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地之间有飓风。
此风庞巨无朋,啸声万里。上接高天,下卷土石。
从山脚往山上卷,拔万载老树、掀千钧巨石,荡兵煞,绞敌军。使得那云遮雾掩的龙禅岭,不得不显露真容。
真正在曹皆的操纵之下,姜望才认识到什么叫军阵杀术,才深刻理解何为「集众成阵」。
曹皆所掌控的大军,兵源来自不同势力,不同宗门,完全难称得上默契。虽则来迷界征战者,必然接受过
必然接受过一定的军事训练。但旸谷、决明岛或钓海楼,训练的军阵也并不重叠。
可曹皆化腐朽为神奇,归杂乱为有序,硬生生把凌乱各异的军阵,复合为一个整体。用一种类似于零件拼凑傀身的方式,完成了军势上的大统合。
三千里龙禅岭,有武装到牙齿的碉楼,有高达数十丈的恐怖恶兽。诡刺藤、恶藓池、邪魂蜂巢_...可以说处处危险。
但人族军队在曹皆的指挥下,只是横趟。像一方无情无漏的巨石,只是不断地往前碾。
岂止接天连地的飓风?岂止张如天幕的箭雨?轰隆隆隆!
那翻滚着雷霆的恢弘世界,竟被一面血迹斑斑的战旗洞穿。强如龙族皇主泰永,也不得不再一次放弃防线后撤。
战旗猎猎,自引天光照满山。
岳节所掌管的旸字旗,是大旸帝国的最后一面旗帜。
曾经雄霸东域的伟大帝国,只有最后一抹余晖,飘扬在今日的龙禅岭。
今人犹披旸甲,铁槊演尽寒锋。旧日军威,仿佛能见。
「我将一步不退!挡我者死!」岳节徒步登山,执槊而前:「龙禅岭广有三千里,今日进军三千里!」
姜望身在军阵中,成为人族怒潮的一部分,去吞没那亘古长存的高岭。
心中实在是没有余念,浑然无我。只感受到壮阔,只捕捉到杀戮。作为一名战士,千千万万战士里的一份子,此刻唯一要做的,就是在曹皆清晰而准确的指令下,奔赴每一个最恰当的位置。
五位衍道真君,齐攻龙禅岭,这是什么概念?大阵好似纸糊,雄山只如泥丸。
哪有什么铜墙铁壁!
曹皆掌控全军,简直将军势催成了怒海,根本无一丝罅隙。明明是攻山叩关、很该有一分拉锯,却好似扑杀蜉蝣,碾灭蝼蚁。
龙禅岭上只有一个大狱皇主仲熹,能够在兵阵上与之稍作较量。
但又有岳节、烛岁、虞礼阳、彭崇简,四位衍道真君亲为锋矢,一任曹皆调遣。仅靠希阳和泰永两尊皇主,又哪里守得住?哪处防线能够不被击穿?
岳节说今日进军三千里,也不尽是狂言。人族大军冲阵至现在,未有一次潮退!
从邪魂蜂巢杀到坐禅洞,耗时未过半盏茶。
此窟乃海族有名的禅修地。在龙禅岭十二净地里,排名第三。此处有手段,就中杀气藏。
但烛岁只是提灯一送——里间伏兵未出,阵势未开,梵音方动___白纸灯笼里的烛火,就已经铺满此窟,将里间一切都焚尽。
连海族到底在里面藏了什么手段都来不及看到。
偌大的娑婆龙域,经营了不知多少岁月。龙禅岭更是多少海族心中的圣地。
可人族一朝侵来,势无可当。
桃花一路开上山,太嶷山撞龙禅岭。
不能说龙禅岭上的阵防不够强大,不能说仲熹不擅守,不能说海族战士不够顽强。哪怕是希阳、泰永他们,亦是身截洪流,带头搏命。
可是娑婆龙域这里的人族海
族力量对比,确实悬殊。且是从高层战力到军队力量的全方面碾压。且是曹皆这等从不出错的名将来主持战事!但凡棋盘上能出现一点优势,曹皆都能够将优势保持到终局,更别说眼下如此大优,如此富裕。
名门天骄,精兵强将,应有尽有。衍道战力都能够多出来两尊!
