虞绒绒看到了杜京墨与炼器堂的萧堂主,杜京墨额头全是汗珠,眼中唇角却都是笑意,正在高高兴兴地给萧堂主展示自己手中的木傀儡。
看到虞绒绒的身影,杜京墨很是惊喜地看了过来:“虞师妹!”
下一刻,这样的惊喜却又变成了看到她有些狼狈样子时的担忧,他欲言又止了片刻,到底还是问道:“你还要……继续吗?其实这里也不是完全不适合你。”
虞绒绒冲他点头笑了笑:“当然要继续。”
黑衣大氅的萧堂主看了她片刻,不苟言笑,声音很冷,语调却放得很缓:“听说小杜的木傀儡上,有几道你画的符纹,画得不错,想来炼器,老夫愿意收你。”
虞绒绒有些意外,驻足认真行礼:“谢谢萧堂主,我很心动,但我还想再登一程试试看。”
“如果后悔,我这里的门愿意为你而开。”萧堂主并不强求,只温声道。
他的声音穿到云梯之下满山弟子的耳中,大家早就见到了虞绒绒几次跌落再站起的样子,再看到无数停在台阶上不能再起的同门弟子,几乎以为虞绒绒就要答应了。
却见虞绒绒收袖,再拾阶,继续向上。
阳光更盛了些,虞绒绒的前面也还有别人的身影。有人登的速度并不慢,粗略一数,好似竟然已经有七十多阶,但没有人可以将目光从虞绒绒身上移开。
崔阳妙也没想到云梯之上,竟然会疼成这样,第一次站起来的时候,她的心中写满了放弃,但她再抬头的时候,前方那道身影竟然还在向前,所以她也硬是就这样从地上爬了起来,再跟上了虞绒绒的步伐。
“我以为我是在保护你。”她一边奋力向前了一步,一边苦笑一声,喃喃道:“原来是我自作多情。
她再上前一阶,用只有自己能听到的声音小声道:“原来……是我在追逐你的脚步。”
她身后不远的地方,纪时睿苦苦支撑,却依然重重跌倒在地。
脸色苍白的少年眼中有些惘然,有偏执,他从此面上用力抬头去看前面虞绒绒的背影,完全不能明白她是如何忍过这样的痛。
她那样娇生惯养的世家小姐,难道也曾经吃过什么苦吗?
不,她……知道什么是苦吗?
纪时睿确实从一开始就非常不喜欢虞绒绒,这样的人像是他人生完全的对照组,生来就拥有他想要的一切,在知道她道脉不通的时候,他甚至不无讽刺地在想,那她就应该去安稳地坐她的大小姐,在这里苦修作态,简直令人作呕。
直到虞绒绒居然能一符断了纪时韵的剑。
再到此时此刻,连他都要咬牙强撑才能站起来,她一个道脉不通之人,却竟然还能再站起来,继续向前走。
纪时睿咬住下唇,直到有血的味道渗入唇齿间。
他不服。
他从心底里不服。
这种不服几乎要淹没这个来自遥山府这样极西之地而来的小镇少年,再撑着他从地上爬起来,咬牙继续向前而去。
至少……他至少不能在这里输给她。
不能输给这个道脉不通的……废人。
是的,废人就是废人,就算她能打得过纪时韵,在遥山府人的认知里,不能修炼的,依然是废人。
第五十二阶台阶。
虞绒绒整个人都像是刚被人从水里捞出来,她掏出一张符,将自己身上清理干净,再抬步上了一层,向着站在台阶上的某位教习一礼。
那位教习看着她的背影,突然道:“灵药堂也不是不可以养闲人。”
虞绒绒脚步微顿,却没有转过身来:“谢谢您,可我不想当闲人。”
这两句话也同样传到了山下,再落入了无数人耳朵里。
班言心神震动,紧紧抿着嘴,咬牙再登一阶,再无意中看向身后,却见许多眼熟的同门也在遥看着前方的背影,再攥紧双拳,继续向上走。
卫长老站在第一百阶台阶处,如此向下看去,脸上虽然还带着笑容,却沉默了许久,再倏而开口道:“小花啊,你眼光不错。”
耿惊花暴跳如雷的声音在他耳边炸开:“叫谁小花呢!!我眼光当然不错,我的眼光什么时候错过?!”
