虽然说当下并没有完全平定,还有一些后续的事项,比如对于叛变的那些人员的处罚宣判,还要等征蜀将军统领,将那些罪人押解到长安,比如在阴平和大巴山当中的氐人賨人的山寨,也还未完全征服,但是大体上来说,这一场的纷纷乱乱逐渐落下了帷幕。
大戏收场的时候,当然会有人喜有人忧。
押错了注的,脸色苍白。
人在遇到损失的时候,第一时间当然是尽可能的去避免损失,然后在发现无法避免的时候,就会开始琢磨怎么减少损失了……
汉中和川蜀的士族子弟,地方豪强也是如此,在推断出斐潜可能会利用征蜀将军押运这些谋逆来进行审判的时候,这些人就开始了一系列的动作。
趁着还有一点时间,趁着押送这些战俘行程没有那么快,抢在石头或是刀口,落下来之前,多少抢救一下。
华夏传统么,找关系。
士农工商,各种关系。
长安三辅,这几天春雨绵延。
目光所及的所有一切,似乎都是湿漉漉的。
有人喜欢春雨,觉得春雨贵如油,同样的,自然也有人厌恶春雨,觉得这样的天气很是丧气,走到哪里都觉得不舒服。
在细雨纷飞之中,甄家小院之内,迎来了一个客人。
不请自来的客人。
甄宓住的这个院子不大,但是极尽奢华,雕梁画栋就不说了,单说在厅堂之中,就有一卷珠帘将厅堂前后隔开。
金蟾香炉之中,檀香细细。
珠帘晃动,相互之间便是只能看见一个影子,见不真切。
声音倒是往来无妨。
甄宓听着前厅的中年人的哭诉,坐在桌案之上,似乎拿着笔在记录着一些什么,等中年人连哭带嚎倾述完了,才微微叹息一声,将笔放下,然后清声说道:『世兄之言,小妹这里也记下了,如今事情急迫,小妹这就需要进行准备一二……只不过此事干系重大,小妹也是侨居长安,结识之人亦多为商贾之辈,故而世兄不妨再去走动几家,或可收功效也……』
中年人连连应声,然后又表示说要有重重酬谢,却被甄宓婉拒,只是说中年人当下不易,应该将钱财用在其他之处,说不得多上一份助力,又言甄氏和中年人之前也有良好的商贸往来,都有交情,若是真的事情办成了,有心酬谢当不推辞云云。
中年人无奈,但是听甄宓说的似乎也有那么一点道理,又是哀求了片刻之后,便是千恩万谢的告辞离去了。
甄宓见中年人走了,又是提起了笔,然后勾勾画画起来,片刻之后,像是看到了或是想到了什么有趣的事情,自顾自地轻笑起来。
『来人……』甄宓将笔重新放下,不紧不慢的问道,『今日门房是谁当值?』
一旁像是小兔子一样的婢女轻声回答道:『应是轮到了甄十二……』
『既然喜欢自作主张……』甄宓轻轻说道,『我这池塘小,真容不下这王八……』
原来甄宓之前在桌案上勾勾写写,其实根本没有记什么中年人的话语,而是在画一只王八……
『我不想在看见他……』甄宓将纸张扔在了地上,『此外……告诫外头掌柜,队领……既然为商,就好好做事,除商贸之外,其他休要理会……想得太多,是会耗费脑袋的……』
『传令下去,就说我身体欠佳……不见外客!』
出了崔厚那一摊子事之后,长安这些大小商会头目,哪里还敢四处招摇?
更何况商人么,都是追逐利益的,因此别看之前这些商人和汉中、川蜀的这些人最热切,态度最好,点头哈腰,允诺了无数,然后等现在这些允诺便是全数推翻,说不算数就不算数。
虽然说大多数商人都不会待见这些前来拉关系的汉中川蜀之人,但是在征蜀将军还未抵达起行之前,在长安,新的商队就已经是安耐不住激动的心情,开始组建车队……
快上车!
没时间解释了!
谋逆,无论是在什么时候,都是不可饶恕的罪过。
在封建王朝,叫做十恶不赦。
在后世的各个国家里面,叫做叛国罪。
无论是什么政体,无论是什么制度,无论是古今中外那个时候的时间段,对于背叛自己阵营的人,都是及其厌恶的,并且会对于这种人的罪行不予饶恕。
汉中和川蜀的这些谋逆之人,将必然迎来一轮大规模的清洗,而在清洗的过程当中,将有大量的商机出现,只要抓住一个,都意味着发家致富,钱财滚滚。
房屋,田产,地契,商铺,各式各样的器具,甚至奴仆佃户等等,就像是一块块肥美的肉一样,引诱着各种所有人的目光。
因此大大小小的商队,狂奔汉中川蜀而去……
忙着赚钱不香么,谁有空替这些家伙『打抱不平』?
