斐潜终于是看到了吕布和裴俊一同而来的身影。
人权。
似乎一直在变,却又未曾改变。
但是人性却从始至终,未曾改变。
人总是只想看见自己想要看见的东西,就像是读水浒,很多人只看见了大块吃肉大碗喝酒,路见不平一声吼,但是往往把书中讽刺和对于人性的揭露视而不见。
就像是斐潜最开始对于吕布认知,一开始或许也就是停留在大块吃肉大碗喝酒上面,但是这真的就是吕布?
吕布是边境出身,但是并非完全不通文墨,否则也不会被丁原聘为主簿,或许并不是那么的精通,但是应付一般的文书应该来说也不成什么问题。吕布说是一个汉人,但是因为并州边境长期是处于胡人和汉人混杂的状态之下,所以吕布身上也有很多的胡人的习惯。
比如杀丁原,杀董卓……
这对于胡人来说,并不算是什么大事情,就像是狼群里面的头狼,在保持着绝对统治和至高无上的权力的同时,也要时刻接受来自年轻雄狼的挑战,胜了,可以继续保持头狼的位置,败了便是一无所有身死道消。
但是对于汉人来说,吕布这样的行为就等同于背主。
没人喜欢背主之人。
曹操当时的提问,其实也并非是在犹豫,而是在试探……
刘备毕竟和吕布相处过一段时间,虽然有些矛盾和不愉快,但是同样一方面刘备在吕布困顿的时候收留了他,而吕布也在袁术大举来攻的时候化解了刘备的危机,以曹操的疑心病难倒会容许吕布和刘备光明正大的走到一起?
刘备义正辞严的说明,只不过是寄人篱下的被迫之举罢了,刘备同样也看出了曹操容不得吕布,所以顺水推舟全了曹操的心意,却背上了许久的骂名。
或许这就是刘备装疯卖傻,死活也要离开曹操的原因?
斐潜也不清楚,但是斐潜知道,今天,他必须容下吕布,就算是吕布怀有二心,斐潜依旧要笑着,默不作声的吃下去。
原因很简单。
因此见到了吕布的时候,斐潜已经是调整到最灿烂的笑容,以最饱满的情绪,甩镫下马,高呼了一声:“吕大哥!”
“斐贤弟!”吕布想也没想,也迎了上来,紧紧的握住了斐潜的臂膀,两人相视大笑。
然而,跟在斐潜身后的杨修的眉头却动了动,微微瞄了瞄斐潜和吕布,看着两人融洽无比的在说一些往昔之事,脸上虽然跟着带了笑容,但是眉眼当中并没有什么笑意。
杨修忽然察觉到了些异样的目光,顺着目光看去,却看见在吕布身后的一名中年文士朝着他微微拱了拱手……
杨修微微颌首,也还了一礼,显得温文尔雅。
两个人似乎在这相互一礼之间,交换了一些什么信息,又像是什么事情都没有发生一样,默默的跟在斐潜和吕布身边……
太史慈在一旁,表示在闻喜县城之内,已经设宴。
宴会的规格很高,钟鸣鼎食之外,还有斐潜特意令人安排的各种肉食以及利用油脂烹饪出来的新式菜肴。不仅是吕布个人,而且对于吕布带来的所有兵卒也都是如此,虽然不见得和吕布一样那么精致,但是大块肉大碗酒,肉汤馒头都是管够的,倒也是其乐融融的模样。
开席之时,斐潜请吕布上座,吕布推辞不过,也就坐了,下首的太史慈却有些看不下去,正待怒目站起来要说些什么,却被黄旭给按住了,只能哼了一声,便作罢了。
陈宫微微扫了一眼,便垂下了眼睑,看了看桌案上的菜肴,默然不语。
吕布和斐潜的桌案之上是十二道的菜肴,太史慈和裴俊是八个豆盘,陈宫也是,而其余坐在下首陪同的,便是最多只有六个盘子了,甚至远一点的只有四个。
毕竟斐潜和吕布的身份都是列侯级别,所以在正式的场合,用十二道菜就是礼仪,而太史慈裴俊都算是一郡之长,都算是两千石的大臣,而陈宫么,则算是超规格招待了……