卫长老也不恼,只笑了笑,继续道:“但我还是要阻她一阻,你不要拦我。”
耿班师骂骂咧咧道:“我倒是想拦住你,但选择权又不在我这里,你能拦住是你的造化,你若拦不住,可就不要再打什么歪主意了!”
卫长老不置可否地一笑,再看着虞绒绒终于踏过了第七十层台阶。
云梯之下,大家原本嬉笑与冷嘲的声音越来越少。
登云梯的外阁弟子众多,却早已有大半都横斜在了台阶上,也有些人苦苦支撑,终于择师,如此扣算下来,林林总总,还在上面行走的,竟然不过数十人。
有人终于问道:“往年中阁的录取大约是多少人来着?”
“也就百来十人……往年我都觉得考试可太难了,以后我再也不这么觉得了,考试就是这个世界上最仁慈的事情。”有已经在中阁、来看热闹的师兄喃喃道。
柳师兄足足登记满了好几十页纸,再抬起头来看向周遭:“还有人要登云梯吗?”
半晌,有外阁弟子颤声问:“敢问柳师兄,道脉不通之人,在云梯上,真的会比其他人走得更难一些吗?”
柳师兄想了想,慢慢掏出来了一张符,往旁边一扔。
地上可容一人立于其上的半大石块,轰然而碎。
“如果说,寻常修士在云梯上承受的像是这样的碎石之痛的话……”他在众人愕然的眼神里继续道:“道脉不通之人,大约是三倍于此的痛吧。当然,我也没有登过云梯,就算要登,我也早已开脉,而有些东西,是无法用这种过于量化的方式来形容的。”
他打了个哈欠,又问了一遍:“还有吗?没有的话我可收工了。”
云梯之下,还有人尚在犹豫,虞绒绒已经路过了无数横斜在台阶上的同门。
有难以继续的弟子听到脚步声,努力撑起身子,想看看究竟是谁还能继续向上。
然后再在看到虞绒绒的侧脸时,猛地睁大眼,露出了不可置信的神色。
他们想到了很多人。
外阁也不是没有些才俊,那几位所有人都看好、马上就要炼气中境、甚至极有可能已经中境了的人如果越过他们的话,实在是再普通不过的事情。
为什么是她?
怎么偏偏是她?
她……怎么可能?
虞绒绒对所有这些目光习以为常,置若罔闻,眼前似乎只剩下了脚下的青色石阶。
第八十阶台阶。
道脉被啃噬的痛与痒习惯了以后,竟然也变得不那么难以忍受,虞绒绒抬袖擦干额头的汗。
山越高,雾自然越浓。
“虞师妹,很高兴在这里见到你。”一道带着些羞赧的声音响了起来。
虞绒绒微微一愣,抬头去看,竟然是谈光霁。
对方看起来也并不轻松,却也努力向她笑了笑。xiumb.com
这位谈师兄在每一次她上下御素阁的时候,都会有些结巴地与她说话,有些是笨拙的鼓励,有些是善意的提醒。
虞绒绒是打从心底感谢他。
“我也很高兴在这里见到你。”虞绒绒回了他一个笑容。
谈光霁却停了下来,任凭虞绒绒超过她,再向她的背影拱手轻声道:“谢谢你。”
他的声音被淹没在雾与风声中,虞绒绒没有听见,她已经走到了第九十五阶台阶,几乎已经可以看见卫长老负手而立的身影。
她想就这样站着休息片刻,身后却传来了另一道脚步声。
崔阳妙有些不甘地看着纪时睿越过了她,却到底道元没有那么深厚,虽然在登云梯之前,撂话撂得汹涌,但此时此刻,她只是撑着自己不要倒下,就已经耗尽了全身所有的力气,哪里还有余力去阻挡对方。
纪时睿几乎是拼着一口气越过了虞绒绒,再在她面前的一阶台阶处略略一顿,侧头看了虞绒绒一眼,心中从头憋到尾的那股郁气终于稍微消散了些许。
卫长老就在眼前,最后的几阶台阶竟然好似比之前的要轻松许多,纪时睿振袖向卫长老行礼,再在对方赏识和蔼的目光中,与其他几位已经登到了此处的师兄师姐见礼,然后居高临下地看向了虞绒绒。
他觉得自己此前因为虞绒绒而起的些许心魔与阴影已经快要散去了,就算她也上来了,至少自己后上而比她快,起码可以证明自己并不弱于这样道脉不通的废人……
虞绒绒对纪时睿的心声和纠结毫不知情,就算知道,恐怕也不会太在意,她只是在走自己的路,和别人又有什么关系?
