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在屋檐下,不得不低头。
古往今来,但凡以这话头开始的故事,后面往往少不了几句哀怨的话儿,比如孤苦无依啦,受尽欺凌啦,矮人一头啦,遭人冷眼啦,自卑下作啦,发奋图强啦等等,但是,您若想在我这儿听到这些,抱歉,估摸那您走错了片场。
敢对我陌岫翻冷眼的人,应该还在奈何桥边排队呢吧?
我不像其他人有父母罩,我是除了没有父母罩到处都有人罩。
这是什么意思呢?就是放眼整片大陆,我陌岫到哪儿都是那地界最有名望的人给顶着。
就这样还有人想干架,那都是不知死活。
但若说都恭恭敬敬,那生活也没多少意思了。
往日碰到过一回有趣的,那人不知打哪块穷乡僻壤刚搬到长安,长安什么地界儿,一地的高门大户,哪个都不敢得罪,从地头蛇一瞬间变成进城鼠,到处都是没玩过没吃过,见到谁都得点头哈腰,可怜的自尊心摇摇欲坠,就想找个人欺负欺负。
他进辟雍那几日我恰巧住在城郊师父家,师父他老人家自己粗布麻衣,也只准我穿粗布麻衣,说穿好衣服哪里是练功的,分明是来享福的。
在那里几日,他老人家见我轻功迟迟没有长进,便说我在长安成日里吃酒吃肉,养的身体虚浮,回去后必须日日吃素吃纯肉。
第二日我去辟雍,那货趴在墙角听到人说我无父无母,又见我粗布衣裳,心里一琢磨,这下机会不就来了,显示优越感的机会不就来了,拯救他那点可怜的自尊心的机会不就来了。
在食寮里头,我端着我的青菜和白馍馍刚在桌子这头坐下,正等着渔航打了汤来吃饭,他在我对面趾高气扬的坐下,端了盘红烧鸡肉放在我餐盘里,做作道,“这肉挺好吃,我请你吃,不用花钱。”
我倒没觉得什么,顺道给他推了回去,“不用,这几日吃素。”
他非得塞给我,嘴上又散发善意,“你平日吃不到,我请你。”
我还是给他推了回去,师父是狗鼻子,一月间有没有吃肉喝酒,下月去他那儿保准知道,“我说了我吃素。”
在他眼里,连我这样无父无母的孤儿都不吃他递过来的菜,摆明就是看不起他,别人家比他家强就算了,你算个什么东西,还能任由你糟蹋了去?
他暴怒的站起来,将红烧鸡块的盘子摔到我面前,“我说了给你吃,你就必须要吃,我看着你吃!”
这魔幻操作把小爷都整不会了,我只是冷笑了几声,还是觉得不过是一盘鸡子,懒得理他。
他还蹬鼻子上脸了,指着我的鼻子给我一顿教训,“你不过是个最没根基的穷小子,没爹疼,没娘爱,我爹可是刚升到长安的五品大官,你是个什么东西,还敢驳我面子?别说是一盘肉,就是叫你吃我阿的屎,你都得恭恭敬敬的钻到屎盆子里去。”
哇,我这暴脾气,这么多年都没碰上这么蠢的了,当即我就撸起袖子干了一架。这弱鸡哪里打得过我,长得高高大大,比我还大上五六岁,被我摁在地上叮当哐啷一顿乱捶。
要不是渔航上来拉我,保准打死他。
这事儿是中午发生的,陛下是下午到的。
当时事情过了,我打过一架后也抛在脑后,懒得理他。
下午坐在后排百无聊赖的听大司礼讲学,听得昏昏欲睡。
我最不爱这门课,不过没关系,吕阿梁说我阿娘也不喜欢,我是继承我阿娘。我阿娘到底喜不喜欢无所谓,关键是我用这句话从陛下那儿讨到了“陌岫免修祁礼”的谕旨。
“各自退一步,”陛下说,“你可以不用考这门试,但你得去课堂上坐着好好听,给足先生面子,先生学识渊博,你去听一听对你将来也有好处。”
老头这才屁颠屁颠答应了,我才在他这门课上做白日梦。
这样一想,就少考一门试,课不照样上?
谕旨不谕旨好像也没什么所谓,反正都要来上课。
下午的阳光晒得人昏昏沉沉,我托着下巴琢磨回去怎么求吕阿梁允准我今年去鹿城找我叔父,陛下他老人家带着一堆人进来了。
他毫不客气的往大司礼让出的位置上一坐,叫人通知所有的先生学生到这儿来,当着全体辟雍人的面儿,从人堆里提溜出那家的爹娘,挑着一双杏花眼阴笑,“你家没教好的孩子,是爱卿来教,还是要朕来教?”
