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样的微不可见,当然是指对常人而言,对于某些始终一瞬不瞬,屏息凝神地盯着魔神的人来说,却已经算得上是极为明显。
群山之上,符纹明暗不定,阵眼却早已被牢牢握在了一只手里。
那只手上,覆着明黄张扬的袖边,有金龙的爪蔓延过来,更有人间香火与信仰的至尊之气。
就在傅时画最是虚弱强撑,魔神这一摇晃之时,他已经捏碎了手中的玉珏阵眼!
所有的符纹在一瞬间变得璀然,昭渊帝的身躯分明还在这里,但整个人却已经笼罩在了一层近乎虚幻的光之中,进入了某种无人能触及的奇特状态。
这个世间,恐怕也只有魔神会在看见这些符纹和这种奇特的样子后,或许能想起一些过分久远的、几乎已经要埋葬在深海之中的记忆。
是弑亲夺魂之阵。
因为条件太过苛刻也太过残忍邪异,这个阵法早已淹没在了岁月的洪流之中,便是偶有书页记载,也只会被当做什么荒唐的可笑猜想。
又哪里会有人想到,早在整个大崖王朝开创之前,那位分明与修真域划地而治,好似真的彻底对长生歇了所有心思的开国皇帝,便竟然已经在此处此地,镌刻下了一道这个世间唯一的弑亲夺魂阵!
这一刻,没有人能看到群山幽秘流转的光。
虞绒绒的箭符还在指向魔神,但下一刻,她却倏而觉得,魔神的身形竟然变得缥缈了起来,好似游离于真实世界的边缘。Χiυmъ.cοΜ
又或者说……变成了一具奇异的魂体。
可他看上去,分明与此前并没有什么区别,甚至连拦下她每一道符的力度都没有什么变化。
这是……
她还没有摸清自己这种奇异的感觉,一道声音却突然从傅时画的方向响了起来。
一道应是对她来说极其陌生、第一次听到的声音。
却因为她无数次反复让自己回忆那道冷哼……而变得莫名有些耳熟。
可是那个人,怎么会出现在这里?!
不,应该说,她明知昭渊帝在这一场围绕傅时画的阴谋之中,肯定也暗中布置了不少后手,要说一个王朝的帝君没有在这其中做什么手脚,亦或者没有什么自己的目的,是绝不可能的事情。
而他如毒蛇般蛰伏这么久,是为了……
她悚然转头。
“你不长生,我却想长生。”
傅时画剑指前方,一道虚幻的身影却如此突兀地出现在了他的面前,避也不避那柄通体漆黑、散发着无双剑意的渊兮剑,竟是就任凭剑意透体而过,自正面接近了他。
再用一只手,握住了傅时画将天道意识碎片按在自己魔骨上的……那只手。
双手交叠,四目相对,傅时画眼瞳骤缩。
这是十余年来,他与自己亲生父亲的第一次见面。
他自然还记得他的模样。
——帝王保养有方,然而十年过去,岁月也还是在他身上留下了痕迹,这样的距离下,纵使是傅时画现下并不能完全理解的魂体状态,他却依然能在一瞬间看出这十年来,他的变化。
他也曾将他抱在膝头,也曾将他高高抛起再接住,与他蹴鞠,赛马,亲手教他弯弓射箭,落下宫墙之中难得真心的笑声。
父子重逢,本应有无数种开场白。
傅时画不是没有想象过这一刻。
有千帆过尽,释然一笑,有他曾经那些不切实际的幻想,也有他在得知了一切后,彻底撕破脸,天各一方,拔刀相向的模样。
也好过此时这般……
这般什么呢?
傅时画唇边浮现了一丝冷笑。
这般最近的距离,却分明咫尺却天涯,这般最熟悉也最陌生,这般针锋相对,暗怀心机,道貌盎然。
这个时候,再去提什么开国先祖的约定,提什么父子血源与亲情……都已经失去了意义。傅时画看了昭渊帝片刻,竟是突然笑了:“一定要这样吗?”