起初汉代的宴会食物都是很尴尬的,不是烹就是煮,不是炖就是煨,肉干和肉脍齐舞,醯醢盐腌齐飞。至于酒浆醪糟什么的,更是酸寡不定,虽然是属于同一批的,但是味道么,也是只能说求同存异罢了。
但是今天的宴会,显然是不敢说后无来者,但也前无古人了。虽然菜式可能还是汉代的,但是做法已经大不相同……
枸豚韭卵,狗䐲马朘,煎鱼切肝,羊淹鸡寒,桐马酸酒,蹇膊庸脯,腼羔豆饧,彀雁蛋羹,白鲍甘瓠,热粱和炙,清灼胡瓜,盐渍细菘。
道道都是精品,盘盘都是佳肴。
吕布显然也是饿了,见到了如此佳肴也是双目放光,双手就没有停过,酒倒满了喝干,如同风卷残云一般,扫荡了一片之后,才算是缓了下来,有些不好意思的笑道:“这个……这个,若有失礼之处,还望贤弟莫怪……”
“哪里的话,兄长喜欢便好……”斐潜笑着,一边有一搭没一搭的吃着,一边说道,“兄长来了河东,那么雒阳之处……”
吕布端着一杯酒,沉默了片刻,看了一眼在下首的杨修,说道,“某留了些许兵卒……已经派人通知了杨氏之人……”其实吕布不仅仅是通知了杨彪,同样也通知了曹操,至于这两个人会不会打起来,又或是商讨出什么相关的分配方案,吕布就不得而知了。
斐潜微微点点头。
“如何不见文远?”吕布环视了一下,转头问道。
斐潜笑了笑,说道:“文远现于上党,军务繁重,脱身不得,托某向温侯请罪……”琇書網
吕布愣了一下,旋即哈哈哈笑了几声,旋即举杯相邀,说道:“什么请罪不清罪的,哈哈,文远这话说的……喝酒,喝酒……”
斐潜也一同举杯而饮。
接下来的时间,两个人几乎就是默契一般,并没有继续说一些什么关于当下的人或是事情的话题,而是将边塞风光,各地风情拉扯出来说,吕布在席上高声畅谈,斐潜也是频频点头,时不时的凑趣几句,倒也恰到好处,不多时吕布便喝得大醉,摇摇晃晃的离开了宴会大堂,到了临时下榻的驿馆安歇……
………………………………
闻喜府衙后堂。
斐潜也喝了不少,但是因为本身就有所控制,所以并没有喝醉。
斐潜接过黄旭递上来的温热脸巾,覆盖在面上,揉搓了几下,然后又喝了几口醒酒汤,便说道:“温侯手下安置得如何了?”
黄旭一边接过了脸巾,一边低声说道:“都安置在城中校场之内。”
斐潜点了点头。不知道什么原因,高顺并没有跟着吕布到宴会上,而是和普通兵卒一同在校场那边,倒是魏续等人陪着吕布。
黄旭迟疑了一下,说道:“温侯……温侯今日似乎兴致不高……”
斐潜挑了挑眉毛,说道:“何以见得?”
“温侯表面似乎大醉……”黄旭低声说道,“但是我看他离开的时候,虽然故作踉跄,但是下盘依旧沉稳……并非像是一个大醉之人……”
斐潜垂下眼帘,沉默了片刻,说道:“知道了。”
黄旭也默默的退到了一旁,他的职责并非给斐潜出谋划策,但是有责任给斐潜讲述一些他说观察到的东西。
斐潜默默的坐在桌案之旁,托着脑袋沉思。
说实在的,这一次会面并没有想象当中的那么好,但是也不至于太差,若是吕布一开始就纳头就拜,斐潜说不定还会觉得相当的诧异。
现在吕布的所作所为,倒是符合一贯以来的印象,但也就意味着,吕布依旧是一个相当不稳定的因素。
作为一名领袖,考虑问题的方式方法自然不可能像是无产者一样。
规矩就是规矩,在没有绝对必要的情况下,斐潜并不愿意去随意违背规矩,最少在表面上是要表现的遵守规矩,这样才能让人知道什么可以做,什么不可以做,若是自己都不遵守规矩了,又怎么能够要求低下的人也遵守规矩?
