“现在”。
——阳阳第五。
一则为了尽快脱离先前的尴尬,一则也是真心有一点疑问,聂怀桑张开扇子,小声道:“‘阳阳’……谓何?”
阳阳,喜气洋洋、自得之貌也。
就算聂怀桑课业再差,众人也不会以为他这句话问的是“阳阳”本身是什么意思,而是都很明白,他想问的是:“阳阳”在此处,又是意指为何,预示什么。
温情道:“横竖,与某人有关。”
的确,魏某人的表现,一向是很符合这词含义的。
魏无羡本羡丝毫不以为耻,笑吟吟地看水幕上浮现出的、回到“现在”后的发展。
——魏无羡趴了一整夜,前半夜都在思考这些年来在蓝忘机身上究竟发生了什么……他则规规矩矩躺在榻上,双手放在身侧,被摆成了一个安分守己的姿势。
蓝景仪情不自禁道:“安分守己?老祖前辈一辈子、不,两辈子也没有安分守己过吧?”
江澄道:“可不是,某人怕是从来都不知道‘安分守己’四个字是怎么写的!”
金凌道:“闭嘴。”
他这两个字的时机卡得实在太巧,魏无羡顿时连回嘴的心思都飞了,直接哈哈大笑起来。
江澄忍不住摩了摩右手食指。
眼看着蓝景仪与金凌要再次掐起嘴架来,蓝思追连忙将身子一倾,把两人隔得泾渭分明,转移话题道:“这就指的是冥室招魂那一天了,景仪你读了这么久,该有些累了,接下来换我吧。”
蓝启仁皱眉道:“冥室,招魂?”
一口气读了上万字,就算中间偶有停歇,蓝景仪也确实觉得有些口干舌燥,一听蓝思追要揽这苦差事,忙不迭道:“好!”
金凌悄无声息地撇了撇嘴。
蓝曦臣也知道自家叔父是在意些什么,或者说,他自己也同样在意:“不知是招何人之魂,又发生了什么意外,才叫晚辈们直接这样指代,一提起来便知道是哪一回。”
孟瑶道:“这天书一定马上就会揭晓,泽芜君不妨静观其变。”
话一出口,他似乎是惊觉说错话一般,微微低下了头去。
蓝曦臣仿佛没见到他不自然的反应,只微笑道:“孟公子说的不错。”
后面是正色说正经事,前面天书内容则正正是好不正经,“魏无羡”被定了半个晚上的身,一时腰酸背痛爬不起来,干脆又在小辈们面前胡说八道、败坏含光君的名誉。
蓝思追生性端方温雅,要他来读魏无羡那些不要脸的言论,实在有些为难,但他适应力也是极强,见多不怪,刻下居然已经有点习惯了,于是不快不慢、不高不低地读了下来。
江澄道:“魏无羡,你还真有脸说你给蓝忘机睡了没脸见人,我看你现在分明是赶着上给他睡呢!”
魏无羡道:“江澄,现在是现在,将来是将来,将来的我不是现在的我……”
江澄道:“闭嘴,滚!!”
魏无羡从善如流地闭嘴,从善如流地赶着上倚到了蓝忘机身上。
当然,他只闭嘴了不到两个呼吸,便又喜滋滋道:“哇蓝湛,这就是方才小朋友们说的你后来养的那一大群兔子了吧?”
“魏无羡”在床上赖了半天,终于为了那头很是骄矜的驴大爷一骨碌爬起来,轰着小辈们直冲青草地,然后撞见了一大群滚圆毛绒的白兔子。
——含光君养的兔子。
蓝忘机道:“嗯。”
含光君原本不该这么笃定地说一件还没有发生的事,但书里的蓝景仪已经如临大敌地证实了这一点。
——魏无羡听了,险些笑倒在地,心想:“蓝湛这人真是!……含光君板着脸抱着个兔子,哎呦我的妈,我要不行了……”
书外这个魏无羡也快要不行了,他径自笑倒在蓝忘机怀里,行为无比放肆,看得后排蓝启仁又是脸色漆黑。
蓝忘机默默地将他扶正了。
钟声自西响起。
蓝曦臣、蓝启仁神色都是一肃,知道重头戏要来了——招魂的冥室,正是在云深不知处的西面。
蓝思追、蓝景仪并魏无羡冲到冥室,一片混乱之中,一名门生从室内跌跌撞撞扑了出来。
含光君让他逃。
“魏无羡”喝开冥室大门冲了进去,魏无羡有些紧张地抓紧蓝忘机的手,道:“含光君修为深厚,还有余暇叫这门生逃,应当……并无大碍吧?”
蓝忘机回握他:“嗯,不会有事。”
这并非他托大——就看三个小朋友现在的态度与先前透露的讯息,便知道意外是一定出了,但后世的蓝忘机也一定安然无恙。
魏无羡是一时关心则乱才没想到此节,此际也反应了过来,方才还是紧张兮兮,这下却忍不住有点“阳阳”的意味来了:“嘿,‘我’这么冲了进去——看来最后,就是靠咱们两个联手,把这意外解决了!”
那冥室里招魂的对象,正是莫家庄来的那只左手,就只是这只左手,便叫参与招魂的几乎所有人——包括蓝启仁,逃的逃、倒的倒,只剩下一个蓝忘机还正襟危坐。
“魏无羡”当即一曲《招魂》与蓝忘机配合,然而一曲奏末,也未招来这亡者之魂,于是改奏《安息》,兼而想起自己还需伪装,故意吹得错漏百出。
魏无羡道:“嘿,这小子还装呢,早就露羡了知不知道?”