“吾儿,为我大崖而死,是你的荣幸。你我都将名垂青史,不必只看此刻。”昭渊帝的唇边浮现了一抹虚幻的笑,他的的目光似是已经透过傅时画而看向自己的万里江山,也似是带着虚伪也或许他自认并非不存在的父爱:“你身有傅家血脉,自小耳濡目染,当知道此刻如何做,才是最正确。”
他握着傅时画手的那只手臂竟是已经随着他的话语,没入了傅时画的体内,幻金色的光芒透体没入,傅时画的脸色比之前更加苍白,他浑身颤抖,一双眼鸦黑如渊,就这样沉默地看着昭渊帝,再等他的身躯真正没入到一半的时候,倏而倒转了手中的剑尖!
然而他才要动作,自己的身躯却好似被某种力量彻底封死锁定,竟是无法刺出这一剑!
也无法……再去看虞绒绒一眼。
“大师兄——!”虞绒绒的声音自另一边而来,她手中的箭也已经调转过来,遥遥指向了这一边傅时画身前的那道身躯,然而那身躯给她的感觉,竟是与此刻的魔神极像,神识所至,竟好似遥遥无法锁点!
她倏而意识到了什么。
魔神……沉默的时间,好似有点过长了?
她的神识倏而张开到了最大。
大阵师的眼中,世间本就是一根根流转的符线。
在无数交错的剑气、阵意、魔兽嘶吼震出的空气扭转之间,她终于看到了那几乎微不可见,难以寻见的一隅!
远处群山之上,流转的阵纹被她的神识勾勒出来,再旋转幻化成了某个图案,最后终于与她曾经见过的千万卷书中的某一处,重叠在了一起!
“弑亲夺魂之阵!”虞绒绒不可置信道:“你……你是想要夺舍——!”
如此瞬息之间,昭渊帝的身形已经更加缥缈,显然条件既然满足,此阵既动,便已经变无可变,停无可停!
下一刻,傅时画的眼瞳好似突然有了某种奇异的变化。
他分明还是那张虞绒绒最是熟悉不过的面容,但神态,却已经奇异地转成了全然陌生的模样。
然后,那柄原本指向自己的渊兮,带着奇异的嗡嗡声动,一寸寸从他的身躯移开。
“这就是修真之躯吗?”分明是傅时画的声音,语调却已经全然成了另一个人,昭渊帝操纵着傅时画的身躯,脸上露出了掩饰不住的笑意,终于大笑起来,说出了自己这些年来胸怀之中的那份帝王豪情:“凭什么天下一定要分割而治?普天之下,当莫非王土!我之所见,我之所指,应尽归大崖王朝!我要做这千古一帝,我要让大崖王朝的铁骑踏遍天涯雪巅,要这世间,飘满我大崖的王旗!”
“魔神,便是你,也无法阻挡我的脚步!”那只原本放在魔骨魔髓上的手,一寸未移,却分明已经换了一个奇异的手势:“吾儿不明白魔髓的意义,我却明白。”
他的笑声更加肆意畅快:“我劝你现在便带着魔兽退回你的魔域,否则休怪我……”
一声轻笑倏而响了起来。
昭渊帝的大笑分明回荡于天地,那一声带着轻蔑和讥诮的轻笑,却竟然丝毫没有被那样的笑声遮掩。
甚至硬生生断住了昭渊帝的话语与笑声。
因为那道笑声……分明不是傅时画的声音,却分明也是从傅时画体内传出来的!
魔神竟也不知什么时候……俯在了昭渊帝分明志在必得的魔骨之上!
“是吗?”魔神道:“你确定吗?”
此事当然原本是确定的……
只要掌握了魔髓,就等同于控制了魔神,毕竟若是魔髓碎,魔神便再无重生的半分可能。
但昭渊帝的手,却竟然无法……再进半寸!