历史上但凡是领导者开始不遵守规则,开始肆意打破规则的时候,往往都是造成了社会的极大动荡。
斐潜还没有准备好迎接这些动荡……
之前在雒阳的时候,斐潜和吕布以兄弟相称,似乎是平等,现在也是以兄弟相称,也似乎是平等的,但是斐潜知道,人人平等这个词,就算是到了后世,也依旧是一个笑话。人出生开始就是不平等的,相貌,父母等等都是不平等的来源,更何况人性本身就是不患贫而患不均。
大家一起穷,也可以一起穷开心。
但是现在明显不对等的情况下,大家就未必能够继续开心得起来了。因此需要更多的手段来制衡,比如规矩,比如征税,比如科举等等。
可是用什么规矩来束缚吕布?
缚虎不得不急?
还有一件事情,陈宫跟着吕布过来了。
之前陈宫再怎么折腾,也跟斐潜无关,毕竟不是在斐潜的地盘上,但是现在不同了,这个陈宫身上的疑点太多,多到了了斐潜至今都想不明白的程度……
按照历史上来说,陈宫和曹操是老相识了,否则曹操在杀陈宫的时候,也不会拿陈宫的妻子相威胁,咳咳,这样说似乎有些怪异,但是实情就是这样。
同时,陈宫也不是那个捉放曹的亭长,他跟曹操的关系,应该从刘岱身故,鲍信等人推荐曹操担任兖州牧的那个时候开始。
嗯,鲍信之死……
斐潜轻轻的敲了几下桌案。
不妨假设一下,如果鲍信没有死,会发生什么情况?
鲍信统军的时候,曹操恐怕还在守城门,所以在军队上,鲍信比曹操更有威信,至少比那些曹氏夏侯氏的一大帮子都来的要更加强。所以如果鲍信未死,曹操的军权就不可能会一家独大!
那么说曹操故意害死鲍信?
斐潜思索了片刻,微微的摇了摇头。
有这种可能,但是可能性不是很大,曹操最多是顺水推舟,或者是见死不救而已,战场之上瞬息万变,早半刻和晚半刻可能结果就完全不同,如果曹操当时拼命救援,说不定也可以救下鲍信的性命,但是……
所以这件事情导致了陈宫和曹操开始离心?因为毕竟是陈宫建议鲍信迎曹操作为兖州牧的,至于后面的事情么,就是众人都知道了。
陈宫来此,是为了继续辅佐吕布么?
如果是这样的话……
斐潜轻轻的敲击着桌案,就像是一只啄木鸟在叩响着树干……
………………………………
吕布当然没有喝醉。
而且很清醒。
吕布搓了搓脸,有些难受。难受的感觉并非是身体上的,而是精神上的,他似乎有一种感觉,这或许是最后一次以兄弟之间的身份来和斐潜喝酒了。
虽然脸上在笑,但是这酒喝的并不舒服。
吕布甚至有些后悔来这里了。
难倒走上了这一条路,就注定兄弟朋友会越来越少么?
“温侯……”陈宫坐在下首,四平八稳的说道,“席间温侯上座之时,太史将军多有不满之举……”
吕布闭着眼,半响才缓缓的说道:“某知道。”吕布又不是瞎子,怎么可能看不见。问题是就算看见了又能如何?跳下去当场撂面子?
吕布已经是年近四十的人了,就算是再热血鲁莽的少年,到了这个年龄,经历了这么多的事情,自然也渐渐的学会了一些圆滑,但圆滑并不代表心中就是平静如水。
陈宫继续说道:“温侯,征西将军言谈之间,并无一句安排,温……”
“不用说了!”吕布紧紧的皱着眉头说道,“某尚未沦落至乞食于旁人!”
