九点整,路平安的闹铃准时响起,他只用了一秒就把它掐断。不能影响邢天休息。
他朝床上看了一眼,邢天的侧脸即便在安静的时候也是锐利的,肤色有些苍白,嘴唇倒是充满血色的红,抵着白色床单,显得那抹红更加鲜活,好像下一秒就会开口,随便说点什么。
可事实是,他已经这样躺了一年了。
路平安把摊在床边的书一本本放回书包,亲了一下邢天的额头,然后踮着脚离开病房。值班的护士长和他已经很熟了,拿着一捧刚洗好的小西红柿问他吃不吃。
路平安笑着摇头:“谢谢姐姐,姐姐再见。”
“那个帅哥你认识?”新来的护士小雅目送他离开,立刻挤到护士长身边。“听说他每次都是从外地赶回来探病的,18床的植物人和他什么关系啊?”
“朋友。”护士长看着小护士八卦盎然的脸,生生把“男朋友”三个字咽下去。“那个男孩身边也没有亲人了,他们一直互相照顾。”www.xiumb.com
“可怜啊,那么年轻,也不知道能不能...”
护士长轻轻拍了一下她的手背,“会好的。”嘴上这么说,她的心里却还是泛起一层酸涩。她想起自己第一次见到路平安的场景,那时她还很讨厌他。
那个男孩是被从黎远舟的病房揪出来的。
他能进去原本就不合规定。黎远舟虽然因为车祸陷入昏迷,不能和人交谈,但毕竟还是重案犯,无关人员一律不能探病。但那天一个老警官带他过来,和门口的警察说了句什么,警察点点头,带着他一起进去了。
一分钟后男孩就被扯着领子扔出来。原来他进去站定不过三秒,突然冲上前去拔黎远舟的管子。警察拦了他一次,他不要命地又扑过去,双眼通红犹如一头疯狂的野兽。最后老警官忍无可忍,伸手抽了他一耳光,很响亮的一声,男孩直接被打倒在地。老警官指着他,哑着嗓子骂:“路平安,我知道你难受!但哪个不难受!我不难受吗!你给我控制好自己!”
男孩没说话,紧咬牙关,脖子上绷出一段青筋。护士长就这样记住了他的脸和名字,因为加班忙得焦头烂额的她只把路平安当成一个疯子。
后来她才从各路人马口中一点点拼凑出路平安,黎远舟和老警官的故事,故事还捎带上了重症病房里的两位病人。瘦得几乎没有人形的卧底警察在一个星期后去世,那一天老警官哭得像个走投无路的孩子,路平安没有出现。又过了一个月,黎远舟因为全身器官衰竭咽下最后一口气,轰轰烈烈的毒品走私案真凶只有这样一个“便宜”结局,路平安还是没有来。
也许他是被医院“禁行”了,护士长胡乱地想,心里因为曾经的偏见有些歉意。直到那一年十二月底,路平安背着一个几乎把他身体压垮的大包再次出现。这次他只有一个人,嘴巴藏在厚厚的围巾后面,闷声闷气地问:“你好,请问邢天住在哪间病房?”
之后的每个星期他都会“准时报到”,18床的男孩除了他也再没有探访者。护士长知道他们是邻居关系,后来又听说他们是两肋插刀的兄弟。
然而她看见的画面,却是路平安俯下身,试探地亲吻毫无知觉的邢天的嘴唇。
那一天恰好是情人节,下午三点,阳光温暖地斜照进来笼罩两人。路平安的表情可以称得上虔诚。护士长托着药盘愣住了,直到路平安结束亲吻,一抬眼就看见了她。
后来她再没有见过那样的眼神,好像路平安透过她看见了千军万马,可是他没有畏惧,只有像阳光一样的坦陈——
“他是我的爱人。”
——
第二天一早路平安去了临川墓园,这是他每一次回来的固定行程——病房,墓园,病房,然后他就要乘车回北京,直到下一个周末。
他买了很多束鲜花,每个墓碑前放了一束。他从前没有想过,自己生命中最重要的人全都出现在了这两个让人心碎的地方。他一路走过去,邢天的父母,舅舅,他的妈妈,最后一个墓碑看起来最新,照片里的人剃了个利落的平头。
这是他从未见过的,十七岁的齐明。
墓碑上的名字不再是齐明,他恢复了自己的真名——叶终明。
黑夜终将明亮。
叶终明等到了这一天,可他没能停留太久,多年吸食毒品的经历让他的身体已经衰败得像个破破烂烂的塑料袋,一扯就碎。他得到了过去很多年中早该得到的身份和荣誉。包括一大笔奖金,他扫了一眼,然后对何昭彰说:“都给我寄回家吧。”
那笔钱被拒收了。
叶终明的父母不愿意承认这个一句话没留就消失的逆子。何昭彰没告诉他这个伤人的事实,只是说联络有点问题,他们会再试试的。
“不用了。”叶终明轻轻摇头,看着坐在他床边一言不发的路平安:“就留给小平安和邢天吧,你们替哥好好活一遭。”
他还不知道邢天因为中弹而昏迷不醒
“还有,给小斑点多买点猫粮。”
路平安握着他像一截枯树枝的手腕,看着一滴眼泪从叶终明的眼角缓缓落下,疼痛一刀一刀凌迟着心脏,直到最后麻木。
他在那天冲进黎远舟的病房,试图拔掉黎远舟的管子。
叶终明要死了,至少他不能让这个畜生活得更久。
他又一次失败了。