“你——你何时!”昭渊帝惊怒道。
“这说来也是一件很巧的事情。”魔神笑得气定神闲:“你想要这具身躯,我也想看好我的魔髓,如果不是你废话太多,也说不定能赶在我前面呢。”
随着他的话语,在虞绒绒的神识里,魔神自己的身躯好似一分分地重新充盈了起来……仿佛在将傅时画体内魔骨中的魔髓剥离,再抽回自己体内。
但昭渊帝又岂会在这种时候,任人摆布,毫无后手!
却见远处那座青山倏而在众人眼中显露出了身形,那山那青之中,蓦地有了一层盛金的光!
有人微微眯眼,只觉得那光好似与菩提宗千万年积攒下来的功德之光有些相似,但又隐约哪里不同。
这样的金色,更正,更平易近人,也更至高无上,却唯独少了佛家那种神圣且不染尘埃的感觉。
正相反,那金色上,简直遍布尘埃。
准确来说,那并非真正的所谓尘埃,而是凡俗。
是烟火,也是人间。
至高无上的皇权没有满足昭渊帝的欲望,也已经数不清在这万年的权力交迭中,还有多少位皇帝试图追求过长生,但长生本身,就是一种贪恋。
——对权与力的欲望无限放大后,所产生的过分贪恋。
但这样的皇权,到底承载着一个王朝,承载着大陆上无数平民,这千万年来对圣上与皇位的崇敬,遵从,信仰与跪拜。
皇帝,便是平民的天。
占了这一位置万年的傅氏血脉,便自然理所应当,本就拥有着这世间最浓厚的人间烟火之力!
凡人在修士面前,确如蜉蝣撼树,蚂蚁见大象,但倘若是千千万万,亿亿万万呢?
无数这样的微小力量汇聚在一起,也足以照亮整片天空,足以让整个天下都为之撼动,足以让全天下的修士都——退避三舍!
而现在,这样的力量,也正在自昭渊帝的身躯,传递向自己的直系血脉之中!
这一瞬,傅时画的周身甚至出现了最隆重的帝王朝服的虚影。
青年头顶紫金珠冠,外罩九龙璀金皇袍,眉眼英俊冷清,不怒自威,眼底沉沉,竟好似抬眉之时,便已是真正的九五之尊,万人之上。
人间之力如此汹涌而来,便是魔神也要退避三舍,然而他要退,昭渊帝又岂能容他全身而退!
金光大盛,傅时画周身的朝服虚影无风自动,衣袂翻飞,竟似君临天下,睥睨而立!
傅时画的身心仿佛都已经被这人世间最至高的两位存在彻底占据,但虞绒绒却倏而心头一动。
因为渊兮剑,竟是在这一瞬间,也不知处于什么原因,脱开了傅时画的手。
再向着虞绒绒的方向瞬息而去。
下一刻,虞绒绒已经握住了渊兮的剑柄,她大喊了一声:“二狗——!”
群山之侧,剑舟之中,一只除了色泽实在斑斓之外,丝毫无法引起人注意的小鹦鹉振翅而起。
它自剑舟中而起,如闪电般向着昭渊帝的本体所在的群山而去!
而它的身躯,也已经在这样疾驰的过程中,变得越来越大,越来越可怖,落下了一整片阴影,几乎好似要将那山都笼罩在自己的阴影之中,几近遮天蔽日!
二狗的翅羽愈发鲜艳瑰丽,头顶的红色毛毛如一根根羽箭般炸起,它长啸一声,分明吸引了几乎所有人的视线,姿态过分威风凛凛,那双变得如天日一般硕大的眼中……却分明带了悲痛之色!
却见它在抵达群山之前的一瞬,猛地低头,竟是用自己的脑壳,硬生生撞上了山巅!
一声轰然!
