车灯前三四个人,摇着晃着东倒西歪。
张春喝醉了,被几个人扶住跟着,挡在进村的车子跟前。
秦建文嘴里骂:“你看你春叔,你看看,像什么话,昨天晚上喝醉今天晚上又喝醉了,过三天年把他过成醉鬼了。”
货车停在路边,两个人跳下去,秦建文又骂张春:“表哥,你差不多些,你酒量不成你还爱喝。”
“嘿嘿…建文,咱…咱高兴…玲呢,玲儿扔掉了?叔发压岁钱…钱给玲儿发……”
醉意中张春想起来,今年给玲儿没发压岁钱。
小川有了娃当爸了,不用发压岁钱,玲儿还没十八岁,一定要发。
张春和几个人喝酒过正月初二晚上,听见汽车响,从知青点房子里迎过来,满脑子想着给玲儿补发压岁钱。
他摇摇晃晃,跟他喝酒的人拽着他。
秦川笑话他:“春叔,玲儿放我二姑家了,这会儿你才想起给我妹发压岁钱,你三十儿晚上咋不发?”
张春想吐,嗓子眼里使劲儿压着。
手在眼前晃来晃去,说话迷迷瞪瞪:“不能吐,这是小川的好酒,县长才喝…喝的好酒,不能吐…哇……”
秦川瞪眼,急得跳起来:“春叔,我珍藏的酒你们拿出来喝了?”
秦川转身跑进他们喝酒房子里,果然是一箱茅台酒喝空了。
只有张春知道他有几十箱好酒,藏在自己家装洋芋窖里。
“李光灿,你个放羊的,你是不是让我春叔拿酒去了?”
李光灿不承认:“是你春叔自己要去拿,我们拦不住啊!”
他们跟张春喝五毛钱的散酒,喝完了不够,怂恿张春去拿小川藏起来的箱子瓶装好酒,张春就提来一箱子。
大坪村放羊的种菜的喝这种酒,过十年二十年想起来自己都不信,说出去更没人信。
秦川不心疼一百块钱,心疼这一箱酒,骂一句一帮子败家混人。
晚上十一点过来,自家窑屋没生炉子没煨炕,秦建文的意思,侄儿跟他睡在知青点房子里。
知青点这排平房,生了炉子能睡觉的一间屋,他们今晚喝酒,酒腥腥难闻。
另一间屋是三叔三娘的新房,他俩还没过蜜月,不可能让三娘跑春婶家睡觉。
张春拽着秦川拉拽:“走…去我家跟你春…春婶睡…”
秦川骂李光灿和张旺:“看你们把我春叔灌成啥了?明天不去文崖了吗?”
张春被两个人架着胳膊往回走,嘴里喊:“川…叔高兴…真正高兴…这年过的好……”
高兴个屁,能睡觉的这个屋一地花生壳儿满屋子酒味!
秦建文有一个意思:“川,你和我睡一屋,你三娘去张春家跟你春婶睡。”
“你不要我三娘你要我?说出去都是笑话,好像我没老婆孩子似的。”秦川嗤鼻。
“十二点了你去县城?”秦建文以为侄儿开玩笑。
秦川坐进机房,打着车子开了大灯,当三叔的才反应过来侄儿不是开玩笑。
“川,大晚上的真走啊?”
