寂静无风。
太阳高悬在天空中,恣意尽情地挥洒无边的热和光。
沙丘一座连着一座,连绵起伏,像是一座座别致的墓穴。
而在一座沙丘的背阳之处,忽然有沙子窸窸窣窣地向下滚落。
这股动静越来越大,随后从搅动不定的黄沙当中,竟猛地弹伸出一只手来!
这只手满是血迹,伤痕累累,猛地抓空,似乎愣了一下。
然后下一刻,这只手似乎反应过来,无比兴奋并且疯狂地抓拿推挠。先是手掌,然后是手臂涌出沙砾,沙洞被迅速扩大,终于露出了一颗少年的脑袋。
当这个灰扑扑的脑袋半露出沙丘之后,嘴巴就拼命地张到最大,虚弱至极地吐出胸膛中所有的闷气之后,然后贪婪地抽取灼热的空气。
伴随着猛烈的呼吸,从少年的口腔、鼻腔中喷射出少量的沙粒。
“咳咳咳!”
然后,因为呼吸太过剧烈,少年发生了猛烈的咳嗽。
咳嗽片刻后,少年终于缓过劲来,睁开双眼。
尽管他在阴暗的沙丘背面,但仍旧被炙热的阳光刺得瞳孔一缩,下意识地又将眼睛眯成了一条缝。
看清楚周围的环境,少年尽管有所预料,但仍旧心头一沉:“沙漠,我果然到了沙漠。只是不知道这片沙漠和苍须等人之前去过的是否是同一个?”
少年正是针金。
他差一点就因为窒息而死。当他吸入第一口空气,最危险的时刻总算是过去了。
针金喘息片刻,恢复了稍许力气,艰难地将自己从黄沙中拔出来。
正式脱离了被活埋的窘境后,针金根本没有力气站起身,直接跪在了地上,不断喘息,间隔着大声咳嗽。
他吐唾沫。
嘴里的沙子将唾液染成浅黄色。
他又掏耳朵、喷鼻子,然后用手抖索自己的头发,让细碎的沙子四处洒落。m.χIùmЬ.CǒM
这些动作只持续了一小会儿,针金就感到自己体力的极限,他吓得立即停手,从全跪的动作变成半跪。
因为他知道这座海岛的凶险,把所有的体力都消耗光是绝对愚蠢的行为,另外半跪的动作更能让他迅速起身。
周围悄然无声,没有一丝的风。
白日的阳光璀璨炙热,烘烤着黄褐色的沙漠。
而沙漠一眼望去平淡无奇,只有满眼的黄,一丝绿意都没有。
唯一的杂色就是他。
这个金发少年不再像往常那样英俊,也不干净,他灰头土脸,狼狈万分。
针金就这样看着眼前的这一切,警惕非常,然而没有任何动静。
他扫视周围,最后目光定格在他身后的沙丘。
他看着这个沙丘,感觉像是看一座沉默的墓碑。
针金后怕又庆幸,他虽然深埋在沙下,但并不是沙丘的正下方。他被掩埋得并不深,这才让他有了一丝逃出生天的机会。
他紧紧抓住了这丝机会,没有葬身在这座沙丘墓碑之下。
所以,少年不自觉地笑出声来:“呵呵呵呵……咳咳,呵呵呵。”
他逃离险境已经好一会儿了,当他确认安全之后,他的心头这才开始涌出喜悦之情。
这种欣喜的感觉越发浓郁,在随后的几个呼吸的时间里,竟浓郁到充斥少年的胸怀。
以至于针金的笑声越来越大,并且还笑出了眼泪。
他再一次地感受到了生命的美好!
感受到了每一次呼吸的可贵,刚刚在沙砾中,他根本无法呼吸。
他感受到了他的身躯在发麻,在痛——有些地方有伤,至少肋骨断掉了一根,这让针金呼吸的时候,胸膛每一次起伏都带着痛。
但就是这种痛,也让他万分的欣喜!
