整个海滩上都有剑影笼罩,那些剑影再凝成密不透风的阵,如果有人纵观断山青宗的近十来年,恐怕都没有过这么大的阵仗。
老邢师兄和老吕师兄眼底红丝密布,分明是难得的休息期,两人的姿态却显然比平日搏杀于魔兽群中时还要更疲惫一些。
“已经足足三个月了。”老吕抹了抹头上的汗珠,声音沙哑,垂眸看向面前这片自己再熟悉不过的海域:“这三个月,不仅没有任何魔兽潮出现,也……”
他没继续说下去的意思,老邢自然懂。
一旁与他们一起行动的阮铁和十六月也懂。
十六月不愿往不好的方向去想,只冷哼一声:“连接起来看的话,说不定是傅大师兄和小虞师妹在海底帮你们断山青宗把魔兽杀光了呢!”
阮铁下意识道:“那还不如骑在魔兽身上回来,我们一起杀……”
十六月飞快地白了他一眼,后者猛地闭嘴,十六月继续冷哼:“我不管,我猜的一定是对的。”
她的目光又远远落在了某处。
那一处,有用彩带编了满头辫子,穿着也十分大胆鲜艳的少女敏锐地注意到了她的目光,两人对视一瞬,再同时毫不掩饰自己对对方的嫌弃,一起移开视线。
“这个柳黎黎到底想做什么?”十六月眉头紧皱,脸上写满了她这样十四岁的少女不应该有的烦恼:“南海无涯门的圣女了不起吗?一定要算的话,我怎么也能捞到一个梅梢圣女的位置当当吧?还说什么要和百舸榜第一打一架,而我破境太快,她觉得寂寞,特意追到断山青宗来,结果小虞师妹还去了海底不知生死?”
十六月边说,边狠狠地向海面跺了跺脚。
她虽然悬空侧坐在自己的剑上,但这样跺脚的时候,周身的剑气道元天然流转,依然激起了海面一片水花激荡。
“呸!她才不知生死!看我小虞师妹回来以后,让她知道什么是厉害!”
她义愤填膺地说完,却发现自己周围的所有都有些呆愣地看着她的脚下。
十六月眨了眨眼,也默默向自己脚下看去。
却见刚才被她跺开的水花竟然没有落下再归于沉寂,一圈圈的涟漪越来越大,越来越清晰,甚至好似有更汹涌的水花在破海而出!
“不是吧……我最近没有破境啊,天生道脉破境也不是真的像喝水啊……”十六月不可置信地喃喃,一手不自觉地抓住了阮铁的袖子:“老铁,对吧?你最近也没破的吧?”
阮铁老老实实点头:“确实没有,但这个动静……好像并非是师妹你弄出来的……”
老吕师兄心头倏而警觉:“等等,别不是魔兽潮要来了吧?!”
老邢师兄的脑中也在瞬息之间响起了许多魔兽潮来袭之前的预兆。
譬如海变成暗色,天海一并沉沉,又譬如,海水蒸腾如沸。
面前这个水泡咕噜,离沸当然还差了些,但总归也算是蒸腾的……一部分了吧?
念及至此,老邢师兄已经拔剑出鞘,遥遥指向海面,另一手攥紧了信号符箓,只待真的有异动时,便立刻扔出!
他心底稍有砰砰,却大抵是镇定的。
无他,笼罩于整个悲渊海上的剑阵,已经足够承受迄今为止断山青宗所有遭遇过的兽潮中最汹涌的那一种。
剑气在心绪难平间,悄然洒落在了涌出水泡处的海面上。
再见一道剑光悄然而起,温和落下,堪堪将老邢师兄的剑气拨到一边,再有了一声“咦”。
精神实在高度紧张的几个人被吓了一跳,心道这声音似是有些耳熟,这剑气也有点眼熟,怎么过来的魔兽还会说话!
莫非不是魔兽,是魔族!
难道是魔族潮?!那可更是一场大战了!!
十六月铮然出剑!
老吕的剑已经挽出了剑花!
阮铁虽然直觉哪里不对,但队友都出剑了,他自然也不能落后!
老邢师兄的信号符被悄然捏碎。
半空中有了一道过于璀璨的烟花弥漫,刹那间,无数剑影都向着这个方向而来!
就在信号符炸开的几乎同一瞬间,水花漩涡的中心果然出现了一道人影。
青衣少年微微拧眉,御剑而出,再俯身将落后自己半步的黄衫少女也从里面拉了出来,一并落在了黑剑上,再齐齐向前看去。
便见无数剑齐刷刷指向二人,稍远之处,还有无数剑影交织而来,甚至牵动了某种流转于半空中的符意!
傅时画并指为剑,将漫天溢散而来的剑意搅散,再有一只小手从他背后探出,扣住了摇曳的剑阵符意,再屈指一弹。
半空中出现了一声奇特的嗡然。
那一声,是搅起的剑气,也是被弹回的剑气再重新散落于整座剑阵之上时,被揽住再微顿的闷响。
傅时画很是愣了愣,看向面前,再洒然笑了一声:“你们断山青宗欢迎人的法子什么时候起变成了又炸烟花,又甩剑花?”