商人是这样,另外农、工两个部分,也没有空理会这个事情,因为这两个部分都在忙着春耕备产,根本不搭理这些乱七八糟的事项。
这一段时间有不少勤奋的农学士得到了擢升,被派遣到了汉中或是川蜀当中去担任地方的小长官,虽然说可能职权并不是很大,但意味着从吏到官的转变,这让不少农学士看到了希望,越发的勤奋起来。
毕竟农学士的『工作绩效』,很直接明了,负责的那些田亩收成如何,与去年同期对比怎样,有做还是没有做,简直就是一目了然。
工学士也是如此。
黄承彦担任大考工之后,将工匠的等级制度从黄氏扩大到了所有工匠,当这些工匠达到一定的等级之后,不仅是带来有俸禄,还有一定的职位,虽然说比起正文八经走仕途的会差不少,但也足够激励这些工学士和工匠了。
于是在城市之中,人口基数较大的农夫和小手工业者,压根就没心情,也没有时间去听这些汉中川蜀的地方豪强诉苦,甚至撞见了还可能直接呸一口,赠送些唾沫……
于是乎,在四民之中,剩下的自然就是『士』了,也只能是找这些『士』了。
最直接的自然是找官场之内的权重人物。
毕竟华夏还是关系社会么,从大汉初期留下来的所谓门生制度,已经施行了三四百年,再加上各种的联姻,以至于很多人七扭八拐的总是能找到一些人……
然后这些家伙猛然间发现,有些关系到了现在竟然不好用了。
谷</span>所谓门生,当然是要有门阀头子,门生才能起到相互包庇,相互协同的效用,但是现在在长安之下最大的『门阀头子』,当然就是斐潜,而这些谋逆的家伙就是等同于是要掀斐潜的底裤,这还有那个斐潜之下的官吏胆敢包庇的?
韦端早在陇西发生问题的时候,就已经是封闭府门,表示了态度,现在又怎么可能为了关系更加偏远的汉中和川蜀站出来说话?更何况《贪渎律》他才刚刚站在台上诵读了,要是收点钱财然后将全家老小,甚至是子孙的命运都搭进去,明显只要韦端不是脑进水了,是断断不会做的。
而杜畿李园等人,或是早早的就已经避开了,或者是在汉中川蜀之战当中是受益方,又怎么可能为了『死道友』去说什么话?
于是这些人就只能像是申仪一样,退而求其次,拐弯抹角的找一些中间层,或是中下层的关系了……
但是不是所有人都有申仪的『运气』。
这些中下层的官吏,也并非像是裴恒一样懂得曲线救援,或是准备干一票大的就要跑路的,更多的依旧是一推二五六,不敢担责任。
因此最终这些人就只能去找在野党,也就是在青龙寺的这些『闲散仙人』。
可是等这些人想要在青龙寺里面兴风作浪的时候,却猛然间发现没有人对他们的所谓『悲惨遭遇』有什么兴趣,几乎所有人的关注点都集中在了最新的特大新闻,热搜头条上!
『重新勘正经文注解』!
由郑玄和司马徽领头,荆襄庞氏、河东裴氏、关中韦氏等等各地经书世家参与,合议经文注解,去繁芜,存正意,不做任何的引申和谶纬,只是最基础的直解。
在之前的大汉经学界当中,常常因为各个家族之间注解的经文意思不同,导致了一些矛盾产生。即便是在之前的察举制度当中,也会有这个问题。某些特殊的大闲人,呃,大贤人,一般来说不会有这个问题,但是毕竟少数,大多数的被察举的士族子弟,到了长安拜见皇帝之前,先需要参加一次考核。
一方面是为了确保这些人是本人,不是什么刺客冒充的,另外一方面也要保证这些人多少懂一些经文,不要到了殿上一问三不知,那就不仅是丢自己的人,还丢了举荐者的脸。
而在这样的考核当中,采用哪一家的经文注解作为主要的评判标准就很重要了,有时候因为各家的注解不同,在朝中当官的家中长辈,甚至还会和考核官提前打个招呼……
现在长安三幅之中,察举制在没落,虽然个别也有,但是主体还是骠骑将军的官吏考试制度。这个考试制度已经推行了好几年,基本上来说不管这些士族子弟愿意不愿意,已经是既成事实了,但是在考试的过程当中,依旧有出现同一个经文,然后不同的注解的情况,以至于到现在,在考核经文的时候,也仅仅是考核经文的本体,也就是背诵部分,对于经文理解方面的考核基本没有。
在推行考试制度的初期,还能靠策论来筛选人才,但是随着参考人数的不断增加,仅仅用背诵和策论这两个项目来筛选,效率就太低了。所以若是需要采用经文理解的题目来进行筛查,那么自然要求经文的注解,相对标准要比较统一。琇書蛧
于是乎,虽说当下只是放出风来,然后开始搭个草台班子而已,还没有进入正式的研讨和合议环节,但是这已经是在青龙寺掀起了轩然大波……
那家也不希望自己家传了几十年,甚至上百年的经文注解,被排除在合议之外,然后被否决!那几乎等同于自己家传经学的灾难!