这都是劫后余生的喜悦,生的喜悦,简直是无穷无尽,宛若是海啸掀起的巨大浪潮,要淹没了他。
其实这种劫后余生的经历,针金已经有多次感受了。
第一次,严格意义上来讲,是刚惊醒的那一刻。针金体内蕴含的战斗意识,帮助他间接击杀了白银魔兽蓝毛恶狼。一切发生的太快。当然,事后反省也给针金带来种种情绪,但庆幸、后怕的情绪居多,欣喜稍少。
第二次,是在山洞中,针金本身已经中了火毒,却冒死击杀了白银级魔兽猴尾棕熊。针金几乎已经丧命,紫蒂拼尽全力救他。在生死间挣扎,针金几度昏迷几度苏醒,最终挺了过来。那个时候,他发现哪怕是一朵普通的野花,都透着生命的无限可爱和美丽,能让他欣赏良久良久。
第三次,是面对刀锋蜘蛛。死亡逼近,针金还被忽然涌现的记忆吸引注意力。针金也以为自己要死,没想到身体忽然变异。这次劫后余生,他更多的是猜疑和好奇。
第四次,是羊肉带来的混乱魔力侵蚀身体,让他险些丧命。得救之后,少年心中更多的是对未婚妻紫蒂的感激和欣赏。
第五次,也就是眼下的灾难。险死还生之后,针金的喜悦是有史以来最多的。
“是因为什么?”针金细细品味着自己的情绪。
很快,他就找到了原因。
“是因为这场磨难,是天地的威能。若是中毒或者魔兽,我还有出手的能力。但是面对这样的狂暴风沙,我除了挨打还能做什么呢?能够生还,实在是我的幸运!”
如果有选择,针金宁愿自己面对魔兽,而不是遮天盖地的狂暴风沙。
正是这种无力和无奈的感觉,让他生还之后的喜悦越发浓郁。
“我命垂一线,能够生还实属侥幸。那么紫蒂、苍须他们呢?”一个问题浮现脑海,让针金脸上的笑容逐渐消失。
情感安慰他说:这些人一定还活着。
但同时,理智冰冷地告诉针金:这些人凶多吉少,生还下来的话,不啻是一种奇迹。
针金不可避免地担忧起来,又空落落地希冀起来。
欣喜的情绪似乎忽然间就消退了,刚刚那么浓郁,现在几乎瞬间就消失无踪。
随之而来的是不甘。
探索队在针金的领导下,好不容易狩猎了鼠群,刚刚有点起色,就遭受了致命打击。
是恐惧。
如果再一次面对之前对狂暴风沙,他还能有这样的运气逃生第二次吗?
是无助和迷茫。
接下来他该怎么走?要向哪里去?
是沉重。
他曾经暗自发誓,要好好守护自己的未婚妻。现在紫蒂究竟是生是死?如果是死,尸体又在什么地方?
还有他身为百针家族的唯一继承人,他需要通过竞争,赢得白沙城主之位,但现在他却被困住海岛上,几度濒临死亡的绝境,他还能活着逃离这座岛?还能有机会去担负起振兴家族的重担吗?
种种情绪纠缠在一起,让针金再次感到呼吸困难。
这一刻,他感到自己无助极了,软弱极了。
他想要忍住,他记得自己圣殿骑士的身份,但是他的泪水还是无声无息地滴落下来。
针金没有擦拭自己的眼泪,而是看着这些泪水滴落到干燥的沙砾上,看着它们浸透这些沙,打出一个个微小的坑,努力地想要扩张,但湿润终究只局限在很小很小的范围里。
和偌大的沙漠,不,和整个沙丘相比,这些泪坑是多么的渺小,多么的可怜。
“多像是我啊。”
针金苦叹。
他再次发自真心地祈祷:“神啊,我伟大的圣明大帝,祢是在世的神明,祢是永胜的一方。此时此刻,祢的骑士,祢的信徒,祢的孩子祈求祢的回应,祈求祢的怜悯,祈求祢给予我正确的方向,指点出勇敢前行的路……”
这一次的祈祷,针金絮絮叨叨,内容前所未有的充沛。
一只剧毒的沙漠蝰蛇发现了针金,这个可怜的少年很快就被它看成猎物。
沙漠蝰蛇悄然接近,它的鳞片十分接近沙的颜色,S形曲线移动不仅快速而且一点声音都没有。
当距离接近,沙漠蝰蛇在针金的背后猛地弹射而起!
