许久之后,吕布才缓缓的将方天画戟停了下来,站在庭院中间喘息着。
“郎君……”
“夫人。”吕布点点头,一边将方天画戟递给护卫,一边接过了小草递过来的面巾,随意擦了几把脸上的汗水。
小草却轻声说道:“郎君莫叫我夫人,被夫人知道了,又要一阵好闹……”
“那个婆娘……”吕布叹了一声,说道,“休要理会她!”吕布原本的正室早就身亡多年了,现在续弦的是严氏,小草口中的夫人也就是说她。
因为当下吕布宠爱小草,所以严氏平日多少也有几分嫉妒,虽然明面上不好说些什么,但是也没少背地里给小草颜色看,毕竟在汉代正统观念里面,小草连个正儿八经的姓氏都没有,又怎么能当一个堂堂大汉温候的如夫人呢?
规则的力量,从古至今,无处不在。
吕布曾经以为自己是一个可以无视规则,甚至可以打破规则的人,但是现在年岁渐长,才越发的感觉到自己变得有心无力。
小草没有继续说什么,而是从吕布手中拿过了脸巾,转到了吕布身后,垫着脚尖,给吕布擦拭着后脑和脖颈上的汗水。
吕布接过一旁侍女递上来的茶水,咕嘟嘟灌下去了一碗,然后才呼出一口长气,示意小草了一下,走到庭院一侧的小亭之中,坐了下来。
侍女来来回回,将茶水和一些糕点拜访在小亭之中的桌案上,然后行了一礼,便退了下去。
吕布看着小草在桌案一侧烹煮茶汤,沉默了良久,忽然说道:“我杀了陈公台……”琇書蛧
小草手一抖,差点将茶汤泼洒到外面来,不由得呆住了,半响才啜啜的问道:“这……这是为何?”然后又急急的跟上了一句,“郎君若是不便,也不用讲……”
“也没有什么不好说的……”吕布目光四下看了看,却没有直接说陈宫的事情,而是说道,“……这些时日,府内用度如何?可有短少什么东西?”
“嗯……”小草想了想,摇了摇头说道,“应该没有什么短少的,昨日据说又运来了一批……夫人清点了半日才算是清点完呢……”
“这个婆娘……”吕布哑然,摇了摇头,“对这些死物,竟比对某还用心些!”
“郎君……”小草也掩嘴偷偷笑了两声,然后才给严氏辩解一下,“夫人也是过了阵苦日子,好不容易……嗯,夫人还特意给了我一匹锦缎,说是给我做个衣裳,我觉得给郎君做个外袍倒是更好……对了,还有些九原泥陶羊肉,等明日做些给郎君尝尝可好?”
吕布闻言也来了几分的兴趣,说道:“哦,也好。至于衣物么,我有外袍,你自个儿留着添置些衣裳就是……”正说着,吕布忽然想到了一些什么,沉默了片刻之后,吕布重新开口说道,喃喃的,似乎自是自言自语一般,“如此说来,征西……嘿,征西……”
吕布摇了摇头。
小草不明就里,但是既然吕布没有明说,她也就不追问,只是忙着手头上的茶汤,片刻之后便煮好了,将新茶奉给了吕布。
人的转变总是在不知不觉之间发生,而最先发现这些转变的,往往不是经常陪伴在身边的人,而是久别的友人又或是什么长时间不见面的人。
吕布自从和斐潜在雒阳分手告别之后,一转眼之间就是数年未曾见面,而现在再次见面之后,除了原本的残留的部分印象之外,却要是比任何人都能清晰的感受到征西将军斐潜的种种变化。
当时还在雒阳之时,在吕布的感觉之中,斐潜不过是一个小兄弟而已,谈得来,又能喝,时不时还有些妙语凑趣,多少算是一个不错的朋友,并且那个时候的吕布,不管是从军事还是从职务上,都是比斐潜要来得高,因此吕布不觉得自己矮斐潜一头,更是没有在斐潜面前有什么不自在的感觉。
而现在,一切似乎都一样,但是一切似乎也都不一样。