叶终明在一个星期后过世,临走前病房里没有亲人,没有爱人,只有何昭彰守着他。路平安被禁止进入病房,只好用手机让他和小斑点见了最后一面。小猫趴在路平安膝头,一副乖到让人心疼的模样,叶终明吃力地抬起手,想要摸一摸它。指尖没触到屏幕就悄无声息地落下了。
后来路平安过了一段极其混沌的日子,再后来他得知黎远舟死了,报纸上说黎远舟今年45岁,路平安看着那个数字想,真操蛋,他拥有比叶终明多出几乎一倍的人生。
路平安不知道该说什么,两瓣嘴唇像被强力胶黏起来,用舌头舔了舔,没过几秒又黏在一起。每回来看叶终明他都是这样,叶终明离开以后的结局,这样操蛋的结局,实在没什么好说的。
他只能伸手擦擦照片上落的灰尘,又从口袋里掏出手机,找到小斑点最新的照片,“哥,你看它又胖了。何警官天天给它看你的照片,他连我都快不记得了,就记得你。”
屏幕上突然跳出一个来电,好巧不巧就是何昭彰。
“路平安,中午来我这儿吃饭吧,有事和你说。”
何昭彰在叶终明去世不久后就提交了离职申请,现在住的地方就是叶终明“卧底岁月”待的那间堆满木头的房子。他似乎铁了心不让自己遗忘,路平安去北京的前几天,他巴巴地等在门口,让他把小斑点留给自己养。
“你带只猫去北京也不方便,而且...终明喜欢它,我就想多看看它。”
路平安本来想拒绝,瞥到何昭彰头顶连成一片的白发,白得凄凉,到嘴边的话就变了样:“那你得答应我随时可以见到它。另外这是我送给邢天的礼物,等他醒了,我们要把它带走。”
“没问题。”
小斑点就这样去了何昭彰家,路平安每次回来都会抽点时间陪它,但他与何昭彰的关系并未因此密切。他们是有着同样伤口的人,却没有兴趣互相安慰。
所以何昭彰这次主动找他是为了什么,路平安已然明了。
他抬头望着那扇熟悉的窗口,心脏猛地一跳。
“警方在北京看到了疑似王小海的人,你最近小心点。”
何昭彰直接的性子多年未改,还没动筷就把最关键的信息甩出来,就算早有准备,路平安还是愣了一下。何昭彰看见他僵住的脸色,后知后觉地拍拍脑袋:“先吃饭,你先吃饭。”
所谓的“饭”不过是从楼下小店打包的面条,粗糙的日子过久了,何昭彰的厨艺至今还停留在不把自己毒死这个阶段。路平安用筷子翻了翻与汤汁纠缠不清的面,实在没胃口:“具体人在哪儿?是在跟着我吗?”
“我也不知道他在哪儿,我已经不是警察了。”何昭彰把这句伤感的话讲得相当平静,“市局的老同事和我讲的,你放心,不会离你太近,要是真有什么问题,他们会保护你的。”
“路平安,你要相信警察。”
何昭彰的眼睛盯着他,像一块强有力的磁铁,路平安知道他在警告自己什么。那一次拔管子的行为让何昭彰意识到路平安绝对不是一个顺从的人,也让路平安明白,自己原来有那么狠的愤怒与决心。
他没接话,闷头三两口把面吃了,然后向在不远处探头探脑的小斑点走过去:“我带它出去溜溜。”
晚上路平安又雷打不动地回到医院,邢天仍在病床上安静地躺着,这种安静有时会让人恐惧,好像一千年一万年,等到他都不在了,邢天还会这样躺下去。
因此路平安常常会觉得心里疼痛,他不太敢一直看着邢天,只能次次带一大堆作业到床边写。但今天是个例外,他一遍又一遍用目光描摹邢天的脸,过了很久,拉起他搭在床沿苍白的手。
“王小海可能在北京。”
“何昭彰让我相信警察,但我不信。”
邢天的手指覆着一层薄薄的茧,是他多年调酒,搬货,组装摩托还有打架换来的,是他曾经活蹦乱跳的证明。现在这种粗糙的质感压在路平安手上,像一种微小的力量,他定定神,把想说的话一股脑说出来——
“我相信他们是正义的,可我不要这种正义。妈妈死了,秦双全还可以喝酒作乐;明哥被迫吸毒,黎远舟却连审判都没受到;你躺在这儿一动不动,吴辉在监狱里还能走路吃饭...如果他们抓到王小海,又能怎样?他杀了姚熏然,可姚熏然的家人已经搬走了,他们不想再查,也没有证据;他家暴我和妈妈,同样没有证据,他会被判几年?又或许根本不会被定罪。
这种正义太痛了,我要用自己的方法解决。”
路平安顿了顿,听到一秒钟的寂静,心脏不受控制地狂跳起来,他抬头去看仪器,邢天的生命体征平稳,如同一个最冷漠的旁观者。
路平安自嘲地扯扯嘴角。
他还记得邢天刚住院的时候,何昭彰从网上找了一堆资料,其中有一条是重度昏迷的病人也有听觉,说一些刺激他的话也许能让他快点苏醒。
何昭彰建议他:“你就说你受伤了。或者他要是死了,你也不活了。”但路平安固执地拒绝,也不许别人这么做,他担心邢天如果听到却醒不过来,会有多痛苦。
“可我答应过不再隐瞒你,这次我要做到。”路平安低头吻了一下邢天冰凉的手指,“你好好休息,我一定会...”