在面对这样的巨大的变化的时候,几乎所有的士族子弟都激动万分。那些好不容易抢先一步,在路上折腾了半条命的,汉中川蜀家族派出求援的士族子弟的哀哀哭泣,抱歉,这点小事,能算个屁?
这可是关系到自家经学相传的生死之战!
对于这个经学注解勘正,有没有反对者?
当然也有很多。
但是和当年反对『熹平石经』的声浪一样,没什么鸟用。
无非就是劳民伤财啊,耗时日久啊,徒劳无功啊等等的说辞,连这些人自己说出来都觉得心中有些发虚。
其实这些反对者有一个明显的特征,除了一些大经书世家之外,其余的就是集中在今文经学的传承家族上面。
经书世家的反对的原因很简单,因为这对于他们没好处。
然而当下最顶尖的经书世家,一个袁氏,已经败落了,剩下一个袁尚在飞熊轩里面,即便是有意见,叫破喉咙都没人听,而另外一个杨氏,则是在被窝里面偷偷哭,出来露面的时候还要强装笑脸表示没关系,这大板子,真的一点都不疼……
至于那些山东士族,原本就不带那些人一起玩,就算是那些人跳脚大骂,声音也传不到长安三辅来。
至于那些主要学习传授今文经学的家族么……
其实今文经学发展到了当下,已经明显有了一些疲态。毕竟谶纬一时爽,解释起来的时候就麻烦了。刚开始的时候这种类似于谎言的谶纬还不多,相互之间也没有勾连,而现在上百年时间当中,有多少自相矛盾的谶纬之言,恐怕这些治学今文经学为主的世家子自己都说不清楚,被旁人抓住了纰漏,打脸得打尴尬无比。
所以像是郑玄这样的大儒,基本上来说都不是完全偏向于今文经学的,很多都是古文今文两条腿走路。
在历史上,三国中后期,魏国曹芳就推出了一个偏向于古文经学的『三体石碑』,也可以算是从侧面说明到了当下,对于今文经学的一个态度。
另外,有反对者,自然就有拥护者,并且这些拥护者的数量相当惊人……
只要不是傻子,都能清楚的明白这一项举措,对于广大的普通士族弟子,寒门中民学子是多么利好。
为什么这些经文难以传播?
不就是因为这些经文没有句读,隐晦难懂,若是没有各家自己私藏的那些注解,即便是拿到了经书,都未必能知晓书本上的这些字到底是代表什么意思!
所以,在古代才将学习经文的第一步,称之为『开蒙』。
现在如果『官方』勘正了经文的注解,那么也就意味着只要认字之后,就可以越过原先经书世家所设立的门槛,直接窥看到了经书之内所传递的信息!
并且若是一旦勘正确定了经文的注解,按照骠骑将军的习惯,即便是雕刻第二批的『熹平石经』耗时较长,也会提前在长安书坊之中放出一些『平装本』……
这对于绝大多数普通家庭,寒门弟子是绝对的利好!
因此这些普通家庭,寒门子弟,只要是头脑不傻的,便是坚决的站在了斐潜这一边,并且这些人的数量远远超过了那些『家族精品』。
极个别昏了头的,屁股坐不正的,则是被郑玄和司马徽的拥戴者喷得生活几近不能自理。郑玄在历史上就一直都在做经文注解的工作,从易经到诗经,到礼记,即便是没有斐潜的支持,他也是这么做的。
至于司马徽么,当初斐潜还在荆州的时候,就听闻司马徽对于经文注解这个事情非常重视,甚至不惜到处跑拉人头和郑玄对抗,如今有机会和郑玄几近于平起平坐,共同勘正经文注解,又怎么会轻易反对,然后放弃到手的荣耀?
山西士族更是不会反对,因为这几乎就是掌握经文注解话语权的绝佳机会!