“走喽三叔,初五来饭店吃席,村里谁来谁不来你安排好。”
车子开了出去。
“这小子,急什么急!”秦建文嘴里嘀咕。
秦川真急,身心都在老婆身上。
昨天早上离开他们母子三个,到现在这会儿十二点,已经过去了两天。
这两天时间,不管走到哪里,一根看不见的线在心肺上扯拽,最远到二姑家,再远一步都挪不过去。
在罗家湾转舅舅,在白土塬转二姑,都是急躁躁转进去拜完年就想出来,就是因为一根线扯着他往短缩。
不敢喝一盅酒,身后有老婆孩子,大过年的不敢出一点点麻烦。
十二点算什么,午夜两点三点也要回老婆孩子身边。
两束大灯出了大坪村,上了塬上大路。
一群垂着尾巴的灰狼在榆树湾路边排成一行,追在车子后面跑了一截。
两个小时开进了景宁县城,路灯桔黄朦胧,城里是另一番天地。
车子停在大商店前面宽敞处,身子下来,裹好棉衣往平安院跑。
午夜两点这会儿,院里的人都睡着了,叫不醒他们,秦川想要抓紧铁门爬高翻过去。
大门开了,两个人影站在眼前。
“义哥,艳姐?”秦川惊呼出声。
李家两口子听见了外面汽车声,从院里出来。
“兄弟,我就知道不管多晚你一定到这儿,艳姐不信,我俩打赌,艳姐每次都输。”
李艳脸上嬉笑:“哪有每次都输,瞎说话!”
真没想到午夜两点这会儿,平安院里,李学义和李艳两口子给自己开门。
这种温暖,在秦川心里是另一种感觉,没人理解。
“兄弟,是秦支书打来电话,说你开车出了村子,让我俩等着给你开门,我俩就等着喽!”李学义笑着解释。
“我三叔担心我心急赶夜路,你俩也担心我赶夜路,这就够了”秦川嘀咕。
从三叔回村里那天开始,秦川觉得自己心里那一块缺失在弥补上。
义哥艳姐这么晚等自己赶回院里,熬着瞌睡给自己开门,还有一块缺失也在弥补。
村里一头的三叔,平安大院一头的义哥艳姐。
屋里暖暖和和烤热身上。
“义哥艳姐,两点了,赶紧睡觉去,明天我给你们家二老拜年。”
李学义挥手:“大过年的谁睡觉啊,都是吃喝玩乐,兄弟,给我爸拜年都没必要,艳姐的意思你要给援朝叔先去拜年,我们三个明天一块儿去。”
秦川点头同意。
“义哥艳姐,你俩说的对,援朝叔腊月里遭了挫折,这个点儿我们不能冷落他,平安贸易的两辆货车挂靠在棉纺厂,专利备案虽然在我名下,但那是他十几年的心血,这一遭他心里对我不信任了,这是我俩的一个坎,我不去主动给他拜年,这个坎会更高,误解根深。”
李家两口子相互看一眼,脸上是满意的微笑。
“小川,这就对了,明天一起去给周书记拜年。”李艳说这个意思,秦川能听出来,她心上有一个疙瘩解开了。
“怎么着义哥艳姐,你俩以为我不给援朝叔拜年?”m.χIùmЬ.CǒM
李学义叹气:“腊月里出了这么大的事儿,周书记对你有抵触,说话语气不对味,我怕你拗脾气跟周书记彻底翻脸。”
秦川乐呵:“人落难了,肯定有人落井下石,咱那一手不是落井下石,是绕个弯拉他,他以后会明白的。”
刚说到这儿,周园园在外面低声喊:“川,你回来了啦?”
“媳妇你进来!我烤热身上才能进去看你和娃。”
听到是自己男人声音,周园园揭起门帘推开门进来了,嘴上嘻嘻笑:“艳姐,义哥,你俩守到这会儿给小川开的门?”
“秦支书打来一个电话,说小川开车出来了,我跟你艳姐就等到这会儿,刚才说好了,明天早上我们三个一起给援朝叔拜年。”
秦川给媳妇额头上一个亲吻,嘴上问:“刚奶完三个娃?”
