娘亲和舅舅走后,陌九没有了其他亲人,陌岫是她世上唯一的骨肉至亲。
白起也走了,朋友也越来越少。
北风乍起,卷起雪花向湖边凝聚,好似形成一个风孔,将两人与外界隔绝。
风孔之外充斥着混沌,是四国是长安是朝堂是战场是殿下和将军,风孔之内纯粹的多,只是池塘是枯荷是亭子以及亭子中的陌九和祁盛。
他扶桌起身,几乎瘦成了皮包骨,身板甚至支撑不起那件满是褶皱的长衫。衣服下面空空荡荡的,纯纯罩了一副骨架。
脸颊凹陷,颧骨清晰凸起,近乎哀求的看向陌九,“让我看看他,再见见他,咳咳,他也是我的儿子,咳咳,我以后都见不到他了,最后一面都不让我见吗?”
陌九转身时,他正好在一臂之内,他现在说这话是上赶着找死。
她拽住他衣领将他抵到柱子上,泛红的眼睛在他瘦削的脸上逡巡两三秒后,嘶哑道,“你不配。”
祁盛以前也瘦,是有力量的瘦,衣服下的肌肉线条不比她差。
现在离得这么近,陌九清楚感觉到手里不过一副空壳。
她被废掉内力时也是如此,但她是被迫,他却是主动。他脉搏之下还蕴藏着不小的内力,没人给他端去一碗汤药,是他自己不肯放过自己。
你以为作贱自己就能弥补万一吗,还是以为我还会心软?
当初不就是一时心软才断送掉我整条性命吗?
她低声咆哮道,眼睛不断在他眼里寻找,“陌岫?陌岫!你拿他要挟我的时候,拿他当傀儡要挟骑兵陌家军的时候,你就丧失了做父亲的资格!”
“祁盛!”
陌九眼眶泛酸,“我眼瞎看错了人,可你千不该万不该,你害我,你不该再算计陌岫。”
她愤怒更盛,扯住领子向后一扔,祁盛后退几步跌倒在地,“现在你想起来你是父亲了?想起陌岫是你儿子了?当初你把他的命当你争夺皇位的筹码的时候,可有一次考虑过他的安危?”
“小九!”
祁盛脸颊苍白中微微泛红,双手撑地才勉强颤颤巍巍起身。扶着柱子刚站好,地面寒气引出一阵咳嗽,咳的直不起身。
一长串的咳嗽后,他才清了清嗓子,长舒一口气,挺身站着,望向陌九痛苦道,“皇位之争,你死我活就连我自己都是一颗棋子。覆巢之下无完卵,但大业一成,我的皇位也是他的。”
陌九红着眼睛,男人薄情,放之于皇家更甚。夫妻无爱,父子无情,手足相残,挚友离心。句句背后都藏深意,处处背后都透着算计。
她眼眸泛起阵阵涟漪,是啊,都是你计划,我们都要按你计划走。
你看到了,现在的一切都是你计划的结果。
拳头砸到右边柱子上,“皇位有什么好?我不稀罕,我儿陌岫也是。”
陌九闭了闭眼睛,冷空气重新让她冷静下来,“陌岫不想要这些,他会在我庇护下健康快乐的长大。他以后也不会喜欢长安,我会带他离开,到一个没有那么多阴谋诡计的地方,他才不会活的这么累。”
北风萧瑟,大雪充斥在天地间翻飞,白茫茫一片好干净。ωωω.χΙυΜЬ.Cǒm
那就让他们回到最初,回到最开始谁都不认识谁的时候,那时候的陌九和祁盛还没有一点瓜葛,他们会各活各的。
她朝大雪中走,他站在身后望着她渐渐远离,已经仁至义尽,已经到达尽头。
其实很多事现在发生,很久之前就有预兆。
有时候回想,陌九才看到命运早就给过提示。
但当时她太沉迷于眼前,太沉迷于某样东西,反而对冥冥中抛出的线索视而不见。
譬如那日出使北匈归来,也是这样一个大雪天。魏明娇就多了一个孩子,魏府就来向她讨份位。
她走进黑夜,在长安孤魂野鬼般飘荡了很久,发现偌大的长安竟无处可去。
当时他也是坐在那里看着,看着她走,看着她消失在黑暗里。
陌九深深呼吸,让冷冽的空气充斥整个鼻腔,勉强维持一点冷静。
她一步步离开,一步步远离这个差点吞下她一生的魔窟,连带着过去所有的情爱和美好,怨恨和丑恶,都埋进大雪,让大雪吞噬掉一切。
祁盛看着她越来越远,最后一步跨出亭子时,他终于鼓起所有勇气问出最后一个问题。
雪花漫天飞舞,他朝她大喊:“你恨我吗?”
这四个字似乎耗光他所有心血,说完就无力的跌坐在石凳上喘粗气。
他努力克制情绪,抑制激烈的情绪变化引起的呼吸不畅,憋红了脸,憋出了眼泪。
你这么聪明,怎么可能不知道?
你不说而已,怎么是不知道?
我不解释却是无可辩驳,也是羞于启齿,怎么开口才能洗涤我满身的不堪?
我愧对于你,我还有资格祈求你的原谅吗?