二狗吃疼,却并未停下,而是再尖啸一声,高飞而起,周身燃起熊熊火焰,再自半空如一团火球般,狠狠坠落而下!
与魔兽群厮杀的间隙中,十六月看得目瞪口呆:“这、这是二狗?”
阮铁恰与她擦身而过,眼瞳中也尽是震动之色:“这是什么……同归于尽式攻击法?它的头难道比石头还硬?嘶,虽然很佩服它,但我已经感同身受地在疼了。”
二狗也觉得疼。
但二狗的头,是真的比石头要硬多了。
因为它是这世间最后一只毕方鸟。
……血统不太纯,它自己也分不清中间混了些什么其他的东西进去,总之不然也不会这么五颜六色,还、还长出了两只脚。
但它到底有着毕方的血脉,所以它能凝火,能御空,能吞噬魔物。
——它体内的火,足以焚尽一切,何况区区魔物。
一声又一声撞击的轰然,便如三师姐一锤又一锤的落下。
同样剧烈至极的震动,好似要将天地都在此刻彻底撼动!
群山坍塌,群青……熊熊!
毕方之火,就算不太纯,也已经是这世间最汹涌至高的源火!
昭渊帝背腹受敌,群山既然坍塌,夺舍之阵当然一片混乱,难以为继。而他的本体也不过凡人之躯,又怎么可能会在这样的天崩地裂中存活!
天地茫茫,这位九五之尊,在这世间,于这短短的几瞬之间,竟然好似自穹顶,跌落至了毫无退路的深渊。
上一刻,他分明还在大笑自己的成功,而这一刻,他却已经阵法尽毁,肉身全碎,天上地下,只剩下了他依附于傅时画身上的……这一片魂体。
昭渊帝终于嘶吼一声,此前还有所保留的人间之力更加汹涌地向着魔神而去,竟似有玉石俱焚之态势!
“不如就此休手,你我志不同,本不行于一道。”魔神倏而开口道:“我去战我的天,你去治你的地。互不相干,互不打扰,如何?”
昭渊帝冷笑一声:“谈判便是示弱,你怕了。”
魔神大笑道:“我这一生,可从未有过半个怕字。既然你不愿让步半分,不如来看看,究竟是谁能笑到最后。”
这样近乎旁若无人的交谈中,一道声音慢慢响了起来。
那声音有些嘶哑,却依然悦耳,依然清朗,依然带着……生机盎然与肆意飞扬。
“我说……你们二位,是不是太猖狂了些。”是傅时画的声音,他的面容依然冷峻,周身的气息依然如君临天下,声音却已是他惯常的洒然:“这毕竟……是我的身体啊。”
“你们闲聊的时候,或许要不要先看看周围?”
魔神微微拧眉,昭渊帝眉梢一跳,针锋相对的两人竟在此刻,冒出了过分一致的同一个想法。
他……竟然还有意识?!
这怎么可能!
周围……周围又有什么?
魔神觉得荒唐至极,昭渊帝一介凡人,此刻挟人间之力而来,才让他不得不分了些心神,可他的本体却到底还在不远处,又怎会忽略这周遭的动静?
彼方血河之上,残魂破碎,无色无味的毒洒落而下,喷火花大片大片地逶迤。
隐约又有梵音姗姗来迟地响起。魔兽群中,剑影刀光,血溅三尺又落,血海比此前色泽更深,已是最明亮的光也无法照透的浓浓。
群山已倾,那怪力神鸟似是有些力竭,却依然调转身躯,摇摇晃晃向此处而来,振翅而起时,身躯微歪,却依然遮天蔽日。
谢琉身上的铁锁已经断了大半再半,只剩了最后两根,若是全盛时期的谢琉,或许能与他过两三招,却也仅此而已,更何况此刻遍体伤痕累累,不足为惧的模样?
魔神思忖片刻,难道是让他看那鸟?难道这傻小子以为,那鸟便能奈何自己?