短暂的休息好,她继续举步而上,再一次被台阶周遭带来的巨大压迫感打倒在地,然后再重新站起来。
已是晌午,许多弟子怔然在山下站了足足半天,此刻见到虞绒绒终于快要到一百级台阶,心中不由得大动,抬手抚上自己的胸膛,只觉得心口震动,好似仿佛要看到什么不可能的事件终于成真。
“她真的上去了!!!你们快看啊!!”
“天哪,道脉不通竟然也能做到吗?那我……那我是不是……”
“我收回一切此前对虞师妹的评价,等她回来,我……我要向她道歉。”
“笑死,她登不上去你就不道歉吗?你自己连上前一步的勇气都没有,喷别人的时候倒是很大胆。”
纪时睿轻松便上去了的五阶台阶,虞绒绒却走得很慢,就像是每一步都踩在刀山火海,要很努力,比其他所有人更努力,才能继续前行。
等她终于踩在了第一百级台阶的时候,山下竟然有了一阵欢呼声,目睹了她这般前行的纪时睿缓慢放下了自己此前的所有心结,觉得自己大约可以和自己和解,不再纠结于此事,避免真的成为自己修行路上的心结。
虞绒绒认真展袖行礼:“见过卫长老。”
所有人在莫名的感动与欣喜之余,突然觉察到了有什么地方不对。
行礼分很多种,有见礼,也有拜师礼。
此前所有到了此处的弟子,行的都是拜师礼,可虞绒绒……怎么会只是见礼?!
纪时睿心道你们御素阁人讲究礼法,那个崔阳妙还因此呵斥了阿韵,看来也并非所有人都真的懂礼法嘛。
他清了清嗓子,好意提醒道:“你行错了,应该是拜师礼。”
虞绒绒的目光在他身上落了片刻,又笑了笑,却没有改礼。
纪时睿愣了愣,心中充满了疑惑。
不等他有更多的想法,卫长老的声音已经响了起来。
“我听说了一些事,看来你心意已决。”卫长老面容和煦地看着她:“我以为走到这里,足够让你改主意,看来这次,是我自大了。”
“并非如此。”虞绒绒道:“只是……我只有这一条非走不可的路,仅此而已。”
“非走不可?”卫长老看向她的眼睛,仿佛在确认什么。
虞绒绒笑了笑:“非走不可。”
卫长老身后的纪时睿猛地睁大了眼睛,觉得自己听到了什么荒谬之极,无法理解的事情,嘴唇微抖,根本不敢相信自己的猜测。
“逆天改命,天打雷劈。”卫长老微笑着看着她:“即使如此,你也要继续向上走?”