“嗯,奶完了,我听见是你的声音就出来了,你明天早上再下来嘛,非要赶这么晚下来,大晚上把一圈人担心的。”
秦川身上烤热乎了,回自己屋,躺在热乎乎炕上贴在老婆身边,嘴上嘀咕:“三叔开什么玩笑,我老婆孩子热炕头不舒服,我跟他睡?我也不睡咱家冰炕。”
秦建文睡在侄儿家窑屋冰炕上,等小川回电话。
晚上十二点开车去县城,到了没到,好歹给个回音呀。
他等侄儿电话等到大天亮太阳冒花。 蓝星,夏国。
肿瘤科病房,弥漫着医院独有的消毒水味道。病房是单人间,设施俱全,温馨舒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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可对于孑然一身的路遥来讲,却是无人问津的等死之地。
他是癌症晚期,靠着意志力撑到现在,但也只是多受几天罪罢了。
此刻,路遥躺在病床上,怔怔望着床头柜上的水杯,想喝口水。
可他拼尽全力却无法让身体离开病床。剧痛和衰弱,让这原本无比简单的事情成了奢望。
这时,一道幸灾乐祸的声音响起:“表哥~你真是狼狈呢。连喝口水都得指望别人施舍。”
一位英俊的年轻男子悠闲坐在病床前,翘着二郎腿,眼睛笑成一道缝。
“你求求我,我给你喝口水如何?”
路遥面无表情,一言不发。自从失去了自理能力,一帮亲戚的嘴脸已经见多了,不差这一个。
男子起身,将水杯拿在手里递过来,“表哥别生气,我开玩笑的,你对我这么好,喂你口水还是能办到的。”
说完话,他将水杯里的水,缓缓倒在路遥苍白消瘦的脸上。
被呛到,路遥无力的咳嗽几声,好在少量的水流过嗓子,让他有了几丝说话的力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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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张鑫,为什么?我从未得罪过你。你去星盟国留学,还是我资助的!”
张鑫将水杯放下,不紧不慢的说:“谁让你这么古板呢,只是运点感冒药罢了,又不犯法,你非得千方百计的拦着。”
路遥脸上闪过一丝了然之色,道:“张鑫你这垃圾,狗改不了吃屎。将感冒药运到国外提炼毒品……咳咳……”
张鑫理了下领带,笑道:“你别血口喷人啊,我可是国际知名企业家。这次回国,‘省招商引资局’还打电话欢迎我呢~”
路遥叹了口气,现在的自己什么都做不了,索性闭上眼睛不再说话,安静等待死亡的到来。
但张鑫却不想让眼前饱受病痛折磨、即将离世的表兄走好。他附身靠近,悄悄说道:琇書蛧
“表哥啊~其实呢,我这次回国主要就是见你一面,告诉你一声——你的癌,是我弄出来的~”
路遥陡然挣开眼,“你说什么!”
张鑫笑眯眯的掏出个铅盒打开,里面是件古怪的三角形饰物,仅有巴掌大小,中间是只眼睛似的图案,一看就很有年代感。
“眼熟吧?这是我亲手送你的,货真价实的古董。我在里面掺了点放射性物质,长期接触就会变成你现在这副鬼样子。”
路遥马上认出来,这是自己很喜欢的一件古物,天天摆在书桌上,时不时的把玩,没想到却是要人命的东西!
他伸出枯枝似的手臂,死死的抓住眼前人的胳膊!“你……”
“别激动~表哥,我西装很贵的。”张鑫轻松拿掉路遥的手,小心的捏起铅盒,将放射性饰物塞进他怀里。
“我赶飞机,得先走一步。你好好留着这个当做纪念吧,有机会再去你的坟头蹦迪~”
说完话,张鑫从容起身离开。临走前,还回头俏皮的眨眨眼。他原本就男生女相,此时的神态动作居然有些娇媚。
保镖很有眼力劲,赶紧打开病房门。同时用无线耳麦联络同事,提前发动汽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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路遥只能无力的瘫在床上,浑身皆是钻心剜骨般的剧痛,还有无穷悔恨、不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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但很快,剧痛渐渐消失,只剩麻木,路遥隐约听到过世的双亲在喊他。
就在路遥的身体越来越飘,即将失去意识时,胸口突然阵阵发烫,将他惊醒。
从怀中摸出那三角形饰物,发现这玩意变得滚烫无比,还在缓缓发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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