便是上古神鸟的血脉又如何?沦落到用头撞山的鸟,恐怕神性早就已经失,空留这样一具巨大却无用的身躯。
魔神嗤笑一声,才要抬眉,却倏而顿住了眼神。
不对,都不对。
要看的,是在他分明依然凝神之时,他周遭已经彻底变了的天地符线!
一片雪自高空而落。
分明源火才燃尽群山,分明热血才染红血海,这天地之间,又怎会有雪?!
下一瞬,魔神本体的眼前,已经骤而出现了一道身影,一道近乎毫无章法却分明让他避无可避的剑劈落下来!
他的魂体在傅时画体内,在与昭渊帝的人间之力相搏厮杀的同时,竟还有第三股分明微弱,却无法被忽视的力,将他完全地禁锢住,让他的本体与魂体意识在这样的一瞬间,彻底失去了联系!
“你们顶着他的脸,说这样的话,笑这样的声音……真的很让我恶心。”虞绒绒手握渊兮,一剑落九天!
魔神急退,剑风却也已经在他脸上的面具上,留下了入木三分的深深一道!
面具上的那只眼睛被斩裂开来,下面的火色被劈成两片,天地之间的魔气都随着这样的一剑落下而有了瞬息的顿挫!
有血自那面具中滴落,恰好坠入面具上的火海之中,再一点点落下,最终掉在了血海之上。
滴答。
“你要与天斗,你自去斗,与这天地何关?与我和傅时画何干?”虞绒绒怒气冲冲道,她旋身再进,衣袂翻飞,长发披散,环佩乱响:“你不在乎这天地,我在乎。因为……我有想守护的人,想再看一次的雪,想再走一遍的路,再爱一世的人。”
天地之间并不安静,但她的声音,却落入了每一个在魔兽群中苦苦坚持的人的耳中。
血影重重,经过这么久的厮杀,所有人的眼前几乎都只剩下了一种色彩。
但是随着少女的声音,大家好似看到了极北的雪,落花的路,父母高朋,兄弟姐妹和自己……还没来得及诉衷肠的心爱之人。
那本就是他们之所以战斗在这里,寸步不退的缘由。
修真之人,六根清尽,斩断凡尘,却并非冷心冷血,无情无义。
“这世间的花当然都会枯萎,一如所有的生命。你可知踏入道途的第一个境界为什么会被成为万物生?”
“天下万物生于有,有生于无。万物随缘而灭,才有万物生。修真是缘,缘却从没有不灭不尽之说法。这才是道法自然。这才是生命永恒,天地永恒,人间永恒。”
“想长生?想做这天?想永远主宰天下?”
虞绒绒不再继续说下来,只是一声长笑,笑中自已道尽了未尽之意!
她持剑举笔,笔尖有剑芒三尺,有剑意三丈,有剑气冲天!
此前,她向着魔神本体出了无数箭,而她自己,也被打落了无数次,吐了无数口血。
而此刻,随着她的举笔,那些散布于血海之上的残乱符意,竟然有了呼应,再钩织出了一座山的模样!
有山,有海,也应有雪。
与无数魔兽厮杀的梅梢派弟子在这一刻好似受到了某种召唤,只觉得手中长剑发出了长鸣之声,这一刻,他们好似见到了梅岭雪巅终年不化的皑皑,看到了金色的日光洒落在天地之间。
松梢飒飒,松枝摇摆,与他们手中的三千剑,一并在这悲渊海如今绯红一片的海面上,落下肆虐的飞雪!
“可借松梢雪意一用?”雪中,虞绒绒清亮的声音响起。
梅梢有松梢剑阵。
松梢剑阵,以无数颗观梅梢雪岭后顿悟的剑意为种,以亲手栽下的松树为骨,再钩织出这样一片世间最强的剑阵。
这一刹那,悲渊海上,以虞绒绒手中的见画笔为引,以梅梢三千弟子三千剑为骨,竟是再起了一座松梢剑阵!