虞绒绒抬手擦了擦额头的汗,双颊微红,珠翠叮当,眼眸却极亮。
她点了点头:“那便天打雷劈。”
她复而抬足,与卫长老擦肩而过,再冲着恍遭雷击的纪时睿微微一笑。
第一百零一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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肿瘤科病房,弥漫着医院独有的消毒水味道。病房是单人间,设施俱全,温馨舒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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可对于孑然一身的路遥来讲,却是无人问津的等死之地。
他是癌症晚期,靠着意志力撑到现在,但也只是多受几天罪罢了。
此刻,路遥躺在病床上,怔怔望着床头柜上的水杯,想喝口水。
可他拼尽全力却无法让身体离开病床。剧痛和衰弱,让这原本无比简单的事情成了奢望。
这时,一道幸灾乐祸的声音响起:“表哥~你真是狼狈呢。连喝口水都得指望别人施舍。”
一位英俊的年轻男子悠闲坐在病床前,翘着二郎腿,眼睛笑成一道缝。
“你求求我,我给你喝口水如何?”
路遥面无表情,一言不发。自从失去了自理能力,一帮亲戚的嘴脸已经见多了,不差这一个。
男子起身,将水杯拿在手里递过来,“表哥别生气,我开玩笑的,你对我这么好,喂你口水还是能办到的。”
说完话,他将水杯里的水,缓缓倒在路遥苍白消瘦的脸上。
被呛到,路遥无力的咳嗽几声,好在少量的水流过嗓子,让他有了几丝说话的力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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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张鑫,为什么?我从未得罪过你。你去星盟国留学,还是我资助的!”
张鑫将水杯放下,不紧不慢的说:“谁让你这么古板呢,只是运点感冒药罢了,又不犯法,你非得千方百计的拦着。”
路遥脸上闪过一丝了然之色,道:“张鑫你这垃圾,狗改不了吃屎。将感冒药运到国外提炼毒品……咳咳……”
张鑫理了下领带,笑道:“你别血口喷人啊,我可是国际知名企业家。这次回国,‘省招商引资局’还打电话欢迎我呢~”
路遥叹了口气,现在的自己什么都做不了,索性闭上眼睛不再说话,安静等待死亡的到来。
但张鑫却不想让眼前饱受病痛折磨、即将离世的表兄走好。他附身靠近,悄悄说道:琇書蛧
“表哥啊~其实呢,我这次回国主要就是见你一面,告诉你一声——你的癌,是我弄出来的~”
路遥陡然挣开眼,“你说什么!”
张鑫笑眯眯的掏出个铅盒打开,里面是件古怪的三角形饰物,仅有巴掌大小,中间是只眼睛似的图案,一看就很有年代感。
“眼熟吧?这是我亲手送你的,货真价实的古董。我在里面掺了点放射性物质,长期接触就会变成你现在这副鬼样子。”
路遥马上认出来,这是自己很喜欢的一件古物,天天摆在书桌上,时不时的把玩,没想到却是要人命的东西!
他伸出枯枝似的手臂,死死的抓住眼前人的胳膊!“你……”
“别激动~表哥,我西装很贵的。”张鑫轻松拿掉路遥的手,小心的捏起铅盒,将放射性饰物塞进他怀里。
“我赶飞机,得先走一步。你好好留着这个当做纪念吧,有机会再去你的坟头蹦迪~”
说完话,张鑫从容起身离开。临走前,还回头俏皮的眨眨眼。他原本就男生女相,此时的神态动作居然有些娇媚。
保镖很有眼力劲,赶紧打开病房门。同时用无线耳麦联络同事,提前发动汽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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路遥只能无力的瘫在床上,浑身皆是钻心剜骨般的剧痛,还有无穷悔恨、不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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但很快,剧痛渐渐消失,只剩麻木,路遥隐约听到过世的双亲在喊他。
就在路遥的身体越来越飘,即将失去意识时,胸口突然阵阵发烫,将他惊醒。
从怀中摸出那三角形饰物,发现这玩意变得滚烫无比,还在缓缓发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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