吕布依稀还记得,当时在雒阳的时候,斐潜在讲话的时候,还需要做出一些手势,用一点加重的语气,来表达或是增强言语的力度,而现在的征西将军斐潜,已经不再需要这些了。
正所谓居移气养移体,征西将军斐潜,经过这些日子里在并北三辅的历练,在沙场之间的磨砺,当今的斐潜已经不再需要哪些夸张的动作和词语,神色总是平静,语气亦是淡然,然而无人敢不用心去听。
无论何时何事,原本让吕布感觉有些亲切的斐潜的笑容,现在变得让人看不透深浅,就连这一次的太原事件的前后布局,都让吕布感觉到了征西将军斐潜成竹在胸,极有城府的深沉感,这让吕布多少不再敢小看斐潜。
这种感觉,说不清道不明,要说什么具体的么,吕布也说不太上来,不过能感受得到,斐潜这个昔日的小兄弟,已经成长为需要吕布仰视才能看得见的人物了。
这样的发现,让吕布心中难免有些惶惶不安,因此在陈宫提议之后,吕布虽然不完全认同,但是也没有反对,严格说起来,吕布内心深处或许也没有完全意识到他也不是想要制征西将军斐潜于死地,只是想要重新回到之前雒阳之时的比斐潜相对较为高一些的情况而已……
然而吕布发现,自己似乎一拳挥在了空处……
这种感觉……
吕布长长的叹息了一声,说道:“不喝茶了,有酒没?去取些酒来!”
虽然小草觉得自己辛辛苦苦才煮出来的茶汤吕布喝了没几口就要换酒,心中多少有些可惜,但是既然是吕布的愿望,小草也从未想过要违背,所以也就点点头,下去吩咐让人取了一些酒水过来,给吕布倒上。
“等等……”吕布指了指桌案说道,“倒两杯……”
小草扭捏的说道:“郎君,我……我不喝酒的……”
“哈哈……”吕布仰头笑了笑,笑声当中却有些苍凉的意味,“不是给你的……倒吧……”
小草不明就里,但是依旧按照吕布的意思在桌案之上倒了两杯酒。
吕布盯着两杯酒水,既没有喝,也没有说话,良久之后,吕布才端起了其中一杯,往地面上泼上去,放下酒爵,然后端起另外一杯,一饮而尽……
………………………………
“恭喜将军!”崔钧性质颇高,高声哦吟道,“真可谓,笑谈解甲刃,妙计安胄乱。尺牍定兵危,一言定太原!”
斐潜呵呵笑了两声,说道:“州平过誉了。”
“将军且莫谦虚,此番巧解兵危,真乃太原百姓之福也……”崔钧是真的高兴,也是真的佩服,话语之间虽然有些奉承之意,但是更多的还是庆幸和感谢,毕竟崔钧现在是太原太守,虽然这一次吕布的作乱并非是崔钧的责任,但是如果太原因此被兵卒祸乱了,多少崔钧面上也不好看,别的不说,单单今秋的岁赋就有些问题了,所以能够和平解决,对于崔钧来说,真的是最好不过。
斐潜笑笑,没有继续说什么。
每个人触及的层面不一样,考虑问题的角度就不太一样。百姓们认为生计问题是最重要的问题,而商人或许认为利润才是命根子,自诩清流的官吏或许怀着一个为天下苍生请命的心,对于野心家来说则是除了自己的野心之外,其他的东西都是一文不值。
那么吕布还有野心么?
斐潜不能确定。
虽然张辽回禀说吕布是一怒之下斩杀了陈宫,但是斐潜认为事情并非那么简单……
吕布不懂得权谋?
说是吕布在刚刚踏入雒阳的时候,不懂得这些东西,斐潜还相信,但是到了当下,若说吕布依旧一点都不懂,这……
谁信?
就像是被刀割伤了,总是会留下疤痕一样,吕布这么多年来被权谋耍得颠沛流离,难道就没有留下任何的疤痕?
那么现在的问题是,是深究,还是睁一只眼闭一只眼?