所有的剑光都在他的声音响起时,倏而消散。
老邢的剑收太快,甚至险些反噬到自己,还是阮铁在他后心轻轻抵了一下,将他运转不及的道元疏散开来,这才无了大碍,只大声咳嗽了一会,顺着这样的咳嗽断断续续道:“卧槽,咳咳咳,老傅咳咳,咳咳咳怎么他妈的是你啊……!”
他的咳嗽声惊天动地,然后倏而带了一丝难以掩饰的哭腔:“你个孙子!是你可他妈太好了!!”
十六月手中的剑早已散去,小少女如炮弹般冲了出去,将虞绒绒抱了个满怀:“呜呜呜小虞师妹,我的小虞师妹,你可回来了!!你再不回来我就要去魔域挖你了呜呜呜!!”
阮铁有些腼腆地站在旁边,脸上也已经写满了难以遮掩的笑容,他倏而又响起了什么,踏剑便要去喊耿惊花。
却见稍远处,一只五彩斑斓的小鹦鹉已经过分迅速地、宛如流星般划过了空气,路过他的时候,甚至在他耳边带起了一声风声萧萧。
阮铁很怀疑自己的眼睛。
那是二狗吗?
那只素来懒洋洋没骨头一样,飞也懒得飞的二狗吗?!
二狗原来能飞这么快的吗?
二狗紧赶慢赶,想要扑虞绒绒个满怀,结果临了的时候才发现,竟然还是被其他人抢了个先!
小鹦鹉想要急刹车,却因为冲太猛,已经来不及了。
于是二狗气沉丹田一不做二不休,干脆踩在十六月的头上,以小姑娘的头顶做跳板,用自己最柔软又毛茸茸的肚子直接冲向了虞绒绒的脸:“绒宝——!二狗的好绒宝——!你有没有事啊!!呜呜呜呜二狗可担心死你了!傅狗他不带我去,他扔了我一个鸟在这里,我这些日子过得好苦、好担惊受怕啊——!!!”
它哭哭啼啼啜啜泣泣呜呜咽咽了许久,终于被一只手忍无可忍地按住:“我说二狗,你踩在我的头上是不是未免太嚣张了点?”
虞绒绒的声音也终于闷闷地传了出来:“虽然我也很想你,但我……我快要不能呼吸了,二狗你老实说,你是不是又胖了?”
二狗猛地住了嘴。
小鹦鹉大气也不敢出,只歪斜着身子向前挪移,想要距离十六月远一点,再离自己的好绒宝近一点,最好能趾高气昂地站在绒宝肩头,当然,怀里更好,但不强求。
然后,它的脑壳就遭受熟悉力道的熟悉一弹。
再被连翅提起。
傅时画眯眼盯着二狗:“你是谁的鹦鹉?”
二狗不敢说心里话,但二狗可以灵机一动。
小鹦鹉咬字不清道:“我是你们的鹦鹉。”
傅时画肉眼可见地愣了愣,手上的力道竟然不自觉地松开了些,二狗得以扭身脱离傅时画的牵制,重新火速回到了虞绒绒怀里——趁十六月已经放开了虞绒绒的时候。
青衣少年的目光落在二狗身上,眼神有些奇妙的涣散,似是被它刚才的说法打开了某扇新的大门,实在忍不住勾了勾唇,再收回目光,向着面前认真一拜:“见过掌门,七师叔。”
“见过掌门,七师伯。”虞绒绒抱着二狗,很是搓揉了一把许久未感受的毛茸手感,十分满意,甚至在这几把搓揉里有了一种奇特的灵魂归窍的感觉。
她忍不住小声笃定道:“二狗,不用说了,你肯定绝对又胖了!”
阙风掌门的目光在两人身上逡巡片刻,微微拧眉,似是觉察到了什么,却到底不会在这样许多弟子纷纷涌过来的时候说出口,只温和地笑了一声,道:“回来就好。”
耿惊花的目光中分明是欣慰,但话到嘴边却变成了:“可不就是胖了?这鸟被你们惯的,好吃懒做,我每天的饭都得分它一半。”
二狗愤怒转头,想说你个小老头子,信口开河,它二狗是有良知的鸟,怎么会做这种事情。
但它还没开口,却看到了耿惊花眼角的一滴晶莹。
于是小鹦鹉悻悻咽了所有的话,窝回了温暖熟悉的怀抱,再蹭了蹭,心想好鸟不和你计较!
一行人热热闹闹往断山青宗而去,十六月叽叽喳喳说个不停,几乎要将他们不在的这三个月的所有事情都巨细无遗说个清楚明白。
阮铁的目光含笑,在虞绒绒和傅时画身上依次落下,最后却还是停在了十六月身上。
耿惊花和阙风稍落后半步,两人对视一眼,再相□□了点头。
等到了某座峰头的房间内,其他人都自动退出后,耿惊花一扬手,已经在房间周遭布下了隔音和防止窥探的符阵。
“不是拷问,也不是审问。但有些事情,还是要问的。”瘦小老头微微皱眉:“这三个月,你们是被困在了三师兄的幻境里,还是去了魔域?”
