祀殿之前,一位花发老人长跪不起。
偌大新安城里,没几个人认得他。
但如果是在以前的枫林城域,他几乎无人不知。
因为他正是魏去疾之前的枫林城主。
他的治政,堪称宽仁勤奋。
坐镇枫林城域期间,双脚走遍了治下的每一镇、每一村。这是魏去疾不曾做到过的事情。整个庄国也没有第二个这样做的城主。
当年十三岁的杜野虎当堂杀人,就是他亲手主持的翻案。还将杜野虎送进道院培养,这才有了如今九江玄甲里声名渐起的杜军爷。
他在枫林城域的时候,深受军民爱戴。后来自觉年老体衰,巩固不住修为,主动卸任养老。
他这一生,无儿无女,无亲无徒。
当年庄高羡伐雍,他在其间战功显赫。
因功从庄庭手里接过枫林城,未取一分一毫,奉献了自己的一生之后,又将枫林城归还国家。
而现在,枫林城域没了。
整个枫林城域,一条狗一只鸡甚至一捧泥土都没能留下。
说是白骨道作乱。
一个沉寂百年的邪教,哪里来的这么大能量?
庄国缉刑司是干什么吃的?为什么事先没有丝毫察觉?
为什么整个枫林城域都死绝了,董阿却得以独活!
为什么董阿洞悉了阴谋,堂堂国师杜如晦,咫尺天涯列国闻名,却还是赶不及!
为什么……
庄庭的解释能够说服天下所有人。
不是因为那份解释多么完美、多么跳不出错。
只是因为那些人,都不是枫林城域中人。
只是因为枫林城域没有人了!
只有他刘易安。
只有这一个老朽之身,将衰之命,还在苦苦追寻。
但是他问国相,国相避而不见。
他问君王,君王锁住深宫。
他问群臣,群臣没人理他。
谁会理会一个再无可能崛起的老者,一个气息衰弱、修行垮塌,毫无战力可言的老人?
尤其是他这样执拗,在整个庄国欣欣向荣的时候,非要揭开烂疮毒疤。
老人如今已是一介白身。
白身老人刘易安在偌大新安城里孤独来去,追问了整整九天。
整整九天没有答案。
没人理会。
第十日,他跪到了祀殿前。
他要问一声太祖!
倘若太祖还在,见得今时今日,此情此景,会不会也一声不吭!
“君如舟,民如水。水能载舟,亦能覆舟啊!”
他在祀殿之前嚎啕大哭。
无助得像一个孩子。
……
祀殿外,对面长街的转角处。
庄国副相董阿,袖手而立,一言不发。
……
……
枫林城域旧址外。
乌发如墨的杜如晦垂手而立,面上虽有老态,脊背却挺直如枪。
整个庄国,能令他如此恭谨的,自然只有一个人——庄国之主庄高羡。
那是一个面目平和的中年男子,正细细打量着被雾气笼罩的枫林城域。乍看之下,与寻常游玩踏春的富贵士绅没什么不同。
仅看外表,绝没有人想象得到,他是那样一个杀伐果断的男人。他在国事上的强硬锋利,超过庄国历届君主。
看过一阵,庄高羡含着笑道:“老师这一次,把白骨邪神彻底打疼了啊。祂要把这里拖入幽冥,却只拖到一半就停下。让枫林城域沉入现世与幽冥的夹缝中,让这里成为死地。既不被幽冥消化,又让我庄境永远留下一块疮疤。如此损人不利己,可见愤恨之心。”
枫林城域如果整体被拉进幽冥,现世中这块地域就会被抹去。届时邻近祁昌山脉的可能是望江城域或者三山城域。日长月久,也就渐渐被人淡忘了。
但如今卡在现实与幽冥的交界中,白骨尊神平白耗费神力,自己收不到任何好处。而庄国也永远留下这处死地。每个看到这片死地的人,都会回想起这段历史。
早在庄高羡还是太子的时候,杜如晦就是他的老师。
庄高羡登基之后,国相之位,不做第二人选。
“陛下。”杜如晦躬身道:“老臣听闻,古之圣主,民安则喜,民苦则泣。在枫林城域旧址外,您不应该笑。庄君登临洞真,是庄国之荣。牺牲百姓以成此境,却是庄君之辱。况且那些永远不得安息的亡魂,正在陛下眼前。”
“高羡受教了。”庄帝立即肃容,惭声道:“确实是追上了雍国那个老匹夫,想着从此边境无患,百姓安宁,有些忘形。”
庄高羡如今的境界已经超出杜如晦,却依然保持着学生对老师的尊敬。
杜如晦闻言,既不穷追猛打,也不老怀大慰。而是轻轻揭过这个话题。
“陛下可以在此域外立一生灵碑,以为缅怀纪念。碑上自陈失土之责,记为国仇。将拔除白骨道重新列为国策,誓慰亡灵。如此,可以平民怨,收民心,聚民意。”
庄高羡叹为观止:“此诚金玉良言!”
