谢悼伸出手插入那鬼墙之中,万鬼扑上来撕咬着他的手掌,但他却对此熟视无睹,神色平静地撕扯出一道裂口,然后迈步走了进去。
二人一前一后登上阶梯。
万鬼塔足足有九百九十九层阶梯,萦绕在塔旁的恶鬼如同黑色的箭雨一般穿梭,倘若真的穿透人的身体,不仅真的能感受到那股被刺穿血肉的疼痛,而且还会伤及魂魄。
谢悼停步闭眼,以他脚心为点燃起金光闪闪的阵符,在二人身旁撑起金色屏障。
那嗅到人类气息猛扑过来的恶鬼皆被隔绝在这屏障之外,身躯撞向这金光的那一瞬便烧作灰烬。
有了这金光庇身,登塔好像就变得简单了许多。
但每往上一步,南遥就感觉到自己身上好像多了几公斤的重量,越往上走,这压在自己肩头的重量便越多。
小黄的声音从玉佩里传来:“万鬼塔是聚集罪孽深重无□□回的恶鬼之地,想要点燃点魂灯引渡这些恶鬼的人,每往上走一步,肩上就要背负一些这些罪孽的重量。”
光是百层,肩上可能就要背负千斤重。
若是无人互相扶持着前进,是不可能独身一人走到塔顶的。
而就在这时,南遥发现庇护在自己身旁的金光黯淡了些。
她转过头看见谢悼不知何时已经落下自己许多,他以刀驻地,额前有冷汗渗出,顺着他的下颚滴落在地上。
他的身体开始破碎,皮肉如同被焚烧后的纸张一般化作灰烬被风吹散。
那些恶鬼发疯死的冲破屏障,钻入他的体内,源源不断地填补他正在耗损的身体。从他的脚下冒出许多岩浆般滚烫而又黏稠的液体,这液体如同一根根锁链,爬上他的身躯,缠绕住他的四肢。
“谢悼并不是人身,而是恶种当心,恶念做皮,所以他登塔时承受的重量是寻常人的千万倍。”小黄觉察出不对,“所以他每往上爬一层,内里的五脏六腑恐怕早就承受不住这负重而被碾碎。”
千万倍……
那谢悼很有可能在攀上这百层的时间里,身体早已死过不下五次。
虽然能够无限次复活,但每一次的谢悼都能感受到死亡的疼痛,更何况是被负重生生碾碎五脏六腑?
南遥转头看着他,沉思片刻后跑下台阶在他面前停下。她干脆利落地挥剑斩断那些束缚着谢悼的岩浆,拽着他下了阶梯,一直到看他神色差不多如常时再停下。
“我毁约。”南遥松开他的手,抱起胳膊语气里略带着些小傲娇,她别过头,故意用凶巴巴的语气说,“这笔生意我不和你做了,你在这儿等着我,等我点完灯就下来找你,可不准偷溜。”
说完,她转身便走,却被谢悼一把抓住手腕。
谢悼好笑地问:“你怕我死了?还是说担心我吸食太多恶鬼的力量,会疯到把你也杀了?”