千里之外,苦苦支撑的梅剑尊似是感悟到了什么,遥遥望向极南之处,唇边有了一抹欣慰的笑。
剑阵成,血海冷凝成冰,万里层云,千山暮雪,再化作少女手中的一符,一剑。
于是江山飘雪。
原来那雪,是梅梢雪巅的雪。
那山,是江山何在的山。
那海,是十年浮海,一身轻。
遮天蔽日的羽翼覆盖了这一片血海,二狗深吸一口气,倏而振翅!
大风狂作,乱雪迷人眼,江山尽染,虞绒绒手中见画携这雪这山这海,一并向着魔神落下!
过于浩瀚巨大的力量让见画的笔身烈烈而响,却到底坚持到了最后,让虞绒绒一符剑穿入了魔神的咽喉之中!
少女几乎整个人都踩在繁花似锦却已经染了污秽之色的衣袍之上,再在血海表面上滑落出很远。
但下一刻,渊兮便已经被她倒转,穿胸而过,竟是就这样将魔神才将将重生的身躯自心脏的位置彻底穿透,硬生生钉在了地上!
傅时画猛地吐出了一口血。
魔神的身影自本体响起,也自傅时画的方向响起:“不过一具躯壳,毁了便也毁了——”
他还要再说什么,虞绒绒却突然道:“是吗?”
她说得轻巧,好似早就料到了魔神的话语,魔神眉尖一跳,已经意识到了什么:“是天道意识告诉了你什么。你所见的天道意识碎片早已被我的意识侵蚀,你又怎知它之所言,是真是假?不如你来试试,你下一步的所为,会不会害死你的大师兄,会不会害死这天下人?”
他说得邪异又蛊惑,言语之间,竟是在以天下人与傅时画作为赌注。
六师弟的心跳飞快,心急如焚,竟然也不知道该怎么选,只觉得迟疑无比,忍不住握紧了双拳,又怕魔神之言语是蛊惑,更怕他说的是真的。
十六月和观山海面面相觑,二狗刚才那一翅膀威力巨大,且敌友分明,顷刻间竟是清空了大半战场,让一直厮杀到现在的二人有了难得的喘息之时,却转瞬又听到了魔神这样的话语,不由得揪心至极,惶然无措,只觉得这……这可真他妈太难选了,而且为什么偏要让小师妹背负这一切?!
“哦。”无数人的屏息凝神中,虞绒绒轻描淡写地应了一声:“贵人果然多忘事,你恐怕不记得了,我姓虞。”
“我家有本祖训。祖训第一句很是蹊跷,很是粗鲁,幼时不懂,现在懂了。”
“世界上没有任何东西比钱更牛逼。天玄若是瞎逼逼,用钱砸死他。”
“我符笔也断了,剑也用了,思前想后,确实好像只剩下这个了。”
魔神终于在过于浩瀚的记忆中隐约想起了什么,眼瞳骤缩,欲要挣扎,伏魔渊兮剑中,却自有剑意锁住他此刻还过于虚弱、尚无魔髓的躯壳,让他动弹不得。
踩在他身上的少女不知从哪里掏出来了一块比她整个人还要再大一些,过于豪气冲天,过于耀眼夺目,让人忍不住倒吸一口冷气的……纯金巨石。
很难理解为什么会有人把这种东西带在身上。
甚至已经不想去细究,到底是怎么带着的了,乾坤袋是好用,但、但……
算了,她都能用符线悬这一袋灵石往下洒了,而且打了这么久,到现在谢琉头上还在往下掉灵石,还、还能说什么呢?
钱好俗。
纯金巨石的色彩比起什么人间之力的正金,比起菩提宗佛语洒下的圣洁之金,比梅梢雪巅阳光洒下的金色……都实在是,俗气了太多。
但少女神色肃穆,周身气势大盛,高举纯金巨石,已经向着魔神的头颅与身躯砸了下去!
