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一瞬,她想到了很多,譬如梅梢雪岭那位也与她说了许多话的梅掌门。
她突然有点明白为何有些话,对方会这样直言不讳地告诉自己一些秘辛,又或者说,为何有人说,梅掌门是唯一能够还这样行走在外的灵寂期道君。
以及,这片大陆上,为何任何一个门派中,明明入派的第一堂课上,每位夫子与教习都会以尊崇的口吻提及这位天玄道尊的声名,却从来不见任何一处有这位足够伟大存在的任何雕像,抑或碑文。
原来修真的尽头竟是与这样的被吞噬和同化而斗争。
很难有人能够在这场斗争中占得上风,无论是当年与天道争,还是如今与妄图成为天,而向下进行吞噬的魔神相争,都极难有胜算。
天,到底是天。
而魔神,到底是一手开启了整片大陆修真历史的那位天玄道尊,更是以一己之力再塑出了魔族的存在。
如果说这个世界上真的存在所谓惊才绝艳的天才,这位天玄道尊一人,便足以承担这个名号的全部。
当年的天玄道尊行至长生的最后一步,发现了真相后,选择这样一条将道元纳入体内,再妄图取代天,成为天的真正所谓逆天之路,这便是所谓“堕魔”的真相。
天道震怒,所以大魔族陨落之时,便会形成可怖的弃世域,以昭示其不容于天地。
谢琉看虞绒绒的神色,已经知道她在瞬息间想通了许多事,不由得露出了一抹赞许又欣慰的微笑。
“净幽也已经入了洞虚,有些事情想必他已经隐约有了感知。清弦也已经灵寂,我判断不出他是否还保有自己的神智,但我想他早已给自己留了许多后手,不必我担心。之后的路怎么走,由他们自己判断。但有一件事,他们都可以知道。”谢琉慢慢抬起眼来:“他们想杀的人,在琼竹派。”
虞绒绒敏锐地联想到了什么,她沉默片刻,还是直白问道:“想杀的人是……二师伯吗?”
谢琉却只是微微一笑,并不直接回答她。
“清弦大师兄在清算了皇城傅家血脉的修道者后,难免也要去一遭琼竹派,毕竟皇城一直以来都是处于琼竹派的视线下,出此纰漏,琼竹派难辞其咎。”谢琉淡淡道:“而这个过程中,自然也难免有一些非大师兄所愿的误伤与巧合。”
“譬如,二师兄失去了自己刚刚出生的孩子。”
虞绒绒很是愣了片刻。
此前随傅时画去皇城时,她便已经得知了谢琉所讲述的故事的前半段,但她却无论如何都没有想到,这件事竟然还有这样的后续!
那个失去的孩子,毫无疑问,便是宁无量。m.χIùmЬ.CǒM
她有些怔然,又有些恍然大悟。
难怪……难怪燕夫人那么恨御素阁,而宁无量要她去偷御素阁大阵,为了什么复仇之事,想来也是出于燕夫人的教唆,以及对自己身世与成长的不甘。
——他本该在琼竹派上下的众星捧月中长大,本应是最耀眼的掌门之子,却阴差阳错成了垃圾堆中的乞儿,若非被路过的虞家捡了去,恐怕便要永远如此沉沦,再泯然众人。而便是到了虞家,对宁无量来说,那也是一段寄人篱下的日子。
毫无疑问,无论是燕夫人还是宁无量,都将这笔账记在了清弦道君乃至整个御素阁的头上。
谢琉当然不是顺口说出这样的秘辛的。
到了他这样的境界,早就可以一眼看穿世间大部分人身上因果。
既然虞绒绒已经懂了,他自不必再多说什么。
在这样安静的时候,虽然只是一个虚影,但谢琉的长发也在随着海水漂浮飞舞,过分俊美的鲛人此刻好似并非已经站在了整个修真界战力巅峰的灵寂期道君,而是深夜孤海中脆弱易碎的琉璃,便如同他的眼瞳之色,剔透不含一丝杂质,却也因此而涌入了太多的深海之色。
“如果……我是说如果。”他慢慢开口道:“云璃有想起我的一天,劳烦将这个给她。”
他的手虚虚一抓,一只漂亮微蓝的海螺出现在了他的手里,他屈指敲了敲海螺,海螺有了一两声脆响,然后他才将那枚海螺递到了虞绒绒手里。
虞绒绒有着怔忪地拿着海螺,总觉得哪里不太对,一抬头,却发现谢琉的身影竟然已经开始变淡,她猛地反应过来:“等等,三师伯,这是梦里……!”
梦里的东西要怎么拿出去!