他根本不与仲熹要什么阵型变化,分进合击,就是赤裸裸地碾压,无休止的军阵道术洗地。
军阵道术没洗干净,就真君再来洗一遍。把龙禅岭洗成了秃龙山!
就这么生推上去。
人潮如海,旗帜其实杂乱。
但每一面旗,都是人族的旗。且招摇不倒,且愈举愈高!
龙禅岭雄阔而强大,向来高不可企,从未被人族攻陷。
它不是一座简单的山岭,是娑婆龙域的核心,也是许多海族的寄托,具备伟大的意义。其间有十二净地,如坐禅洞等。有十八恶狱,如恶藓池等。有镇山金刚,有护岭伽蓝....
但是都无用。
娑婆龙域几乎自成一方世界,直到现在域内也还有许多海族在抗争。但人族已经杀至此域绝对的要害之处。
人族大军一路横碾,虽是上山攀岭之路,却如刀破竹,速度越来越快。
当岳节亲掌的旸字旗,终于插到龙禅岭的核心「天佛寺」之前,就意味着这场讨伐娑婆龙域的战争,已经迎来了尾声。
至少于娑婆龙域是如此。
天佛寺说是寺,其实并无砖石,乃是一根生机勃勃的、数万丈的参天大树,掏空树干,雕凿而就。树皮有佛塑,枝叶尽菩提。琇書蛧
树下有清净气,但现在已被血腥冲散。
大狱皇主仲熹、赤眉皇主希阳,以及出身龙族的皇主泰永_._三尊海族绝巅强者,此刻个个带伤。并排站在天佛寺前,目光掠过猎猎招展的旗帜,看到人族战士一潮一潮地往此处涌。
漫山遍野的支流,最后汇合成如此雄阔的海。
他们已经使尽了手段,拼尽了所有,把龙禅岭上漫长岁月里的布置全都拼完了,把驻守龙禅岭的重兵皆填死,而终于无计可施。
甚至于,大狱皇主仲熹已经濒死,赤眉皇主希阳也几次从鬼门关前逃出!即便是三尊皇主里最强的泰永,不也被打穿了道则世界?
他们都已看见穷途,而都驻留在此。既为此战之憾,亦为海族之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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烛岁、虞礼阳、彭崇简,走到了岳节身边,平静地注视三位海族皇主。
残甲断臂的曹皆,亦从军阵中走出,立足四位真君中间。
此时只需防止困兽之斗,少付代价。以五敌三,却是不必再耗损将士性命。
若以衍道强者为锋镝,则洞真、神临也自出阵上前。
险被打死、现在也伤躯未愈的东王谷度厄左使季克嶷,不知何处养伤折来的钓海楼秦贞,从东海龙宫赶来的崇光、杨奉。
清符彦青商凤臣、陈治涛、符彦青...
当然也包括姜望,和紧紧跟在姜望旁边的竹碧琼_...以及姜望和竹碧琼在哪里就凑到哪里竖起耳朵的卓清如。
看到姜望走向虞礼阳,她耳朵竖得更高。
「天佛寺?」姜望寸血不染地走到虞礼阳身后,有些疑虑。
他曾在稷下学宫里读书,学过记录世尊言行的《菩提坐道经》。学宫讲习严禅意,精通佛法,尤其对佛门尊者悉如念的《菩提注本》有很深的研究,课讲得极好。
他也因此对这「天佛」二字有些印象。
《菩提坐道经》里提及世尊弟子,其中确有尊为「天佛」者!只是后来不知怎的未有广
传尊名,不似世尊的其他亲传那样,或自开道统,或万世传法。
煊赫如此的佛陀尊号,最后却是销声匿迹。
当然,历史风流总如烟。什么样的豪杰,有什么样的结局,都不稀奇。
只是在这龙禅岭遇到以此为名的寺庙,也难免产生联想。
「很好奇么?」虞礼阳似乎完全了解姜望的所想,目视前方天佛寺,语气轻松地笑了笑:「天佛即龙佛。」
天佛即龙佛!?
世尊亲传里最有灵性的弟子,有「天佛」之尊号的神秘存在,竟然是那位中古时代的龙佛吗?
那位感召了无数龙族,使之皈依佛门的龙佛?那一位追随世尊,帮助人族赢得人龙之争的佛陀?