似乎两个方面的选择都不是很好。
在原本计划当中,斐潜是准备将吕布往困境上再逼迫一些,然后再将其拉回来,这样一来不仅可以依旧表现出千金买骨的意思,还可以进一步削弱吕布的实力,然而张辽的恳求之下,斐潜做出了一点退让。
毕竟斐潜觉得,张辽比吕布更重要一些。
但是现在吕布斩杀陈宫究竟是主动还是被迫,这些已经不太重要,重要的是如何安置吕布……
崔钧看了看斐潜的神色,说道:“将军可是忧虑如何安置温侯?”
斐潜点了点头说道:“州平可有何策?”
崔钧笑着说道:“野性难驯,又不欲取其性命,便断其爪牙就是!”
斐潜沉吟了片刻,说道:“某曾闻,以狮虎统羊,羊便悍猛嗜血,若是以羊统狮虎,狮虎亦如羊之懦弱……若两相争锋,以狮虎统羊,则可胜羊统狮虎者……不知州平以为然否?”
崔钧愣了一下,捋了捋胡须说道:“似乎有几分道理……不过……”
“州平不妨直言就是。”斐潜笑着说道。
“狮虎天生爪利筋强,牛羊则是脾性温和,岂可混为一处?”崔钧看了看斐潜的面色并无什么不悦,便继续说道,“狮虎贪血食,牛羊求草芥,本性亦如此,岂能轻改之?”
斐潜缓缓的点点头。
原本斐潜还想着将吕布留下来,做一个八十万的禁军教头,当然,斐潜肯定不是为了什么张氏,而是觉得吕布这一身的武艺要是能够传一些出来,那么也是了不得的一件事情。
然而崔钧的言语提醒了斐潜,狮虎毕竟还是狮虎,纵然一时间可以和牛羊混杂一处,但是谁也不能确定那一天这狮虎就会突然暴起,大发野性……
所以最好的办法还是让狮虎去该去的地方。
斐潜现在有些理解历史上袁绍和曹操,都不约而同的放走了刘备,是他们都不知道刘备身上的威胁性么?是他们不清楚”借“给了刘备的兵卒便是肉包子打狗一去不回头么?
袁绍或许可能愚笨一些,然而曹操也做了同样的事情,这就说明其实袁绍和曹操其实都面临了同一个问题,就像是斐潜现在面临的这个问题。
用,不敢用,而且用了未必能有多大用,杀,不好杀,而且还是需要这一块招牌表现自己的宽容大度……
也罢,只能是若即若离,距离产生美了。
斐潜沉吟了片刻之后说道:“遣温侯至九原,收复故土如何?”不过还不能明面上去要求吕布,最好的办法便是让吕布主动提出来。
这一点,斐潜其实也已经在做了,只不过不知道什么时候才能达成效果罢了……
崔钧抚掌而笑道:“甚妙!”
斐潜点头说道:“如此,温侯若去九原,前期所需钱粮,便由州平多多费心了。”
“这……这是自然……”崔钧抖了抖眉毛说道,“不过,太原亦非富庶之地,不妨以三千兵甲为限……”
“可以,按两年之期来准备吧……”斐潜也懒得跟崔钧讨价还价,毕竟三千兵卒来说算是一个不大不小的数目,若是吕布觉得不足,让他自己去想办法就是,反正九原现在马贼、胡人什么的也是挺多的,以战养战,以吕布的武艺来说,问题并不是很大。
“两年?”崔钧叹了口气,点了点头,“谨遵将军之令。”
斐潜看了看崔钧,说道:“州平可是担心仓禀不足?”
崔钧略微有些不好意思的笑了笑说道:“不敢有瞒将军,太原原本久无太守,故而仓禀虚空,加之钧初至……这个……”
斐潜看着崔钧摇了摇头。
崔钧见状,心中不免有些踹踹,小心的陪着笑,问道:“将军可是有何见教?”
斐潜指了指太原城,说道:“虽说主谋已亡,然多有从逆者,岂能轻恕?”
崔钧一副恍然的模样,顿时拱手谢道:“若非将军点醒,钧几误了大事!”