庄国上一次以拔除白骨道为国策,还是太祖庄承乾时代。当时也确实将白骨道连根拔起。
今时今日,死灰复燃的白骨道声势远不如当年。但重立此策,还是能唤醒庄国百姓的记忆。既表达了维护祖制的心意,又表明了与白骨道不共戴天的决心。
将所有的民怨都集中在白骨道身上。一旦拔除白骨道,庄高羡不但不会因为枫林城域的失陷而被唾骂,反而会因为亲复国仇而赢得民心。
杜如晦落子如春风化雨,手段老辣圆润。
这也是他能在庄高羡养伤的时间里支撑庄庭的重要原因。
枫林城域里雾气涌动,也遮掩了其间的惨烈。彷如这片地域上发生的所有故事,都已失陷阴阳间。再无天日。
“无生无灭阵也看过了。陛下将欲何行?”
庄高羡轻轻一掸衣袖:“既然来了清河郡,怎能不去清江拜访长辈?”
……
……
自佑国离开后,姜望继续往齐国的方向前进。
天佑之国于他只是旅途中的一程,他有他自己的路要走。
赶路并不是唯一目的,更重要的是一路上炼剑,炼身,炼心。
以天地为炉,红尘为火,己身为铜。
从小周天,走向大周天。
遇山登山,遇河涉水,遇店歇脚,遇不平……拔长剑。xǐυmь.℃òm
脚下路越走越长,修行路越拓越宽。
他逐渐感觉到某种变化在发生。
就好像云遮雾掩的一条路,越来越清晰,也越来越笃定, 蓝星,夏国。
肿瘤科病房,弥漫着医院独有的消毒水味道。病房是单人间,设施俱全,温馨舒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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可对于孑然一身的路遥来讲,却是无人问津的等死之地。
他是癌症晚期,靠着意志力撑到现在,但也只是多受几天罪罢了。
此刻,路遥躺在病床上,怔怔望着床头柜上的水杯,想喝口水。
可他拼尽全力却无法让身体离开病床。剧痛和衰弱,让这原本无比简单的事情成了奢望。
这时,一道幸灾乐祸的声音响起:“表哥~你真是狼狈呢。连喝口水都得指望别人施舍。”
一位英俊的年轻男子悠闲坐在病床前,翘着二郎腿,眼睛笑成一道缝。
“你求求我,我给你喝口水如何?”
路遥面无表情,一言不发。自从失去了自理能力,一帮亲戚的嘴脸已经见多了,不差这一个。
男子起身,将水杯拿在手里递过来,“表哥别生气,我开玩笑的,你对我这么好,喂你口水还是能办到的。”
说完话,他将水杯里的水,缓缓倒在路遥苍白消瘦的脸上。
被呛到,路遥无力的咳嗽几声,好在少量的水流过嗓子,让他有了几丝说话的力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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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张鑫,为什么?我从未得罪过你。你去星盟国留学,还是我资助的!”
张鑫将水杯放下,不紧不慢的说:“谁让你这么古板呢,只是运点感冒药罢了,又不犯法,你非得千方百计的拦着。”
路遥脸上闪过一丝了然之色,道:“张鑫你这垃圾,狗改不了吃屎。将感冒药运到国外提炼毒品……咳咳……”
张鑫理了下领带,笑道:“你别血口喷人啊,我可是国际知名企业家。这次回国,‘省招商引资局’还打电话欢迎我呢~”
路遥叹了口气,现在的自己什么都做不了,索性闭上眼睛不再说话,安静等待死亡的到来。
但张鑫却不想让眼前饱受病痛折磨、即将离世的表兄走好。他附身靠近,悄悄说道:琇書蛧
“表哥啊~其实呢,我这次回国主要就是见你一面,告诉你一声——你的癌,是我弄出来的~”
路遥陡然挣开眼,“你说什么!”
张鑫笑眯眯的掏出个铅盒打开,里面是件古怪的三角形饰物,仅有巴掌大小,中间是只眼睛似的图案,一看就很有年代感。
“眼熟吧?这是我亲手送你的,货真价实的古董。我在里面掺了点放射性物质,长期接触就会变成你现在这副鬼样子。”
路遥马上认出来,这是自己很喜欢的一件古物,天天摆在书桌上,时不时的把玩,没想到却是要人命的东西!
他伸出枯枝似的手臂,死死的抓住眼前人的胳膊!“你……”
“别激动~表哥,我西装很贵的。”张鑫轻松拿掉路遥的手,小心的捏起铅盒,将放射性饰物塞进他怀里。
“我赶飞机,得先走一步。你好好留着这个当做纪念吧,有机会再去你的坟头蹦迪~”
说完话,张鑫从容起身离开。临走前,还回头俏皮的眨眨眼。他原本就男生女相,此时的神态动作居然有些娇媚。
保镖很有眼力劲,赶紧打开病房门。同时用无线耳麦联络同事,提前发动汽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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路遥只能无力的瘫在床上,浑身皆是钻心剜骨般的剧痛,还有无穷悔恨、不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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但很快,剧痛渐渐消失,只剩麻木,路遥隐约听到过世的双亲在喊他。
就在路遥的身体越来越飘,即将失去意识时,胸口突然阵阵发烫,将他惊醒。
从怀中摸出那三角形饰物,发现这玩意变得滚烫无比,还在缓缓发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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