虞绒绒已经翻手将宗狄的那份记忆彻底剥离了出来,在掌心凝成了一个浑圆润泽的珠子:“魔族二少主宗狄试图侵入三师伯的神魂未遂,反而刺激了三师伯的破境,为了逃生,他附着在了我身上,但被我反噬。在魔域期间,他的记忆帮了我们很大的忙。之所以没有销毁,是因为我觉得这份记忆,或许可以帮助我们对魔族有更多更深的了解。”琇書網
阙风掌门的目光落在她掌心的晶莹上,许久,再展袖向她认真一礼。
虞绒绒吓了一跳,飞快避开。
却听阙风朗声道:“无论是修缮悲渊海大阵,还是这份记忆,阙某都欠虞真人、欠小楼一份感谢。”
再起身时,他的目光在虞绒绒身上微微一顿,倏而笑开:“不,或许很快,就是虞真君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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肿瘤科病房,弥漫着医院独有的消毒水味道。病房是单人间,设施俱全,温馨舒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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可对于孑然一身的路遥来讲,却是无人问津的等死之地。
他是癌症晚期,靠着意志力撑到现在,但也只是多受几天罪罢了。
此刻,路遥躺在病床上,怔怔望着床头柜上的水杯,想喝口水。
可他拼尽全力却无法让身体离开病床。剧痛和衰弱,让这原本无比简单的事情成了奢望。
这时,一道幸灾乐祸的声音响起:“表哥~你真是狼狈呢。连喝口水都得指望别人施舍。”
一位英俊的年轻男子悠闲坐在病床前,翘着二郎腿,眼睛笑成一道缝。
“你求求我,我给你喝口水如何?”
路遥面无表情,一言不发。自从失去了自理能力,一帮亲戚的嘴脸已经见多了,不差这一个。
男子起身,将水杯拿在手里递过来,“表哥别生气,我开玩笑的,你对我这么好,喂你口水还是能办到的。”
说完话,他将水杯里的水,缓缓倒在路遥苍白消瘦的脸上。
被呛到,路遥无力的咳嗽几声,好在少量的水流过嗓子,让他有了几丝说话的力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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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张鑫,为什么?我从未得罪过你。你去星盟国留学,还是我资助的!”
张鑫将水杯放下,不紧不慢的说:“谁让你这么古板呢,只是运点感冒药罢了,又不犯法,你非得千方百计的拦着。”
路遥脸上闪过一丝了然之色,道:“张鑫你这垃圾,狗改不了吃屎。将感冒药运到国外提炼毒品……咳咳……”
张鑫理了下领带,笑道:“你别血口喷人啊,我可是国际知名企业家。这次回国,‘省招商引资局’还打电话欢迎我呢~”
路遥叹了口气,现在的自己什么都做不了,索性闭上眼睛不再说话,安静等待死亡的到来。
但张鑫却不想让眼前饱受病痛折磨、即将离世的表兄走好。他附身靠近,悄悄说道:琇書蛧
“表哥啊~其实呢,我这次回国主要就是见你一面,告诉你一声——你的癌,是我弄出来的~”
路遥陡然挣开眼,“你说什么!”
张鑫笑眯眯的掏出个铅盒打开,里面是件古怪的三角形饰物,仅有巴掌大小,中间是只眼睛似的图案,一看就很有年代感。
“眼熟吧?这是我亲手送你的,货真价实的古董。我在里面掺了点放射性物质,长期接触就会变成你现在这副鬼样子。”
路遥马上认出来,这是自己很喜欢的一件古物,天天摆在书桌上,时不时的把玩,没想到却是要人命的东西!
他伸出枯枝似的手臂,死死的抓住眼前人的胳膊!“你……”
“别激动~表哥,我西装很贵的。”张鑫轻松拿掉路遥的手,小心的捏起铅盒,将放射性饰物塞进他怀里。
“我赶飞机,得先走一步。你好好留着这个当做纪念吧,有机会再去你的坟头蹦迪~”
说完话,张鑫从容起身离开。临走前,还回头俏皮的眨眨眼。他原本就男生女相,此时的神态动作居然有些娇媚。
保镖很有眼力劲,赶紧打开病房门。同时用无线耳麦联络同事,提前发动汽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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路遥只能无力的瘫在床上,浑身皆是钻心剜骨般的剧痛,还有无穷悔恨、不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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但很快,剧痛渐渐消失,只剩麻木,路遥隐约听到过世的双亲在喊他。
就在路遥的身体越来越飘,即将失去意识时,胸口突然阵阵发烫,将他惊醒。
从怀中摸出那三角形饰物,发现这玩意变得滚烫无比,还在缓缓发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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