悬空寺之降龙院里,至今仍然矗立「佛掌降龙」,就是对这段光荣历史的纪念。
可龙佛此名,于人族固然功勋莫大,于败退沧海的那个族群来说,则是罪大恶极!
所谓「龙佛」应该是龙族的叛徒、被龙族恨之入骨才对,怎会在此立寺,还得纪念!?
这完全说不通。
可虞礼阳是何等人物,他既然当众给出回答,就自然不会有错。所以中古时代的那一段历史,其实是有什么隐情存在吗?
比如龙佛感召无数龙族,并不是叛族之举,并非为了帮助人族?有没有可能,当初龙佛以佛陀之尊号,敕封大量的护法天龙,并不是倒向人族,而是以为_.佛门倒向了龙族?
换而言之,身为世尊弟子的龙佛,着了世尊的道!如此也可以解释那龙息香檀树的成因!
按照陈治涛的说法,在很久以前,龙息香檀树是最珍贵的檀香,对佛门修士有莫大好处。这似乎可以佐证龙族与佛门那亲密无间的时期。而现在的龙息香檀树,散发的每一缕瘴气,都是针对佛门修士的剧毒,越是佛
法精深,越是吞毒难救。
谁能如此了解佛,又如此仇恨佛?
若是真如姜望所推测的那样,唯有龙佛!
龙族与人族是有过亲密无间的时期的,是有过共治现世的时期的,虽然关于后一点,人族现在已经不承认。
但在历史的痕迹里,姜望早已有所窥见。
恰是龙族与人族曾经那样亲密,所以才有龙族拜在世尊名下,成就「天佛」之尊。那时候想来也师慈徒孝,同门和睦过。及至后来,种族相争。
而再深想一层....世尊当年收天佛,是否就是为了后来的人龙之战而布局呢?
如此谋算,方配得上世尊之手笔!
经历了妖界之行,知晓了古老秘辛,从另一个角度反观人族历史,姜望早已学会了两相印证、探索真实。
虞礼阳一句「天佛即龙佛」,便让他想了太多太多。历史的迷雾不断吹开,世界的真实若隐若现!
而若天佛即龙佛,眼前的天佛寺,脚下这龙禅岭,乃至整个娑婆龙域,也恐怕有更重大的意义。才叫以祁笑、曹皆为核心的人族军事统帅,把重注押在此地!
但这些,也只在姜望心中。他缄默未再言语。
曹皆等衍道强者,显然对于眼前的天佛寺并不陌生,听到虞礼阳说「天佛即龙佛」,也没有什么额外的反应。
或许在洞真时候,他们就已经了解过。
「几位皇主,今日胜负已定,你们何必再做无谓——「曹皆开口说话,但忽又咬住了牙关!
因为就在这一刻,他已经察觉到了波及整个迷界的伟大震动。有衍道身死!
一身伟力散尽,复归于天地元气。
对道则的掌控已放手,好似笼鸟归自然。道躯崩解,反补天缺。
此即《朝苍梧》所载,「真君死,大益于天!」
无论绝巅强者死在现世还是沧海,都能制造出一个短期的福地。在特殊的手段加持之下,也往往能够多坚持一段时间。
所以为什么说天妖自举的天妖法坛,能够帮助妖族开辟新天?那本质上就是衍道强者,用自己一生修行,归还于天地,反哺于族群。
天妖法坛就是最能够发挥衍道自毁之价值的伟大创造。
而在规则混乱的迷界,一位衍道的死亡,所能产生的最大变化,就是给予迷界以伟大的支持,让迷界孕生出全新的界域!
不是像人族营地或者黄台界域一样,慢慢的把迷界界域完全转化为某一族的规则体现。而是在已有的界域之外,再生界域。
也就是说,在事实上扩大了迷界的范围。迷界食尸而大补!
这一尊陨落的真君强者是谁?的确也不必再问了....
「姜望啊。」曹皆的声音从牙隙里滚下来,往下坠。他已经尽快!很快!但海族也拼尽了所有。
烛岁、虞礼阳、彭崇简、岳节,俱都不语。崇光真人神光黯淡,真人秦贞面色煞白。
姜望手按长剑,抬眸不解:「大帅有何吩咐?」
「有些场子,你永远也找不回来了—.—」曹皆只说这一句,便不再言语。独臂残甲,第一个向海族皇主杀去。
何必言语?!