他突然停住,朝病床上表情一成不变的男朋友笑笑:“不说了,说出来就不吉利了。” 蓝星,夏国。
肿瘤科病房,弥漫着医院独有的消毒水味道。病房是单人间,设施俱全,温馨舒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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可对于孑然一身的路遥来讲,却是无人问津的等死之地。
他是癌症晚期,靠着意志力撑到现在,但也只是多受几天罪罢了。
此刻,路遥躺在病床上,怔怔望着床头柜上的水杯,想喝口水。
可他拼尽全力却无法让身体离开病床。剧痛和衰弱,让这原本无比简单的事情成了奢望。
这时,一道幸灾乐祸的声音响起:“表哥~你真是狼狈呢。连喝口水都得指望别人施舍。”
一位英俊的年轻男子悠闲坐在病床前,翘着二郎腿,眼睛笑成一道缝。
“你求求我,我给你喝口水如何?”
路遥面无表情,一言不发。自从失去了自理能力,一帮亲戚的嘴脸已经见多了,不差这一个。
男子起身,将水杯拿在手里递过来,“表哥别生气,我开玩笑的,你对我这么好,喂你口水还是能办到的。”
说完话,他将水杯里的水,缓缓倒在路遥苍白消瘦的脸上。
被呛到,路遥无力的咳嗽几声,好在少量的水流过嗓子,让他有了几丝说话的力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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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张鑫,为什么?我从未得罪过你。你去星盟国留学,还是我资助的!”
张鑫将水杯放下,不紧不慢的说:“谁让你这么古板呢,只是运点感冒药罢了,又不犯法,你非得千方百计的拦着。”
路遥脸上闪过一丝了然之色,道:“张鑫你这垃圾,狗改不了吃屎。将感冒药运到国外提炼毒品……咳咳……”
张鑫理了下领带,笑道:“你别血口喷人啊,我可是国际知名企业家。这次回国,‘省招商引资局’还打电话欢迎我呢~”
路遥叹了口气,现在的自己什么都做不了,索性闭上眼睛不再说话,安静等待死亡的到来。
但张鑫却不想让眼前饱受病痛折磨、即将离世的表兄走好。他附身靠近,悄悄说道:琇書蛧
“表哥啊~其实呢,我这次回国主要就是见你一面,告诉你一声——你的癌,是我弄出来的~”
路遥陡然挣开眼,“你说什么!”
张鑫笑眯眯的掏出个铅盒打开,里面是件古怪的三角形饰物,仅有巴掌大小,中间是只眼睛似的图案,一看就很有年代感。
“眼熟吧?这是我亲手送你的,货真价实的古董。我在里面掺了点放射性物质,长期接触就会变成你现在这副鬼样子。”
路遥马上认出来,这是自己很喜欢的一件古物,天天摆在书桌上,时不时的把玩,没想到却是要人命的东西!
他伸出枯枝似的手臂,死死的抓住眼前人的胳膊!“你……”
“别激动~表哥,我西装很贵的。”张鑫轻松拿掉路遥的手,小心的捏起铅盒,将放射性饰物塞进他怀里。
“我赶飞机,得先走一步。你好好留着这个当做纪念吧,有机会再去你的坟头蹦迪~”
说完话,张鑫从容起身离开。临走前,还回头俏皮的眨眨眼。他原本就男生女相,此时的神态动作居然有些娇媚。
保镖很有眼力劲,赶紧打开病房门。同时用无线耳麦联络同事,提前发动汽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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路遥只能无力的瘫在床上,浑身皆是钻心剜骨般的剧痛,还有无穷悔恨、不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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但很快,剧痛渐渐消失,只剩麻木,路遥隐约听到过世的双亲在喊他。
就在路遥的身体越来越飘,即将失去意识时,胸口突然阵阵发烫,将他惊醒。
从怀中摸出那三角形饰物,发现这玩意变得滚烫无比,还在缓缓发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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