祁盛的呼吸越来越沉重,你为我拼命诞下子嗣,我在西北设下陷阱;你母族也是间接死于我手;我把陌岫交给外公压制骑兵,强迫陌家军效力,让他身处险境;我还亲手废了你武功,这一切的一切,即便用一生去还,也还不清……
不知不觉间脸上一片冰凉,抹掉后又一颗接一颗滚落,冰冷蔓延到整张脸。
要是一切都没发生就好了,只是黄粱一梦,是庄周梦蝶。
大梦一醒就都回到过去,回到大婚最初,或者再往回走,倒回云良阁相遇……
到那年上巳节,那时他们初初相见,未来还有无数可能,他们还可能是举案齐眉的夫妻,还有一个可爱的儿子,以后可能还会有很多孩子,看着孩子绕膝,看着孩子再生孩子,垂垂老矣,头发斑白走不动时坐在桃花树下,他们回顾一生。
肺里呛出一阵咳嗽,咳咳咳,咳咳咳,而不是眼前冷冰冰的一种现实:“我没想你死,我没想到你会死。小九,我以为我能保护好你。没了武功,那我保护你!我没想到后来发生那样的事,知道你死了,我恨不得将自己千刀万剐,也恨不得将害死你的人千刀万剐。可,不行!小九,你看到了,失败后魏府是什么样结局。你看到了,你当时已经死了,人死不能复生,你不能失去母亲舅舅,我也不能失去母亲和外公,还有魏府几百上千条命!”
他落寞的低下头,“小九,我不想的,可我不想,一点没用。”
所以也不是你的错,是立场不同。 蓝星,夏国。
肿瘤科病房,弥漫着医院独有的消毒水味道。病房是单人间,设施俱全,温馨舒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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可对于孑然一身的路遥来讲,却是无人问津的等死之地。
他是癌症晚期,靠着意志力撑到现在,但也只是多受几天罪罢了。
此刻,路遥躺在病床上,怔怔望着床头柜上的水杯,想喝口水。
可他拼尽全力却无法让身体离开病床。剧痛和衰弱,让这原本无比简单的事情成了奢望。
这时,一道幸灾乐祸的声音响起:“表哥~你真是狼狈呢。连喝口水都得指望别人施舍。”
一位英俊的年轻男子悠闲坐在病床前,翘着二郎腿,眼睛笑成一道缝。
“你求求我,我给你喝口水如何?”
路遥面无表情,一言不发。自从失去了自理能力,一帮亲戚的嘴脸已经见多了,不差这一个。
男子起身,将水杯拿在手里递过来,“表哥别生气,我开玩笑的,你对我这么好,喂你口水还是能办到的。”
说完话,他将水杯里的水,缓缓倒在路遥苍白消瘦的脸上。
被呛到,路遥无力的咳嗽几声,好在少量的水流过嗓子,让他有了几丝说话的力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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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张鑫,为什么?我从未得罪过你。你去星盟国留学,还是我资助的!”
张鑫将水杯放下,不紧不慢的说:“谁让你这么古板呢,只是运点感冒药罢了,又不犯法,你非得千方百计的拦着。”
路遥脸上闪过一丝了然之色,道:“张鑫你这垃圾,狗改不了吃屎。将感冒药运到国外提炼毒品……咳咳……”
张鑫理了下领带,笑道:“你别血口喷人啊,我可是国际知名企业家。这次回国,‘省招商引资局’还打电话欢迎我呢~”
路遥叹了口气,现在的自己什么都做不了,索性闭上眼睛不再说话,安静等待死亡的到来。
但张鑫却不想让眼前饱受病痛折磨、即将离世的表兄走好。他附身靠近,悄悄说道:琇書蛧
“表哥啊~其实呢,我这次回国主要就是见你一面,告诉你一声——你的癌,是我弄出来的~”
路遥陡然挣开眼,“你说什么!”
张鑫笑眯眯的掏出个铅盒打开,里面是件古怪的三角形饰物,仅有巴掌大小,中间是只眼睛似的图案,一看就很有年代感。
“眼熟吧?这是我亲手送你的,货真价实的古董。我在里面掺了点放射性物质,长期接触就会变成你现在这副鬼样子。”
路遥马上认出来,这是自己很喜欢的一件古物,天天摆在书桌上,时不时的把玩,没想到却是要人命的东西!
他伸出枯枝似的手臂,死死的抓住眼前人的胳膊!“你……”
“别激动~表哥,我西装很贵的。”张鑫轻松拿掉路遥的手,小心的捏起铅盒,将放射性饰物塞进他怀里。
“我赶飞机,得先走一步。你好好留着这个当做纪念吧,有机会再去你的坟头蹦迪~”
说完话,张鑫从容起身离开。临走前,还回头俏皮的眨眨眼。他原本就男生女相,此时的神态动作居然有些娇媚。
保镖很有眼力劲,赶紧打开病房门。同时用无线耳麦联络同事,提前发动汽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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路遥只能无力的瘫在床上,浑身皆是钻心剜骨般的剧痛,还有无穷悔恨、不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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但很快,剧痛渐渐消失,只剩麻木,路遥隐约听到过世的双亲在喊他。
就在路遥的身体越来越飘,即将失去意识时,胸口突然阵阵发烫,将他惊醒。
从怀中摸出那三角形饰物,发现这玩意变得滚烫无比,还在缓缓发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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