从太原,从平阳,从河东,从陇右,不断的有表示自己代表某某家的学子抵达了青龙寺,不管自己的水准能不能达到『勘正注解』的标准,反正先要混一个脸熟再说!
然后在第二届的青龙寺大论时间还差一年的时候,这个热度已经是先期炒作起来了……
一切都疯狂起来,之前那些跳着脚咬着牙说绝对不参加第二次青龙寺大论的各地世家,豪强大户,现在为了不让自己的家族丧失话语权,便是只能泪流满面的说一句『真香』。
在面对苦难的时候,有的人咬着牙坚持,有的人会迎头而上,有的则是想要逃避,还有一部分的人只想着自己怎样才能豁免,因此在表面上看起来似乎平稳下来的长安三辅,其实又开始涌动起来了新的暗流……
太兴六年,春。
距离下一次的青龙寺大论,还有一年的时间。 蓝星,夏国。
肿瘤科病房,弥漫着医院独有的消毒水味道。病房是单人间,设施俱全,温馨舒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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可对于孑然一身的路遥来讲,却是无人问津的等死之地。
他是癌症晚期,靠着意志力撑到现在,但也只是多受几天罪罢了。
此刻,路遥躺在病床上,怔怔望着床头柜上的水杯,想喝口水。
可他拼尽全力却无法让身体离开病床。剧痛和衰弱,让这原本无比简单的事情成了奢望。
这时,一道幸灾乐祸的声音响起:“表哥~你真是狼狈呢。连喝口水都得指望别人施舍。”
一位英俊的年轻男子悠闲坐在病床前,翘着二郎腿,眼睛笑成一道缝。
“你求求我,我给你喝口水如何?”
路遥面无表情,一言不发。自从失去了自理能力,一帮亲戚的嘴脸已经见多了,不差这一个。
男子起身,将水杯拿在手里递过来,“表哥别生气,我开玩笑的,你对我这么好,喂你口水还是能办到的。”
说完话,他将水杯里的水,缓缓倒在路遥苍白消瘦的脸上。
被呛到,路遥无力的咳嗽几声,好在少量的水流过嗓子,让他有了几丝说话的力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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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张鑫,为什么?我从未得罪过你。你去星盟国留学,还是我资助的!”
张鑫将水杯放下,不紧不慢的说:“谁让你这么古板呢,只是运点感冒药罢了,又不犯法,你非得千方百计的拦着。”
路遥脸上闪过一丝了然之色,道:“张鑫你这垃圾,狗改不了吃屎。将感冒药运到国外提炼毒品……咳咳……”
张鑫理了下领带,笑道:“你别血口喷人啊,我可是国际知名企业家。这次回国,‘省招商引资局’还打电话欢迎我呢~”
路遥叹了口气,现在的自己什么都做不了,索性闭上眼睛不再说话,安静等待死亡的到来。
但张鑫却不想让眼前饱受病痛折磨、即将离世的表兄走好。他附身靠近,悄悄说道:琇書蛧
“表哥啊~其实呢,我这次回国主要就是见你一面,告诉你一声——你的癌,是我弄出来的~”
路遥陡然挣开眼,“你说什么!”
张鑫笑眯眯的掏出个铅盒打开,里面是件古怪的三角形饰物,仅有巴掌大小,中间是只眼睛似的图案,一看就很有年代感。
“眼熟吧?这是我亲手送你的,货真价实的古董。我在里面掺了点放射性物质,长期接触就会变成你现在这副鬼样子。”
路遥马上认出来,这是自己很喜欢的一件古物,天天摆在书桌上,时不时的把玩,没想到却是要人命的东西!
他伸出枯枝似的手臂,死死的抓住眼前人的胳膊!“你……”
“别激动~表哥,我西装很贵的。”张鑫轻松拿掉路遥的手,小心的捏起铅盒,将放射性饰物塞进他怀里。
“我赶飞机,得先走一步。你好好留着这个当做纪念吧,有机会再去你的坟头蹦迪~”
说完话,张鑫从容起身离开。临走前,还回头俏皮的眨眨眼。他原本就男生女相,此时的神态动作居然有些娇媚。
保镖很有眼力劲,赶紧打开病房门。同时用无线耳麦联络同事,提前发动汽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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路遥只能无力的瘫在床上,浑身皆是钻心剜骨般的剧痛,还有无穷悔恨、不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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但很快,剧痛渐渐消失,只剩麻木,路遥隐约听到过世的双亲在喊他。
就在路遥的身体越来越飘,即将失去意识时,胸口突然阵阵发烫,将他惊醒。
从怀中摸出那三角形饰物,发现这玩意变得滚烫无比,还在缓缓发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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