金凌亦道:“这时候才想起来装,他到底是哪来的自信自己还没被认出来?”
没说的则是:他对自己的死活、或是攸关自己死活的东西,都这么不用心的吗?
——看来这位仁兄比他惨一点点。当初他虽然尸体被咬得比较碎,但好歹魂魄是齐全的。
意识到这一点的不止金凌,蓝忘机的手指无声地收紧。
魏无羡被他抓得一痛,“嘶”了一声:“蓝湛!”
蓝忘机晦涩的目光投了过来。
魏无羡被他看得心中一阵颤抖,要待说什么,却又忽然明悟,连声道:“蓝湛、蓝湛!你看着我!我现在好好的在这里!不只是我,那个臭小子,他也已经在那里了!”
蓝忘机与他四目相对,半晌,低低地“嗯”了一声,继而用力道:“不许——以后,不许。”
魏无羡道:“以后不会了,你舍得我还不舍得呢!”
这话说得有些古怪,但蓝忘机却是立刻听懂了,无声地将他抱紧了。
蓝启仁罕见地没有发怒,只是无声地、沉重地叹了口气。
江厌离也听懂了两人这最后两句几乎有些没头没脑的话,心道:总算、总算,有一个能叫阿羡晓得爱惜他自己的人了。
——就是你舍得自己难过,我也不舍得让你心疼了。
江澄当然没听出其中的弯弯绕绕,然而这气氛已经足够叫他毛骨悚然,没由来起了一身鸡皮疙瘩。
他在心里随着前排的小朋友一起咆哮:魏无羡那小子又把蓝老头气醒了又气晕你们是都没看到吗?!为什么一点反应都没有?!是都被这奇奇怪怪的氛围给禁言了吗!! 蓝星,夏国。
肿瘤科病房,弥漫着医院独有的消毒水味道。病房是单人间,设施俱全,温馨舒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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可对于孑然一身的路遥来讲,却是无人问津的等死之地。
他是癌症晚期,靠着意志力撑到现在,但也只是多受几天罪罢了。
此刻,路遥躺在病床上,怔怔望着床头柜上的水杯,想喝口水。
可他拼尽全力却无法让身体离开病床。剧痛和衰弱,让这原本无比简单的事情成了奢望。
这时,一道幸灾乐祸的声音响起:“表哥~你真是狼狈呢。连喝口水都得指望别人施舍。”
一位英俊的年轻男子悠闲坐在病床前,翘着二郎腿,眼睛笑成一道缝。
“你求求我,我给你喝口水如何?”
路遥面无表情,一言不发。自从失去了自理能力,一帮亲戚的嘴脸已经见多了,不差这一个。
男子起身,将水杯拿在手里递过来,“表哥别生气,我开玩笑的,你对我这么好,喂你口水还是能办到的。”
说完话,他将水杯里的水,缓缓倒在路遥苍白消瘦的脸上。
被呛到,路遥无力的咳嗽几声,好在少量的水流过嗓子,让他有了几丝说话的力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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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张鑫,为什么?我从未得罪过你。你去星盟国留学,还是我资助的!”
张鑫将水杯放下,不紧不慢的说:“谁让你这么古板呢,只是运点感冒药罢了,又不犯法,你非得千方百计的拦着。”
路遥脸上闪过一丝了然之色,道:“张鑫你这垃圾,狗改不了吃屎。将感冒药运到国外提炼毒品……咳咳……”
张鑫理了下领带,笑道:“你别血口喷人啊,我可是国际知名企业家。这次回国,‘省招商引资局’还打电话欢迎我呢~”
路遥叹了口气,现在的自己什么都做不了,索性闭上眼睛不再说话,安静等待死亡的到来。
但张鑫却不想让眼前饱受病痛折磨、即将离世的表兄走好。他附身靠近,悄悄说道:琇書蛧
“表哥啊~其实呢,我这次回国主要就是见你一面,告诉你一声——你的癌,是我弄出来的~”
路遥陡然挣开眼,“你说什么!”
张鑫笑眯眯的掏出个铅盒打开,里面是件古怪的三角形饰物,仅有巴掌大小,中间是只眼睛似的图案,一看就很有年代感。
“眼熟吧?这是我亲手送你的,货真价实的古董。我在里面掺了点放射性物质,长期接触就会变成你现在这副鬼样子。”
路遥马上认出来,这是自己很喜欢的一件古物,天天摆在书桌上,时不时的把玩,没想到却是要人命的东西!
他伸出枯枝似的手臂,死死的抓住眼前人的胳膊!“你……”
“别激动~表哥,我西装很贵的。”张鑫轻松拿掉路遥的手,小心的捏起铅盒,将放射性饰物塞进他怀里。
“我赶飞机,得先走一步。你好好留着这个当做纪念吧,有机会再去你的坟头蹦迪~”
说完话,张鑫从容起身离开。临走前,还回头俏皮的眨眨眼。他原本就男生女相,此时的神态动作居然有些娇媚。
保镖很有眼力劲,赶紧打开病房门。同时用无线耳麦联络同事,提前发动汽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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路遥只能无力的瘫在床上,浑身皆是钻心剜骨般的剧痛,还有无穷悔恨、不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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但很快,剧痛渐渐消失,只剩麻木,路遥隐约听到过世的双亲在喊他。
就在路遥的身体越来越飘,即将失去意识时,胸口突然阵阵发烫,将他惊醒。
从怀中摸出那三角形饰物,发现这玩意变得滚烫无比,还在缓缓发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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