谢琉却只是轻轻一笑,双眸看向她:“谢谢你。”
梦倏而碎裂,虞绒绒沉入了一片黑暗之中,她想要醒来,然而海浪翻涌出了一片催人入眠的和缓声浪,她竟然不自觉地陷入了某种真正的沉眠之中。
等到再醒来时,竟然已是日上三竿,而她的床头竟然正端正地放着一只淡蓝色的海螺。
她有些发愣地看着那个海螺,然后将海螺很郑重地放进了一个小盒子里,在乾坤袋里找了个位置妥善放好,再发现海螺后面,还多了一个锦囊。
二狗睡眼惺忪地睁开眼,很是有气无力地拍了拍翅膀,道:“是我放在那儿的,之前一直在敲窗户,可烦了。”
锦囊下还有一封信,展开来,正是二师兄的字迹。
【遇水则化,服食后半个时辰起效,务必用留影珠记载我的辉煌时刻再寄回,切记。——二师兄】
虞绒绒:“……”
这个辉煌时刻,就很灵性。
她也不知道自己睡了多久,但解毒的事情到底事不宜迟,她提了锦囊,推门而出,却竟然一抬眼,便看到了傅时画。
明明和她一样不眠不休地奔波了这么久,傅时画却竟然没有回房间休息,而是在她推门而出,与他对视的几乎同时,有些难以抑制地打了个哈欠,然后向虞绒绒挥了挥手,漫不经心道:“你醒了,那我去休息了。”
虞绒绒看着与自己擦身而过的青衣少年,有些怔然道:“大师兄……一直守在我的门口吗?”
傅时画的身形肉眼可见地顿了顿,他没有回头,只随意摆了摆手:“到底距离悲渊海不远,谨慎一点总不会出错。”
虞绒绒久久没了声音,却也没有离开的脚步声。
如此顿了片刻,傅时画到底没忍住,回头看向了身后的少女。
却见虞绒绒有些怔然地看着他:“可这里到底是断山青宗,有七师伯和阙风掌门在,又能危险到哪里去呢?”
显然是并不相信他的托词。
傅时画沉默了半晌。
他的侧脸俊秀,鼻梁挺拔,这样垂眼的时候,睫毛在眼下天然地有了宛如小扇子般的阴影,稍微遮住了他如墨的瞳仁。
“小师妹既然想知道,那告诉你也无妨。”他倏而抬眼,看向虞绒绒:“我想守着你,仅此而已。”
傅时画边说,边看着虞绒绒愈发怔忡的目光,再散漫扬眉一笑,侧身抬手轻轻弹了一下她颊侧的宝石珠翠,发出了一小片脆响。
然后转身而去。
青衣少年背影挺拔,便是发髻并不多么整齐,这样边走边打哈欠,也显得洒然肆意,倜傥无双。
虞绒绒猛地收回目光。
她有些僵硬地转过身,向着与傅时画背道的方向走了两步,然后感觉自己好像走的不太对劲,这才发现,自己竟然是同手同脚地走了过来。
虞绒绒猛地一停,飞快地甩了甩自己的四肢,重新扬手阔步地向前几步,撤了柳黎黎周遭的符阵,进了她的房间。
浑然不觉走到了长廊尽头的傅时画不知何时停下了脚步,悄然回头看向了她,将她方才的行为都尽收眼底,再露出了一抹不加掩饰的轻笑。
在背后掩上房门,虞绒绒沉思片刻,到底还是遵了二师兄的教诲,掏出了一枚留影珠,认真调整了角度,保证只能留影到柳黎黎脖子以上的部分,这才掏出了二师兄寄来的解毒丸。
柳黎黎的脸色依然很紫,紫得像是地里熟透饱满的茄子,再配上她这一身五颜六色的打扮,就像是一只盛装的茄子。
虞绒绒倒了水,再找了双手套带上,隔着手套轻轻抬起了柳黎黎的下颚,捏开她的嘴,将那粒解毒丸塞了进去,再喂了水。
既然说了是半个时辰生效,虞绒绒便拉了椅子在旁边,打算静候半个小时。
却见柳黎黎脸上的紫色慢慢褪去,却也褪得不太全面,她的表情依然很平静,脸上的颜色却逐渐变红,嘴唇变黄,再倒换过来,如此片刻,又开始通体发绿,看得虞绒绒一度觉得自己是给她又喂了别的毒丹。
等到半个时辰的时间刚到时,柳黎黎五彩纷呈的脸色倏而褪去,恢复了原本的肤色,而美艳的少女也猛地睁开了眼。
她有点茫然地盯着天花板,再缓缓转头看向了虞绒绒,一双过分乌黑的眼中写满了问号。
然后,她也不坐起来,只喃喃道:“我晕了。我晕过去了。这个世界上,竟然真的毒外有毒,天外有天,还存在能将我毒晕过去的毒。”
既然她醒了,虞绒绒有点心虚地飞快收了留影珠,扔进了乾坤袋里,再露出了一个有点干巴巴的笑容,说了一句寒暄的废话:“你醒啦。”
柳黎黎慢慢转过视线,有些直勾勾地盯着虞绒绒,看得虞绒绒几乎都有点发毛了,才幽幽道:“这位妹妹,谢谢你,从今天起,你就是我的再生毒师,我能感受到我毒艺再上一层楼,很快就要超过我爹那个毒无霸了!等我超过他,我就一毒干掉他,称霸南海无涯门,届时再请您来做我派座上师,吃香喝辣不在话下!”
