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们祖祖辈辈都是老实人,活了一辈子面朝大地背对苍天,握着不敢放的是手里的锄头,忙碌半生却端不稳手中的饭碗。
人生来三六九等,他们活得宛如原野上的一根野草,稍微一点天灾大难就会要了他们的命去。
但是他们懂得什么叫做问心无愧。
立于苍天和大地之间的脊背为了生存可以无限下压,然而皮肉下的脊梁不弯,他们活得是堂堂正正。
桑枝夏对他们这些人都有大恩。
不管是当时得以低价买粮的,还是打着借的名义给了粮的。
又或是不惜犯险前来偷盗,结果却被好心收容的,他们这些人的命都是桑枝夏捡回来的。
桑枝夏和徐家是不是被人寻仇了不重要,这场大火的离奇真相是什么也不重要。
重要的是他们在这里活命扎根,他们不能在这时候选择离去。
有个身形瘦弱但无端透着坚韧的妇人低头,心疼地吹了吹自家儿子手上被烫伤的痕迹,红着眼笑着说:“长生,你还记得咱们娘俩刚来这里的那天吗?”
也是如昨晚大火似的深夜,他们母子实在寻不到半点活路了,决定冒死跟着躁乱的人群冲进洛北村,冲进那个据说藏着粮的地方。
苍天不曾落下半点眷顾,他们也被这里看守的人团团围住。
就在她带着无限恐惧把孩子护住时,伸到他们母子眼前的是一只带着老茧和干活儿痕迹,绝对谈不上细皮嫩肉的手。
那只手的主人生得真好啊,容色之艳宛如话本戏台上所绘的神仙,眼中却带着不可言说的悲悯和柔和。
那只手把他们从冷冰冰的地上拉起来,给了他们一碗活命的稀粥,在开春之时给了他们一个窝身的茅屋,让他们宛如浮萍的母子在这里有了个可以安身立命的家。
不是神仙,却给了他们求神都求不来的夙愿达成。
这样的好日子,哪儿是他们当时敢痴心去想的?
被叫做长生的孩子看起来不过十一二岁,小脸被熏得黢黑,眼里却带着狼崽儿似的黑亮和狠劲儿。
长生握住妇人颤抖的手咬牙说:“娘,我知道的。”
“东家救了咱们的命,给了娘工钱还让我读书,东家是咱家的大恩人,所以我们不能恩将仇报。”
“等我长大了,我一定会好好报答东家的大恩的!”
诸如此类的对话发生在不同的人身上,哄嚷的农场中自有一股与喧闹不融的平静流淌。
画扇带着从四处紧急找来的大夫赶到时,许文秀悬在嗓子眼的心轰然落肚。
“还是夏夏想得周到,有了这些大夫就好办多了!”
因大火而亡的人不多,但伤者不少,单靠着胡老爷子一人根本应付不过来,全都是拖着。
更多的生怕耽搁了会让农场的损失更大,挂着一身被烤干的血迹脚下根本不敢停,再这么下去也是能要命的!
画扇上前扶住许文秀颤抖的手,低声说:“老夫人您别担心,东家吩咐买的药材和请的大夫都陆续到了,凡是在此受伤的人都会得到妥善安置,您先去……”
“嘿呀!”
许文秀打断了画扇的话,恼道:“我哪儿也不去!”
“这乱糟糟的哪儿都没安排好呢,我能去哪儿啊?赶紧把你带来的人叫来,伤得重的都在后边呢!跟我来!”
许文秀等人赶到农场后,就把抢救出来的伤者按轻重缓急都分别安置在了不同的地方,此时带着大夫赶过去倒也及时。
运来药材的骡车马车陆续停下,大箱大箱的药材被搬下来,几十名大夫尽管还搞不清是什么情况,但受人之托忠人之事,下了车就纷纷打开药箱开始忙碌。
吴长贵被自家媳妇儿揪着,急得不行:“哎呀你别拦着我!”
“这么大的事儿呢,我现在不去……”
“那么多人都来了,现在不差你这一个了!”
吴嫂子不知哭了多少次,死死地抓着吴长贵说:“大夫来了,你赶紧去把你的胳膊看看,等包好了再去帮忙!”
吴长贵还不想答应,谁知身后却响起了一道轻轻的声音:“吴大哥,你听嫂子的话。”
吴长贵夫妇同时一愣,回头看清来人是谁,都惊得倒吸一口凉气。
吴嫂子难以置信地说:“夏夏?”
“不是,谁把这事儿跟你说了?”
桑枝夏还没说话,吴嫂子就连珠炮似的白了脸:“天爷菩萨啊!你怀着孩子呢!”
“你哪儿能来这种地方?赶紧回家去!”
世人对生死多有忌讳,特别是有孕的妇人,在世人眼中就是横跨在生死之间的人,以身孕育新生,新生的代价却是一只脚跨在了鬼门关上。
谁家要是有有孕的妇人,不凑巧村里要是出了丧亡的白事,那都要把家门好好地关严实了,在白事结束前绝对不许出门,免得沾染了不吉利。
桑枝夏都快生了,农场里这次可是死了人的,尸首就都摆在后头呢!