陈宫愣了一下,拱了拱手说道:“如此……温侯暂且休息,某告退了……”
“嗯。”吕布闭上也眼,却依旧皱着眉头。
许久许久之后,油灯之内的油终于是燃尽了,灯光摇曳几下之后,熄灭了。吕布坐在昏暗的阴影里,一动不动,只是传出了一声长长的叹息…… 蓝星,夏国。
肿瘤科病房,弥漫着医院独有的消毒水味道。病房是单人间,设施俱全,温馨舒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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可对于孑然一身的路遥来讲,却是无人问津的等死之地。
他是癌症晚期,靠着意志力撑到现在,但也只是多受几天罪罢了。
此刻,路遥躺在病床上,怔怔望着床头柜上的水杯,想喝口水。
可他拼尽全力却无法让身体离开病床。剧痛和衰弱,让这原本无比简单的事情成了奢望。
这时,一道幸灾乐祸的声音响起:“表哥~你真是狼狈呢。连喝口水都得指望别人施舍。”
一位英俊的年轻男子悠闲坐在病床前,翘着二郎腿,眼睛笑成一道缝。
“你求求我,我给你喝口水如何?”
路遥面无表情,一言不发。自从失去了自理能力,一帮亲戚的嘴脸已经见多了,不差这一个。
男子起身,将水杯拿在手里递过来,“表哥别生气,我开玩笑的,你对我这么好,喂你口水还是能办到的。”
说完话,他将水杯里的水,缓缓倒在路遥苍白消瘦的脸上。
被呛到,路遥无力的咳嗽几声,好在少量的水流过嗓子,让他有了几丝说话的力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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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张鑫,为什么?我从未得罪过你。你去星盟国留学,还是我资助的!”
张鑫将水杯放下,不紧不慢的说:“谁让你这么古板呢,只是运点感冒药罢了,又不犯法,你非得千方百计的拦着。”
路遥脸上闪过一丝了然之色,道:“张鑫你这垃圾,狗改不了吃屎。将感冒药运到国外提炼毒品……咳咳……”
张鑫理了下领带,笑道:“你别血口喷人啊,我可是国际知名企业家。这次回国,‘省招商引资局’还打电话欢迎我呢~”
路遥叹了口气,现在的自己什么都做不了,索性闭上眼睛不再说话,安静等待死亡的到来。
但张鑫却不想让眼前饱受病痛折磨、即将离世的表兄走好。他附身靠近,悄悄说道:琇書蛧
“表哥啊~其实呢,我这次回国主要就是见你一面,告诉你一声——你的癌,是我弄出来的~”
路遥陡然挣开眼,“你说什么!”
张鑫笑眯眯的掏出个铅盒打开,里面是件古怪的三角形饰物,仅有巴掌大小,中间是只眼睛似的图案,一看就很有年代感。
“眼熟吧?这是我亲手送你的,货真价实的古董。我在里面掺了点放射性物质,长期接触就会变成你现在这副鬼样子。”
路遥马上认出来,这是自己很喜欢的一件古物,天天摆在书桌上,时不时的把玩,没想到却是要人命的东西!
他伸出枯枝似的手臂,死死的抓住眼前人的胳膊!“你……”
“别激动~表哥,我西装很贵的。”张鑫轻松拿掉路遥的手,小心的捏起铅盒,将放射性饰物塞进他怀里。
“我赶飞机,得先走一步。你好好留着这个当做纪念吧,有机会再去你的坟头蹦迪~”
说完话,张鑫从容起身离开。临走前,还回头俏皮的眨眨眼。他原本就男生女相,此时的神态动作居然有些娇媚。
保镖很有眼力劲,赶紧打开病房门。同时用无线耳麦联络同事,提前发动汽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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路遥只能无力的瘫在床上,浑身皆是钻心剜骨般的剧痛,还有无穷悔恨、不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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但很快,剧痛渐渐消失,只剩麻木,路遥隐约听到过世的双亲在喊他。
就在路遥的身体越来越飘,即将失去意识时,胸口突然阵阵发烫,将他惊醒。
从怀中摸出那三角形饰物,发现这玩意变得滚烫无比,还在缓缓发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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