我实在没想到这事会惊动陛下,因为我以前从没碰到过这样不知死活的。
就看着,不光我,一大堆人看着,十五六岁的人了,当众被爹娘扒了裤子打屁股,白花花的屁股没打几下全红了。
比屁股更红的是那张俊脸,红的都快滴出血,低着头一路跑出了辟雍。
他丢了这么大的人,再也待不下去,晚上就去大司学那儿请辞回了家。
我当时其实真不知这事儿会惊动陛下这么严重,客观效果就是,从那以后,我陌岫一战成名,整个辟雍乃至整个长安都无人不知无人不晓,说我“无父无母”是一个禁忌。
不是我的禁忌,是陛下的禁忌。
陛下最听不得这种话,为什么听不得,人人心里清楚,但没人告诉我。
而我装作不知道,因为这事儿这原因,它不重要。
他们对我好是真的我对他们好是真的就行了,我管因着什么原因。
这些老人家的事儿是很复杂的,我一点都不愿意掺和。
我只知道吕阿梁对我好,陛下对我好,郑叔叔渔叔叔还有西羌和北匈的各位叔伯陌府的各位族亲待我好,这就够了。
上一辈的恩恩怨怨,就让他们去扛吧,我一点不愿知道。
我娘亲呢,虽然她一日都没照看过我,又好像一直都在照看我。
我没见过她的面,又好像有记忆以来一直都飘着她的影子,我便好奇我神通广大的娘亲到底是什么样子。
没人说,但私下里公主伯母告诉我,“阿岫,你不是可以进宫?”琇書網
我点点头,“是啊,皇帝伯伯待我可好了,只要想去,马上就来接我。”
公主伯母说,“你且瞧瞧你皇帝伯伯最宠爱的那个宠妃婉儿,她便和你亲娘有七八分相像,尤其那双眼睛,最像。” 蓝星,夏国。
肿瘤科病房,弥漫着医院独有的消毒水味道。病房是单人间,设施俱全,温馨舒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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可对于孑然一身的路遥来讲,却是无人问津的等死之地。
他是癌症晚期,靠着意志力撑到现在,但也只是多受几天罪罢了。
此刻,路遥躺在病床上,怔怔望着床头柜上的水杯,想喝口水。
可他拼尽全力却无法让身体离开病床。剧痛和衰弱,让这原本无比简单的事情成了奢望。
这时,一道幸灾乐祸的声音响起:“表哥~你真是狼狈呢。连喝口水都得指望别人施舍。”
一位英俊的年轻男子悠闲坐在病床前,翘着二郎腿,眼睛笑成一道缝。
“你求求我,我给你喝口水如何?”
路遥面无表情,一言不发。自从失去了自理能力,一帮亲戚的嘴脸已经见多了,不差这一个。
男子起身,将水杯拿在手里递过来,“表哥别生气,我开玩笑的,你对我这么好,喂你口水还是能办到的。”
说完话,他将水杯里的水,缓缓倒在路遥苍白消瘦的脸上。
被呛到,路遥无力的咳嗽几声,好在少量的水流过嗓子,让他有了几丝说话的力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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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张鑫,为什么?我从未得罪过你。你去星盟国留学,还是我资助的!”
张鑫将水杯放下,不紧不慢的说:“谁让你这么古板呢,只是运点感冒药罢了,又不犯法,你非得千方百计的拦着。”
路遥脸上闪过一丝了然之色,道:“张鑫你这垃圾,狗改不了吃屎。将感冒药运到国外提炼毒品……咳咳……”
张鑫理了下领带,笑道:“你别血口喷人啊,我可是国际知名企业家。这次回国,‘省招商引资局’还打电话欢迎我呢~”
路遥叹了口气,现在的自己什么都做不了,索性闭上眼睛不再说话,安静等待死亡的到来。
但张鑫却不想让眼前饱受病痛折磨、即将离世的表兄走好。他附身靠近,悄悄说道:琇書蛧
“表哥啊~其实呢,我这次回国主要就是见你一面,告诉你一声——你的癌,是我弄出来的~”
路遥陡然挣开眼,“你说什么!”
张鑫笑眯眯的掏出个铅盒打开,里面是件古怪的三角形饰物,仅有巴掌大小,中间是只眼睛似的图案,一看就很有年代感。
“眼熟吧?这是我亲手送你的,货真价实的古董。我在里面掺了点放射性物质,长期接触就会变成你现在这副鬼样子。”
路遥马上认出来,这是自己很喜欢的一件古物,天天摆在书桌上,时不时的把玩,没想到却是要人命的东西!
他伸出枯枝似的手臂,死死的抓住眼前人的胳膊!“你……”
“别激动~表哥,我西装很贵的。”张鑫轻松拿掉路遥的手,小心的捏起铅盒,将放射性饰物塞进他怀里。
“我赶飞机,得先走一步。你好好留着这个当做纪念吧,有机会再去你的坟头蹦迪~”
说完话,张鑫从容起身离开。临走前,还回头俏皮的眨眨眼。他原本就男生女相,此时的神态动作居然有些娇媚。
保镖很有眼力劲,赶紧打开病房门。同时用无线耳麦联络同事,提前发动汽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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路遥只能无力的瘫在床上,浑身皆是钻心剜骨般的剧痛,还有无穷悔恨、不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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但很快,剧痛渐渐消失,只剩麻木,路遥隐约听到过世的双亲在喊他。
就在路遥的身体越来越飘,即将失去意识时,胸口突然阵阵发烫,将他惊醒。
从怀中摸出那三角形饰物,发现这玩意变得滚烫无比,还在缓缓发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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