“千金一掷算什么,看我乾坤一掷——!” 蓝星,夏国。
肿瘤科病房,弥漫着医院独有的消毒水味道。病房是单人间,设施俱全,温馨舒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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可对于孑然一身的路遥来讲,却是无人问津的等死之地。
他是癌症晚期,靠着意志力撑到现在,但也只是多受几天罪罢了。
此刻,路遥躺在病床上,怔怔望着床头柜上的水杯,想喝口水。
可他拼尽全力却无法让身体离开病床。剧痛和衰弱,让这原本无比简单的事情成了奢望。
这时,一道幸灾乐祸的声音响起:“表哥~你真是狼狈呢。连喝口水都得指望别人施舍。”
一位英俊的年轻男子悠闲坐在病床前,翘着二郎腿,眼睛笑成一道缝。
“你求求我,我给你喝口水如何?”
路遥面无表情,一言不发。自从失去了自理能力,一帮亲戚的嘴脸已经见多了,不差这一个。
男子起身,将水杯拿在手里递过来,“表哥别生气,我开玩笑的,你对我这么好,喂你口水还是能办到的。”
说完话,他将水杯里的水,缓缓倒在路遥苍白消瘦的脸上。
被呛到,路遥无力的咳嗽几声,好在少量的水流过嗓子,让他有了几丝说话的力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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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张鑫,为什么?我从未得罪过你。你去星盟国留学,还是我资助的!”
张鑫将水杯放下,不紧不慢的说:“谁让你这么古板呢,只是运点感冒药罢了,又不犯法,你非得千方百计的拦着。”
路遥脸上闪过一丝了然之色,道:“张鑫你这垃圾,狗改不了吃屎。将感冒药运到国外提炼毒品……咳咳……”
张鑫理了下领带,笑道:“你别血口喷人啊,我可是国际知名企业家。这次回国,‘省招商引资局’还打电话欢迎我呢~”
路遥叹了口气,现在的自己什么都做不了,索性闭上眼睛不再说话,安静等待死亡的到来。
但张鑫却不想让眼前饱受病痛折磨、即将离世的表兄走好。他附身靠近,悄悄说道:琇書蛧
“表哥啊~其实呢,我这次回国主要就是见你一面,告诉你一声——你的癌,是我弄出来的~”
路遥陡然挣开眼,“你说什么!”
张鑫笑眯眯的掏出个铅盒打开,里面是件古怪的三角形饰物,仅有巴掌大小,中间是只眼睛似的图案,一看就很有年代感。
“眼熟吧?这是我亲手送你的,货真价实的古董。我在里面掺了点放射性物质,长期接触就会变成你现在这副鬼样子。”
路遥马上认出来,这是自己很喜欢的一件古物,天天摆在书桌上,时不时的把玩,没想到却是要人命的东西!
他伸出枯枝似的手臂,死死的抓住眼前人的胳膊!“你……”
“别激动~表哥,我西装很贵的。”张鑫轻松拿掉路遥的手,小心的捏起铅盒,将放射性饰物塞进他怀里。
“我赶飞机,得先走一步。你好好留着这个当做纪念吧,有机会再去你的坟头蹦迪~”
说完话,张鑫从容起身离开。临走前,还回头俏皮的眨眨眼。他原本就男生女相,此时的神态动作居然有些娇媚。
保镖很有眼力劲,赶紧打开病房门。同时用无线耳麦联络同事,提前发动汽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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路遥只能无力的瘫在床上,浑身皆是钻心剜骨般的剧痛,还有无穷悔恨、不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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但很快,剧痛渐渐消失,只剩麻木,路遥隐约听到过世的双亲在喊他。
就在路遥的身体越来越飘,即将失去意识时,胸口突然阵阵发烫,将他惊醒。
从怀中摸出那三角形饰物,发现这玩意变得滚烫无比,还在缓缓发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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