庄子上的事情沈管事从不会隐瞒,是以那一日隔壁庄户上的动静她晚上就知晓了,不但知晓,还清楚沈管事开仓取了多少粮食救济他们,这一笔笔都记在心上。
要说半点不在意,那是骗人的。
谁家的粮食也不是大风吹来的,她辛辛苦苦打点,佃户们勤劳耕种,老天爷又赏脸,这才有了粮仓丰满的好光景。
如今要她白白给出去这么多粮草,对方还连个感谢都不说一句,换谁心里都不舒坦。
这事儿她与沈寒天提过一嘴,当时那男人沉默了片刻,就告知丹娘,让她不要着急,说是不出一旬,这事儿必然有人出头负责。
平日里府中事务繁忙,再加上庄子那头也就开仓救济了几日,对方便也不来了,她一时忙碌也就将这件事抛到了脑后,眼下看着满脸尴尬的谢二,她才恍然大悟。
——原来,那一片易主的庄子是恭亲王府的。
这下她心头的石头就放下了。
恭亲王府不怕没钱,这粮食总会有个说法的。
这么一想,丹娘笑眯眯:“不知是何事,还要世子妃您专程跑一趟,我竟半点不知。”
谢二磕磕巴巴,好不容易才将来意说明白。
有这会子的功夫,丹娘糕点都吃了两块了。
再看如今窘促尴尬的谢二,她甚至有点怀念起那个跋扈任性的谢二小姐了,至少那个时候的谢二,有什么说什么,嚣张自信,却也利落痛快。
“原来是这样……”她点点头,“庄子上的事情我听管事的来报了,横竖也不是什么大事儿,却也不用这般慎重,只是你也晓得,如今外头不太平,这天灾来得突然,城中还有不少事情要忙,我这里也是忙得丢不开手。按理,我也该早点给你府上去一封信的,就不必你专程跑这一趟了。”
她语气轻柔,眉眼明澈,看得谢二心头一阵难言的羡慕。
想当初,为了沈寒天,自己曾经出言不逊。
如今她娘家已然败落,她虽贵为世子妃,但在这位沈大奶奶跟前连半点风光都没有,当真叫人唏嘘。
她本是最骄傲的性子,叫她来登门致歉当真是千难万难。
可再难她也要做,因为这是婆母的吩咐。
谢二眨眨眼睛:“原是我们府上不对,如何叫沈大奶奶还给我们送信,这……是婆母与我的一点小小心意,还有一封信,还请大奶奶莫要推辞,我们两家虽平日里来往不多,却也不能因此结了仇怨,往后……都在城里,指不定也有常来常往的那一天。”
她艰难地说完,飞快垂下眼睑,不敢直视丹娘的眼睛。
丹娘笑道:“既如此,那我就恭敬不如从命了。我还当自家运气霉到极点了,却不想还有这天降横财,是我的福气。”
谢二吃了一惊,抬眼对上了那一双清透生动的眸子,顿时心头猛地一跳。
这一眼,难描难绘的细致绝丽。
丹娘好似一朵生机盎然的花,娇柔美丽,却又坚韧乐观。
那骨子里透出来的勃勃生气叫人羡慕不已。
再看看自己进府到现在,所闻所见,都让人惊叹。灾后重建,各家府邸其实都有不同程度的伤亡与损失,人人脸上都透着疲惫与悲伤,可这抚安王府却不同。
来往奴仆皆忙碌不已,恨不得脚步生风,全无半点颓废伤感,一个个都忙着府里的活计,那奔着好日子过的劲头是谢二不曾见过的。
对比之下,自己只晓得躲在屋里悲春伤秋,还真是半点也比不上。
丹娘与谢二其实没什么话好说。
本来也没什么走动。
唯一的一点亲眷关系,也就是杳娘嫁的荣昌侯府与原先的宣平侯是同宗同脉的堂亲,可如今宣平侯府早就不复存在,杳娘也魂归九泉,说白了,她与谢二就是点头之交,能保持表面上的礼貌和谐就可以。
谢二又说了一会儿,丹娘也都一一温和地应了。
说到最后,谢二自己都觉得没什么意思,只好起身告辞。
丹娘送她到府门外。
谢二刚坐上马车,就听远处一阵急促的马蹄声越来越近。
一小厮翻身下马,双手捧了一封信送到丹娘跟前:“夫人,这是咱们家侯爷送来的,侯爷说了这两日怕是忙得很,想着夫人今日煮的那茶水很不错,让夫人再多备一些,明日小人回来取便是。”
丹娘忙接过书信,迫不及待地展开一看,确实是沈寒天的笔迹,不由得展开笑颜:“他今日才走,这会子就让你送信来,也不怕累着你们这几个小的。”
“瞧夫人说的,能替侯爷办事是小的荣幸。”那小厮笑得傻呵呵。
一旁的新芽不用丹娘开口,直接从袖兜里摸出一角银子丢了过去。
“拿着吧。”丹娘笑道。
小厮得了赏钱,越发快活不已,连连谢恩。
这不过是日常的一幕,落在谢二的眼中就很不是滋味。
沈寒天今日才出门,这才过了多久就往家里送书信,他们夫妻的情分竟……这般深么?