“我怕你疼。”南遥说。
谢悼稍愣了下,他觉得南遥说这话的时候好像很认真,认真到他居然都没有嘲笑她的想法。
南遥又想了想,补充了句:“而且我觉得你刚刚说的也有道理,你杀疯了之后看起来的确有点吓人,我比较怕。所以这样一看,更不能让你陪我上去了。”
她出奇诚实,谢悼却发不出怒火,只是下意识地想要拦住她:“你上不去,你会死在半途中。”
“什么都不做也会死。”南遥笑了声,往阶梯上跑了几步,又转过头对他说,“你放心,我会努力活下去的,毕竟我娘说给我攒了几百万灵石的压岁钱等我十八岁之后就给我保管呢,所以我怎么样都得努力活到十八岁。”
说完,她转身踏上阶梯。
谢悼晃过神,他皱眉,提步刚准备跟上。那来自地府的岩浆一瞬间破地而出,再一次缠上他的身躯。
谢悼的神魂被硬生生从身体里逼出,被招魂锁链禁锢着卷入地府之中。
再一次被冥王扯入地府。
此刻冥王还坐在原处,仍在处变不惊地喝茶:“刚才走那么急做什么,最后还不是会回来。”
“冥王。”谢悼几乎是一字一句地吐出这两个字。
冥王笑了声:“这次你是真的发怒了,谢悼,我提醒过你,贪恋人界对你来说并不是什么好事。”
谢悼垂眼,闭口不答,片刻后他冷笑了声,腰间的刀嗡嗡作响,似乎是感受到召唤般脱离刀鞘穿透地层来到他的手中。
他反手握刀,切断锁链,却不恋战,朝着人界奔去。
冥王将手一抬,无数地府锁链汇聚成天罗地网堵住谢悼的去路。冥王站起身,扶了扶自己的面具,一抖衣袍:“谢悼,现在的你,还不足以与我一战。”
而此刻,南遥爬至万鬼塔五百层。
她撑起的紫光屏障出现裂痕,只一瞬间便化作无数碎块,恶鬼穿心而过,虽不见血但却仿佛在啃噬着她的神魂,痛到她嘴唇发白。xiumb.com
南遥浑身一软,堪堪拿剑勉强抵住地面撑起身子。
此时她身上的负重恐怕至少也有万斤,她好似听到自己骨头碎裂的声音,伴随着这噬魂之痛,几近让她失去知觉。
万斤便已经能让她成这副样子,那谢悼当时究竟是承受着怎么样的痛苦?为何还能一声不吭?
南遥继续往上走。
一层。
两层。
十层。
百层。
咔嚓。
她的肩膀好像发出一声碎裂声,就连皮肉也不堪重负出现裂痕,渗出丝丝血迹。骨头都无法承受,更何况肺腑。
越往上走,恶鬼修为越高,也更来势汹汹。
南遥此刻已经几近没力气提剑,堪堪用法术挡住几轮攻击。
四百多层。
距离塔顶还剩四百多层。
万鬼塔是招魂山内最高的地方,南遥回头朝身后望去,剑招魂山境内四处都亮起灯光,熄灭后重燃,重燃后又再次熄灭。
反反复复,但却从来没停下过。
而此刻那股杀欲之气已经快盖住整个天幕,按照这样的速度,半个时辰的功夫,整个招魂山都会变成人间炼狱。
“我不能再往上了。”南遥转过头,看向塔顶那盏灯,“按照这样的负重程度,在七百二十七层的时候我身上的重量会超过两万斤,而那处的恶鬼究竟有多邪恶,我也无从而知。”
她给下结论:“但至少我可以确定,我在超过八百层的位置活不过半刻钟。”
小黄也有些不知所措:“那该如何是好?”
“送血上去。”南遥说。
“送血?”
想要点燃点魂灯,必须要用活血。
活血的意思是必须得是从活人身上刚刚取下的鲜血,还保持着脱离人体的流动状态,不能经过任何器皿的保存。
这样的血…该怎么送上去?
南遥割破手掌,用灵力推动着鲜血从那伤口中涌出。鲜血乘着灵力,源源不断地汇聚起来,就好似一根红绸似的,按照灵力的指引朝着某个方向奔涌而去。
“就像这样。”南遥解释道,“血液不断,流动就不会停止。”
小黄焦急喊道:“可这样恐怕不到塔顶,你的血就会被抽干。”
南遥将手掌一收,血路断开:“所以我得爬到七百五十层,如果在八百层我最多只能活半刻钟,那七百五十层或许就有一刻钟的时间。”
而眼下,还剩五十多层。
南遥往上走了一步,千斤负重猛地压上她肩头,她被压得一个倾身,只觉得脑袋嗡嗡作响,咳出一口鲜血。
小黄于心不忍:“不然你放我出来吧,没准我能替你分摊一点负重。”
南遥毫不留情地打击它:“算了吧你一出来就要骑我肩膀,你分摊的重量最后还是在我身上,再加上你最近吃太多胖一圈,我怕你成为压死骆驼的最后一根稻草。”
小黄气得大叫:“你怎么伤成这样还有力气损我!”