斐潜看着崔钧,微微眯了眯眼,意有所指的说道:“州平……须知过犹不及……”
崔钧脸皮扯动了一下,尴尬的点头赔笑了两声。
虽都不是圣贤,就算是圣贤也有他自己的想法,就不用说吕布和崔钧了,但是只要在合适的范围之内,这些想法还是可以容忍的……
毕竟水至清则无鱼。
聪明不难,难的是聪明后的糊涂。
也罢,暂且先糊涂一会再说…… 蓝星,夏国。
肿瘤科病房,弥漫着医院独有的消毒水味道。病房是单人间,设施俱全,温馨舒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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可对于孑然一身的路遥来讲,却是无人问津的等死之地。
他是癌症晚期,靠着意志力撑到现在,但也只是多受几天罪罢了。
此刻,路遥躺在病床上,怔怔望着床头柜上的水杯,想喝口水。
可他拼尽全力却无法让身体离开病床。剧痛和衰弱,让这原本无比简单的事情成了奢望。
这时,一道幸灾乐祸的声音响起:“表哥~你真是狼狈呢。连喝口水都得指望别人施舍。”
一位英俊的年轻男子悠闲坐在病床前,翘着二郎腿,眼睛笑成一道缝。
“你求求我,我给你喝口水如何?”
路遥面无表情,一言不发。自从失去了自理能力,一帮亲戚的嘴脸已经见多了,不差这一个。
男子起身,将水杯拿在手里递过来,“表哥别生气,我开玩笑的,你对我这么好,喂你口水还是能办到的。”
说完话,他将水杯里的水,缓缓倒在路遥苍白消瘦的脸上。
被呛到,路遥无力的咳嗽几声,好在少量的水流过嗓子,让他有了几丝说话的力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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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张鑫,为什么?我从未得罪过你。你去星盟国留学,还是我资助的!”
张鑫将水杯放下,不紧不慢的说:“谁让你这么古板呢,只是运点感冒药罢了,又不犯法,你非得千方百计的拦着。”
路遥脸上闪过一丝了然之色,道:“张鑫你这垃圾,狗改不了吃屎。将感冒药运到国外提炼毒品……咳咳……”
张鑫理了下领带,笑道:“你别血口喷人啊,我可是国际知名企业家。这次回国,‘省招商引资局’还打电话欢迎我呢~”
路遥叹了口气,现在的自己什么都做不了,索性闭上眼睛不再说话,安静等待死亡的到来。
但张鑫却不想让眼前饱受病痛折磨、即将离世的表兄走好。他附身靠近,悄悄说道:琇書蛧
“表哥啊~其实呢,我这次回国主要就是见你一面,告诉你一声——你的癌,是我弄出来的~”
路遥陡然挣开眼,“你说什么!”
张鑫笑眯眯的掏出个铅盒打开,里面是件古怪的三角形饰物,仅有巴掌大小,中间是只眼睛似的图案,一看就很有年代感。
“眼熟吧?这是我亲手送你的,货真价实的古董。我在里面掺了点放射性物质,长期接触就会变成你现在这副鬼样子。”
路遥马上认出来,这是自己很喜欢的一件古物,天天摆在书桌上,时不时的把玩,没想到却是要人命的东西!
他伸出枯枝似的手臂,死死的抓住眼前人的胳膊!“你……”
“别激动~表哥,我西装很贵的。”张鑫轻松拿掉路遥的手,小心的捏起铅盒,将放射性饰物塞进他怀里。
“我赶飞机,得先走一步。你好好留着这个当做纪念吧,有机会再去你的坟头蹦迪~”
说完话,张鑫从容起身离开。临走前,还回头俏皮的眨眨眼。他原本就男生女相,此时的神态动作居然有些娇媚。
保镖很有眼力劲,赶紧打开病房门。同时用无线耳麦联络同事,提前发动汽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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路遥只能无力的瘫在床上,浑身皆是钻心剜骨般的剧痛,还有无穷悔恨、不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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但很快,剧痛渐渐消失,只剩麻木,路遥隐约听到过世的双亲在喊他。
就在路遥的身体越来越飘,即将失去意识时,胸口突然阵阵发烫,将他惊醒。
从怀中摸出那三角形饰物,发现这玩意变得滚烫无比,还在缓缓发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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