以己度人,她顿觉心头微凉一片。
忍不住悄悄掀起帘子一角往外看,也只看见了丹娘转身那涟漪微动的裙摆,很快消失在大门内。
谢二自嘲地扯了扯嘴角:“走吧……”
那一年,她云英未嫁,心心念念的少年更是才绝天下的状元郎,她求了父亲替她说亲,不想还未开口就被对方回绝了。
彼时的沈寒天不过是个十几岁的少年,英气勃发,磊落坦荡,直言还不想成婚,回绝了圣京城里多少名门的好意。m.χIùmЬ.CǒM
在城楼上见到的一眼,竟是回忆里最绚烂的一页。
可如今……这一页也渐渐泛黄。
她不明白,明明是她先遇见了那人,为何最后……却擦肩而过?
一时间心头酸涩无比,胸口闷闷的。
深吸一口气,她咽了咽,总算稳住了。
罢了,这大约就是命吧。
回到恭亲王府,谢二照例先去回话。
婆母听完后,长叹一声:“你也累了,早点回去歇着吧。”
谢二起身行礼,缓步走到门口时步伐顿了顿,又转身欲言又止地看了看坐在上首的婆母。
咬着唇瓣好一会儿,她到底没说出口,一低头匆匆离去。
第二日一早,恭亲王妃刚刚起身,谢二就来跟前伺候了。
更衣、梳洗、奉茶……样样亲力亲为,竟不似从前那般悲悲戚戚,瞧着她举止投足皆大方妥当,恭亲王妃一阵诧异。
待婆媳二人一道坐下来用早饭时,恭亲王妃才眉眼微沉:“一会子账房那边你跑一趟,昨日管事们拿了对账牌子过来报了,你对过了若是没有错处,就叫账房给他们支取银钱吧。”
谢二恭恭敬敬地应了。
见儿媳这般,恭亲王妃略略安心。
不管怎么样,能振作起来便是好事,至于管家理事这一块嘛,再慢慢来好了……
另外一头的丹娘完全不知道谢二因为自己有了这般大的转变,她还苦恼如何让沈夫人住过来,愁得都开始掉头发了。 蓝星,夏国。
肿瘤科病房,弥漫着医院独有的消毒水味道。病房是单人间,设施俱全,温馨舒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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可对于孑然一身的路遥来讲,却是无人问津的等死之地。
他是癌症晚期,靠着意志力撑到现在,但也只是多受几天罪罢了。
此刻,路遥躺在病床上,怔怔望着床头柜上的水杯,想喝口水。
可他拼尽全力却无法让身体离开病床。剧痛和衰弱,让这原本无比简单的事情成了奢望。
这时,一道幸灾乐祸的声音响起:“表哥~你真是狼狈呢。连喝口水都得指望别人施舍。”
一位英俊的年轻男子悠闲坐在病床前,翘着二郎腿,眼睛笑成一道缝。
“你求求我,我给你喝口水如何?”
路遥面无表情,一言不发。自从失去了自理能力,一帮亲戚的嘴脸已经见多了,不差这一个。
男子起身,将水杯拿在手里递过来,“表哥别生气,我开玩笑的,你对我这么好,喂你口水还是能办到的。”
说完话,他将水杯里的水,缓缓倒在路遥苍白消瘦的脸上。
被呛到,路遥无力的咳嗽几声,好在少量的水流过嗓子,让他有了几丝说话的力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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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张鑫,为什么?我从未得罪过你。你去星盟国留学,还是我资助的!”
张鑫将水杯放下,不紧不慢的说:“谁让你这么古板呢,只是运点感冒药罢了,又不犯法,你非得千方百计的拦着。”
路遥脸上闪过一丝了然之色,道:“张鑫你这垃圾,狗改不了吃屎。将感冒药运到国外提炼毒品……咳咳……”
张鑫理了下领带,笑道:“你别血口喷人啊,我可是国际知名企业家。这次回国,‘省招商引资局’还打电话欢迎我呢~”
路遥叹了口气,现在的自己什么都做不了,索性闭上眼睛不再说话,安静等待死亡的到来。
但张鑫却不想让眼前饱受病痛折磨、即将离世的表兄走好。他附身靠近,悄悄说道:琇書蛧
“表哥啊~其实呢,我这次回国主要就是见你一面,告诉你一声——你的癌,是我弄出来的~”
路遥陡然挣开眼,“你说什么!”
张鑫笑眯眯的掏出个铅盒打开,里面是件古怪的三角形饰物,仅有巴掌大小,中间是只眼睛似的图案,一看就很有年代感。
“眼熟吧?这是我亲手送你的,货真价实的古董。我在里面掺了点放射性物质,长期接触就会变成你现在这副鬼样子。”
路遥马上认出来,这是自己很喜欢的一件古物,天天摆在书桌上,时不时的把玩,没想到却是要人命的东西!
他伸出枯枝似的手臂,死死的抓住眼前人的胳膊!“你……”
“别激动~表哥,我西装很贵的。”张鑫轻松拿掉路遥的手,小心的捏起铅盒,将放射性饰物塞进他怀里。
“我赶飞机,得先走一步。你好好留着这个当做纪念吧,有机会再去你的坟头蹦迪~”
说完话,张鑫从容起身离开。临走前,还回头俏皮的眨眨眼。他原本就男生女相,此时的神态动作居然有些娇媚。
保镖很有眼力劲,赶紧打开病房门。同时用无线耳麦联络同事,提前发动汽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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路遥只能无力的瘫在床上,浑身皆是钻心剜骨般的剧痛,还有无穷悔恨、不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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但很快,剧痛渐渐消失,只剩麻木,路遥隐约听到过世的双亲在喊他。
就在路遥的身体越来越飘,即将失去意识时,胸口突然阵阵发烫,将他惊醒。
从怀中摸出那三角形饰物,发现这玩意变得滚烫无比,还在缓缓发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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