这里……
吴嫂子白着脸就要去扭送桑枝夏回家,谁知桑枝夏却捂住她的手说:“嫂子,这里出了这么大的事儿,我在家里坐不住。”
她一开始是不打算来的,但情形不同,齐老也怕她在家里控制不住的胡思乱想扰了心神,索性就亲自陪同带着她来了。
吴嫂子想也不想地说:“就是出了大事儿,你才不能在这里待着!”
“走走走,我现在就送你回家去!你……”
“徐璈来了!”
前头的人群中不知哪个眼尖地喊了一嗓子,下一秒震动耳膜的就是响彻大地的马蹄声。
听到声音的人纷纷转头,看清不断掀起烟尘急速赶来的人,不由得捂着嘴深深吸气。
徐璈一身黑衣打马在前,脸上不知为何带着一股说不出的苍白。
吁一声狠狠地抓住缰绳马蹄腾空扬起,紧跟在他身侧的,赫然就是西北大营跟在陈年河身边的军师邬连!
邬连所带的人换下了军营中的装束,黑衣怒马却仍带着军营所出的肃然和整齐。
徐璈翻身下马落地,邬连慢了一步飞快地说:“徐少主先进去,外围自有我,尽可放心。”
徐璈低低地说了声多谢,无视身遭无数探究惊讶打量的目光,横跨人群跑到桑枝夏的身边,扶住桑枝夏手的瞬间声调沙哑:“枝枝。”xǐυmь.℃òm
“对不起,我来晚了。” 蓝星,夏国。
肿瘤科病房,弥漫着医院独有的消毒水味道。病房是单人间,设施俱全,温馨舒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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可对于孑然一身的路遥来讲,却是无人问津的等死之地。
他是癌症晚期,靠着意志力撑到现在,但也只是多受几天罪罢了。
此刻,路遥躺在病床上,怔怔望着床头柜上的水杯,想喝口水。
可他拼尽全力却无法让身体离开病床。剧痛和衰弱,让这原本无比简单的事情成了奢望。
这时,一道幸灾乐祸的声音响起:“表哥~你真是狼狈呢。连喝口水都得指望别人施舍。”
一位英俊的年轻男子悠闲坐在病床前,翘着二郎腿,眼睛笑成一道缝。
“你求求我,我给你喝口水如何?”
路遥面无表情,一言不发。自从失去了自理能力,一帮亲戚的嘴脸已经见多了,不差这一个。
男子起身,将水杯拿在手里递过来,“表哥别生气,我开玩笑的,你对我这么好,喂你口水还是能办到的。”
说完话,他将水杯里的水,缓缓倒在路遥苍白消瘦的脸上。
被呛到,路遥无力的咳嗽几声,好在少量的水流过嗓子,让他有了几丝说话的力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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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张鑫,为什么?我从未得罪过你。你去星盟国留学,还是我资助的!”
张鑫将水杯放下,不紧不慢的说:“谁让你这么古板呢,只是运点感冒药罢了,又不犯法,你非得千方百计的拦着。”
路遥脸上闪过一丝了然之色,道:“张鑫你这垃圾,狗改不了吃屎。将感冒药运到国外提炼毒品……咳咳……”
张鑫理了下领带,笑道:“你别血口喷人啊,我可是国际知名企业家。这次回国,‘省招商引资局’还打电话欢迎我呢~”
路遥叹了口气,现在的自己什么都做不了,索性闭上眼睛不再说话,安静等待死亡的到来。
但张鑫却不想让眼前饱受病痛折磨、即将离世的表兄走好。他附身靠近,悄悄说道:琇書蛧
“表哥啊~其实呢,我这次回国主要就是见你一面,告诉你一声——你的癌,是我弄出来的~”
路遥陡然挣开眼,“你说什么!”
张鑫笑眯眯的掏出个铅盒打开,里面是件古怪的三角形饰物,仅有巴掌大小,中间是只眼睛似的图案,一看就很有年代感。
“眼熟吧?这是我亲手送你的,货真价实的古董。我在里面掺了点放射性物质,长期接触就会变成你现在这副鬼样子。”
路遥马上认出来,这是自己很喜欢的一件古物,天天摆在书桌上,时不时的把玩,没想到却是要人命的东西!
他伸出枯枝似的手臂,死死的抓住眼前人的胳膊!“你……”
“别激动~表哥,我西装很贵的。”张鑫轻松拿掉路遥的手,小心的捏起铅盒,将放射性饰物塞进他怀里。
“我赶飞机,得先走一步。你好好留着这个当做纪念吧,有机会再去你的坟头蹦迪~”
说完话,张鑫从容起身离开。临走前,还回头俏皮的眨眨眼。他原本就男生女相,此时的神态动作居然有些娇媚。
保镖很有眼力劲,赶紧打开病房门。同时用无线耳麦联络同事,提前发动汽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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路遥只能无力的瘫在床上,浑身皆是钻心剜骨般的剧痛,还有无穷悔恨、不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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但很快,剧痛渐渐消失,只剩麻木,路遥隐约听到过世的双亲在喊他。
就在路遥的身体越来越飘,即将失去意识时,胸口突然阵阵发烫,将他惊醒。
从怀中摸出那三角形饰物,发现这玩意变得滚烫无比,还在缓缓发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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