但是下一刻,针金没有回头,而是信手一伸,就在半空中将蝰蛇捕捉。
蝰蛇蛇口大张,蛇信伸缩,疯狂地挣扎,但它的咽喉被针金的手死死掐住。
蝰蛇半米多长的蛇躯死死地缠绕在了针金的手臂上。
但针金一动不动,不管是他半跪着的身躯,还是他的手臂,宛若铁铸一般。
针金不再祈祷,而是静静地聆听着蝰蛇生命旅程最后的嘶鸣。
他沉默,始终没有抬头,所以当蝰蛇被硬生生掐死,它都没有看清死敌的面容。
太阳越升越高。
沙漠的表面滚烫起来,远方的空气都被灼烧得扭曲。
一位金发少年缓缓走出沙丘的背面,像是一滴水,汇入广阔无垠的沙漠。
这个少年面庞英俊,但此刻灰头土脸,衣裳破烂。
在他的肩膀上搭着一只死去的沙漠蝰蛇,像是搭着一条链子。
这条蝰蛇和寻常的还不一样,在它的尾部螺旋一般,让人联想到地精制作的金属弹簧。
在这个见鬼的海岛上,就连一条普通的蛇都怪模怪样。
针金没有再流泪,他变得面无表情。
他知道了一个道理——
神或许有怜悯,骑士大概有怜悯,人可能有怜悯……
但,大自然中没有。 蓝星,夏国。
肿瘤科病房,弥漫着医院独有的消毒水味道。病房是单人间,设施俱全,温馨舒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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可对于孑然一身的路遥来讲,却是无人问津的等死之地。
他是癌症晚期,靠着意志力撑到现在,但也只是多受几天罪罢了。
此刻,路遥躺在病床上,怔怔望着床头柜上的水杯,想喝口水。
可他拼尽全力却无法让身体离开病床。剧痛和衰弱,让这原本无比简单的事情成了奢望。
这时,一道幸灾乐祸的声音响起:“表哥~你真是狼狈呢。连喝口水都得指望别人施舍。”
一位英俊的年轻男子悠闲坐在病床前,翘着二郎腿,眼睛笑成一道缝。
“你求求我,我给你喝口水如何?”
路遥面无表情,一言不发。自从失去了自理能力,一帮亲戚的嘴脸已经见多了,不差这一个。
男子起身,将水杯拿在手里递过来,“表哥别生气,我开玩笑的,你对我这么好,喂你口水还是能办到的。”
说完话,他将水杯里的水,缓缓倒在路遥苍白消瘦的脸上。
被呛到,路遥无力的咳嗽几声,好在少量的水流过嗓子,让他有了几丝说话的力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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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张鑫,为什么?我从未得罪过你。你去星盟国留学,还是我资助的!”
张鑫将水杯放下,不紧不慢的说:“谁让你这么古板呢,只是运点感冒药罢了,又不犯法,你非得千方百计的拦着。”
路遥脸上闪过一丝了然之色,道:“张鑫你这垃圾,狗改不了吃屎。将感冒药运到国外提炼毒品……咳咳……”
张鑫理了下领带,笑道:“你别血口喷人啊,我可是国际知名企业家。这次回国,‘省招商引资局’还打电话欢迎我呢~”
路遥叹了口气,现在的自己什么都做不了,索性闭上眼睛不再说话,安静等待死亡的到来。
但张鑫却不想让眼前饱受病痛折磨、即将离世的表兄走好。他附身靠近,悄悄说道:琇書蛧
“表哥啊~其实呢,我这次回国主要就是见你一面,告诉你一声——你的癌,是我弄出来的~”
路遥陡然挣开眼,“你说什么!”
张鑫笑眯眯的掏出个铅盒打开,里面是件古怪的三角形饰物,仅有巴掌大小,中间是只眼睛似的图案,一看就很有年代感。
“眼熟吧?这是我亲手送你的,货真价实的古董。我在里面掺了点放射性物质,长期接触就会变成你现在这副鬼样子。”
路遥马上认出来,这是自己很喜欢的一件古物,天天摆在书桌上,时不时的把玩,没想到却是要人命的东西!
他伸出枯枝似的手臂,死死的抓住眼前人的胳膊!“你……”
“别激动~表哥,我西装很贵的。”张鑫轻松拿掉路遥的手,小心的捏起铅盒,将放射性饰物塞进他怀里。
“我赶飞机,得先走一步。你好好留着这个当做纪念吧,有机会再去你的坟头蹦迪~”
说完话,张鑫从容起身离开。临走前,还回头俏皮的眨眨眼。他原本就男生女相,此时的神态动作居然有些娇媚。
保镖很有眼力劲,赶紧打开病房门。同时用无线耳麦联络同事,提前发动汽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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路遥只能无力的瘫在床上,浑身皆是钻心剜骨般的剧痛,还有无穷悔恨、不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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但很快,剧痛渐渐消失,只剩麻木,路遥隐约听到过世的双亲在喊他。
就在路遥的身体越来越飘,即将失去意识时,胸口突然阵阵发烫,将他惊醒。
从怀中摸出那三角形饰物,发现这玩意变得滚烫无比,还在缓缓发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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