“你还是别出来了,万一我真有什么三长两短至少还得留个人在我死后著书立说。”南遥想起什么似的又补充一句,“对了,我把我的压岁钱托付给你,你记得找我娘要。”
“你找下一任主人的时候最好找个男的,长得好看点的男的,然后把我的事迹天天说给他听,记得让他天天来招魂山上坟。这样每年都有个好看的小公子给我上坟,显得我很有面子。”
“我走之后你还记得找谢悼要钱,或者把剩下的vip时间继承给你下一任主人也行,就算是我这个前救世主留下的宝贵遗产。虽然谢悼这人脾气烂还扣门小肚鸡肠还是个老色鬼,但我觉得人还行,你不要动不动喊打喊杀……咳咳。”
南遥又咳出一口血。
她絮絮叨叨一路,总算爬到了七百五十层。
她往前一个趔趄,险些摔倒再地,她艰难地撑起身子,抹去唇边的血,再一次割开手掌,将手平摊开来。
万鬼穿膛而过,血液从她手心渗出,再次汇聚成血液化作的红线,穿过朝上飞去。
地府内,冥王冷眼旁观着这一切,好似叹了口气:“瞧,她快死了。”
谢悼发怒了。
他被锁链紧紧束缚,一抬眼,一双某此刻血红瘆人。体内暴动的灵力在他眼底浮现蜘蛛网般红色的纹路,他紧紧盯着冥王,抓住锁链的手一寸寸收紧。
冥王反倒心情愉悦:“这小姑娘挺有意思,死之前还不忘记骂你一顿,我倒是挺喜欢的,所以你放心,她死后我一定让她投个好胎。”
说到这,他似乎想起什么,一拍脑袋:“差点忘了,招魂山的死魂可都是我们给你的宝贵食饵,吃了之后他们就不能转生了。”
谢悼艰难地站起身,手掌被地府锁链烫出鲜血。
冥王收起笑容,他望着谢悼,那面具底下究竟是如何的神情也无人知晓:“你挣不脱的,之前那次是我压根没想拘着你,而现在单凭你一人,是无法挣脱我——”
突然,地府上空传来一声如雷般的轰鸣。
宛若天崩地裂,地府摇动。
“怎么回事?”
“冥王殿下,是地府入口!”
“地府入口怎么了?”
“地府入口来了个魔域人,穿一身黑狐裘持一柄破魂长刀砍碎了地府裂缝的屏障,正在叫骂。”
“魔域人?他在叫骂什么?”
“在骂谁若动我女儿翅膀我必废他整个天堂。”
“……”
这人谁啊。
此刻的夜隐拿着灭魂刀就是一通狂砍,他显然已经气疯了,特别是他一掏出自己的小型窥神镜看见自家闺女爬塔爬得可怜巴巴的样子,气得差点憋不过气。
他将一米长的灭魂刀变成十米长,举着刀就开始往地府里面捅。
“别以为我看不出是谁搞的鬼?”
“欺负我女儿是吧欺负我女儿是吧?”
“我女儿出不来大家就都别活了,我生气了,我真生气了。”
地府被捅得兵荒马乱,按照这驾驶下去,关在阴曹地府里的恶鬼们也会因此动乱全都逃出去,这若是被天界知道可是要被问责的。
冥王只得分心消耗自己的神力去填补地府入口的巨大裂缝,可他刚刚分散些许自己的力量,谢悼便在一瞬间扯碎锁链。
他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回到自己肉身之内,但还没来得及登上石阶,那地府锁链变追了上来缠绕住他的左臂。
谢悼抽刀,眼都未眨一下,斩断自己的胳膊。
血沫横飞。
但他却连眉头都未皱一下,收刀登上石阶。
而此刻,南遥成功将血送上塔顶。
这几乎抽干她浑身一半的血液,除此之外还要分身抵御恶鬼的袭击,当那滴血触碰到点魂灯时,她身上最后一点力量也耗尽。
点魂灯亮了起来。
南遥双膝一软,无力地跪倒在地。
小黄还没来得及欢呼,下一秒,头顶的光亮就熄灭了。
南遥转过头,发现萧无寂那处的点魂灯熄灭了。
在片刻的闪烁后,才重新亮起光。
小黄顿觉无力:“十盏灯如果没有同时亮起来,也是无济于事。可……”
“我明白了。”南遥艰难地站起身,“那就再试一次。”
“可刚才就已经消耗了……”
“大家都没有放弃。”南遥说,“更何况我还是被选中的救世主,对吧?”