要么当场打死眼前这三尊皇主,掀翻天佛寺,踏平龙禅岭。
要么就等更多的海族皇主脱身赶来支援,叫东海龙宫那边白白牺牲!他曹皆决不允许! 蓝星,夏国。
肿瘤科病房,弥漫着医院独有的消毒水味道。病房是单人间,设施俱全,温馨舒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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可对于孑然一身的路遥来讲,却是无人问津的等死之地。
他是癌症晚期,靠着意志力撑到现在,但也只是多受几天罪罢了。
此刻,路遥躺在病床上,怔怔望着床头柜上的水杯,想喝口水。
可他拼尽全力却无法让身体离开病床。剧痛和衰弱,让这原本无比简单的事情成了奢望。
这时,一道幸灾乐祸的声音响起:“表哥~你真是狼狈呢。连喝口水都得指望别人施舍。”
一位英俊的年轻男子悠闲坐在病床前,翘着二郎腿,眼睛笑成一道缝。
“你求求我,我给你喝口水如何?”
路遥面无表情,一言不发。自从失去了自理能力,一帮亲戚的嘴脸已经见多了,不差这一个。
男子起身,将水杯拿在手里递过来,“表哥别生气,我开玩笑的,你对我这么好,喂你口水还是能办到的。”
说完话,他将水杯里的水,缓缓倒在路遥苍白消瘦的脸上。
被呛到,路遥无力的咳嗽几声,好在少量的水流过嗓子,让他有了几丝说话的力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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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张鑫,为什么?我从未得罪过你。你去星盟国留学,还是我资助的!”
张鑫将水杯放下,不紧不慢的说:“谁让你这么古板呢,只是运点感冒药罢了,又不犯法,你非得千方百计的拦着。”
路遥脸上闪过一丝了然之色,道:“张鑫你这垃圾,狗改不了吃屎。将感冒药运到国外提炼毒品……咳咳……”
张鑫理了下领带,笑道:“你别血口喷人啊,我可是国际知名企业家。这次回国,‘省招商引资局’还打电话欢迎我呢~”
路遥叹了口气,现在的自己什么都做不了,索性闭上眼睛不再说话,安静等待死亡的到来。
但张鑫却不想让眼前饱受病痛折磨、即将离世的表兄走好。他附身靠近,悄悄说道:琇書蛧
“表哥啊~其实呢,我这次回国主要就是见你一面,告诉你一声——你的癌,是我弄出来的~”
路遥陡然挣开眼,“你说什么!”
张鑫笑眯眯的掏出个铅盒打开,里面是件古怪的三角形饰物,仅有巴掌大小,中间是只眼睛似的图案,一看就很有年代感。
“眼熟吧?这是我亲手送你的,货真价实的古董。我在里面掺了点放射性物质,长期接触就会变成你现在这副鬼样子。”
路遥马上认出来,这是自己很喜欢的一件古物,天天摆在书桌上,时不时的把玩,没想到却是要人命的东西!
他伸出枯枝似的手臂,死死的抓住眼前人的胳膊!“你……”
“别激动~表哥,我西装很贵的。”张鑫轻松拿掉路遥的手,小心的捏起铅盒,将放射性饰物塞进他怀里。
“我赶飞机,得先走一步。你好好留着这个当做纪念吧,有机会再去你的坟头蹦迪~”
说完话,张鑫从容起身离开。临走前,还回头俏皮的眨眨眼。他原本就男生女相,此时的神态动作居然有些娇媚。
保镖很有眼力劲,赶紧打开病房门。同时用无线耳麦联络同事,提前发动汽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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路遥只能无力的瘫在床上,浑身皆是钻心剜骨般的剧痛,还有无穷悔恨、不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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但很快,剧痛渐渐消失,只剩麻木,路遥隐约听到过世的双亲在喊他。
就在路遥的身体越来越飘,即将失去意识时,胸口突然阵阵发烫,将他惊醒。
从怀中摸出那三角形饰物,发现这玩意变得滚烫无比,还在缓缓发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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