虞绒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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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蓝星,夏国。
肿瘤科病房,弥漫着医院独有的消毒水味道。病房是单人间,设施俱全,温馨舒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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可对于孑然一身的路遥来讲,却是无人问津的等死之地。
他是癌症晚期,靠着意志力撑到现在,但也只是多受几天罪罢了。
此刻,路遥躺在病床上,怔怔望着床头柜上的水杯,想喝口水。
可他拼尽全力却无法让身体离开病床。剧痛和衰弱,让这原本无比简单的事情成了奢望。
这时,一道幸灾乐祸的声音响起:“表哥~你真是狼狈呢。连喝口水都得指望别人施舍。”
一位英俊的年轻男子悠闲坐在病床前,翘着二郎腿,眼睛笑成一道缝。
“你求求我,我给你喝口水如何?”
路遥面无表情,一言不发。自从失去了自理能力,一帮亲戚的嘴脸已经见多了,不差这一个。
男子起身,将水杯拿在手里递过来,“表哥别生气,我开玩笑的,你对我这么好,喂你口水还是能办到的。”
说完话,他将水杯里的水,缓缓倒在路遥苍白消瘦的脸上。
被呛到,路遥无力的咳嗽几声,好在少量的水流过嗓子,让他有了几丝说话的力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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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张鑫,为什么?我从未得罪过你。你去星盟国留学,还是我资助的!”
张鑫将水杯放下,不紧不慢的说:“谁让你这么古板呢,只是运点感冒药罢了,又不犯法,你非得千方百计的拦着。”
路遥脸上闪过一丝了然之色,道:“张鑫你这垃圾,狗改不了吃屎。将感冒药运到国外提炼毒品……咳咳……”
张鑫理了下领带,笑道:“你别血口喷人啊,我可是国际知名企业家。这次回国,‘省招商引资局’还打电话欢迎我呢~”
路遥叹了口气,现在的自己什么都做不了,索性闭上眼睛不再说话,安静等待死亡的到来。
但张鑫却不想让眼前饱受病痛折磨、即将离世的表兄走好。他附身靠近,悄悄说道:琇書蛧
“表哥啊~其实呢,我这次回国主要就是见你一面,告诉你一声——你的癌,是我弄出来的~”
路遥陡然挣开眼,“你说什么!”
张鑫笑眯眯的掏出个铅盒打开,里面是件古怪的三角形饰物,仅有巴掌大小,中间是只眼睛似的图案,一看就很有年代感。
“眼熟吧?这是我亲手送你的,货真价实的古董。我在里面掺了点放射性物质,长期接触就会变成你现在这副鬼样子。”
路遥马上认出来,这是自己很喜欢的一件古物,天天摆在书桌上,时不时的把玩,没想到却是要人命的东西!
他伸出枯枝似的手臂,死死的抓住眼前人的胳膊!“你……”
“别激动~表哥,我西装很贵的。”张鑫轻松拿掉路遥的手,小心的捏起铅盒,将放射性饰物塞进他怀里。
“我赶飞机,得先走一步。你好好留着这个当做纪念吧,有机会再去你的坟头蹦迪~”
说完话,张鑫从容起身离开。临走前,还回头俏皮的眨眨眼。他原本就男生女相,此时的神态动作居然有些娇媚。
保镖很有眼力劲,赶紧打开病房门。同时用无线耳麦联络同事,提前发动汽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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路遥只能无力的瘫在床上,浑身皆是钻心剜骨般的剧痛,还有无穷悔恨、不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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但很快,剧痛渐渐消失,只剩麻木,路遥隐约听到过世的双亲在喊他。
就在路遥的身体越来越飘,即将失去意识时,胸口突然阵阵发烫,将他惊醒。
从怀中摸出那三角形饰物,发现这玩意变得滚烫无比,还在缓缓发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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