“这世上可没有半道就死掉的救世主。”
突然,南遥听到了谢悼的声音。
她错愕回头,却被他一记手刀劈在了脖颈上。
“别乱动。”谢悼说,“我剩的力气不多。”
显然,谢悼自身恢复的速度已经跟不上他身体的耗损。那些源源不断没入他体内的恶鬼堪堪只能维系他不断地复生,甚至分不出多余的力量去修复那条断臂。
谢悼单手抱起南遥,笑着说了句:“在我这里没有退钱的说法,所以既然生意成交了,就得老老实实和我做完。”
此刻砍地府入口大门砍到一半停下来摸出镜子看看自己闺女的夜隐:“…”
这男的抱我闺女。
被气到。
但也没办法。
说来说去怪这群地府里的王八蛋。
于是他气得凿门凿得更凶了。 蓝星,夏国。
肿瘤科病房,弥漫着医院独有的消毒水味道。病房是单人间,设施俱全,温馨舒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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可对于孑然一身的路遥来讲,却是无人问津的等死之地。
他是癌症晚期,靠着意志力撑到现在,但也只是多受几天罪罢了。
此刻,路遥躺在病床上,怔怔望着床头柜上的水杯,想喝口水。
可他拼尽全力却无法让身体离开病床。剧痛和衰弱,让这原本无比简单的事情成了奢望。
这时,一道幸灾乐祸的声音响起:“表哥~你真是狼狈呢。连喝口水都得指望别人施舍。”
一位英俊的年轻男子悠闲坐在病床前,翘着二郎腿,眼睛笑成一道缝。
“你求求我,我给你喝口水如何?”
路遥面无表情,一言不发。自从失去了自理能力,一帮亲戚的嘴脸已经见多了,不差这一个。
男子起身,将水杯拿在手里递过来,“表哥别生气,我开玩笑的,你对我这么好,喂你口水还是能办到的。”
说完话,他将水杯里的水,缓缓倒在路遥苍白消瘦的脸上。
被呛到,路遥无力的咳嗽几声,好在少量的水流过嗓子,让他有了几丝说话的力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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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张鑫,为什么?我从未得罪过你。你去星盟国留学,还是我资助的!”
张鑫将水杯放下,不紧不慢的说:“谁让你这么古板呢,只是运点感冒药罢了,又不犯法,你非得千方百计的拦着。”
路遥脸上闪过一丝了然之色,道:“张鑫你这垃圾,狗改不了吃屎。将感冒药运到国外提炼毒品……咳咳……”
张鑫理了下领带,笑道:“你别血口喷人啊,我可是国际知名企业家。这次回国,‘省招商引资局’还打电话欢迎我呢~”
路遥叹了口气,现在的自己什么都做不了,索性闭上眼睛不再说话,安静等待死亡的到来。
但张鑫却不想让眼前饱受病痛折磨、即将离世的表兄走好。他附身靠近,悄悄说道:琇書蛧
“表哥啊~其实呢,我这次回国主要就是见你一面,告诉你一声——你的癌,是我弄出来的~”
路遥陡然挣开眼,“你说什么!”
张鑫笑眯眯的掏出个铅盒打开,里面是件古怪的三角形饰物,仅有巴掌大小,中间是只眼睛似的图案,一看就很有年代感。
“眼熟吧?这是我亲手送你的,货真价实的古董。我在里面掺了点放射性物质,长期接触就会变成你现在这副鬼样子。”
路遥马上认出来,这是自己很喜欢的一件古物,天天摆在书桌上,时不时的把玩,没想到却是要人命的东西!
他伸出枯枝似的手臂,死死的抓住眼前人的胳膊!“你……”
“别激动~表哥,我西装很贵的。”张鑫轻松拿掉路遥的手,小心的捏起铅盒,将放射性饰物塞进他怀里。
“我赶飞机,得先走一步。你好好留着这个当做纪念吧,有机会再去你的坟头蹦迪~”
说完话,张鑫从容起身离开。临走前,还回头俏皮的眨眨眼。他原本就男生女相,此时的神态动作居然有些娇媚。
保镖很有眼力劲,赶紧打开病房门。同时用无线耳麦联络同事,提前发动汽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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路遥只能无力的瘫在床上,浑身皆是钻心剜骨般的剧痛,还有无穷悔恨、不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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但很快,剧痛渐渐消失,只剩麻木,路遥隐约听到过世的双亲在喊他。
就在路遥的身体越来越飘,即将失去意识时,胸口突然阵阵发烫,将他惊醒。
从怀中摸出那三角形饰物,发现这玩意变得滚烫无比,还在缓缓发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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