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和邢天一早就去了墓园,通知书放在墓碑前,路平安突然觉得有点不好意思,摸摸头发摸摸鼻尖,最后也只说了句:“妈,我做到了。”
然后他们又去看了邢天的父母和舅舅,每个墓碑前两人都扎扎实实地磕了个头。邢天站在舅舅的墓前,透过那张黑白照片深深凝望,好像看得够久照片里的人就会活过来,能跟他说几句生前没来得及说的话。
路平安拽拽他的手指:“以后还会来的。”
“我知道。”邢天搭着他的肩,笑起来的样子还是一如既往得好看,“走吧。”
谁也没注意,他在离开前又执拗地回头望了一眼,看的方向是路清雨的墓碑,他在心里默念,阿姨,我一定会信守我的承诺。
今天晚上就是交易时间。
黎远舟不愧是陈爽的后继者,生意做得比他大,下手也比他狠。陈爽当年要出手的是象牙犀牛角,如今黎远舟手里的却是四号货。
所谓四号货,就是毒品之王□□的代称。齐明知道后都在电话里沉默了半天,最后低声嘱咐:“你们都小心点。”
没有我们,邢天看了一眼坐在客厅等着开饭的路平安,心想,只有我。
“干杯!”邢天晃了晃面前的可乐,纵然心脏被沉甸甸的忧虑压着,还是尽力挤出一丝笑:“祝贺你考上心仪的大学,你现在可是我认识的人里学历最高的。”
“以后还会更高的。”路平安眼神剔透,两只杯子碰到一起,发出“叮”一声脆响。小斑点坐在他们中间的椅子上,好像也察觉到了什么,格外乖顺地垂下脑袋,他们喝可乐,它就小口小口舔着自己面前的牛奶,再抬头,胡须上就挂了一圈奶渍。
指针慢慢划向数字“7”,邢天觉得浑身的血液流速都变慢了,神经变得钝重,像一株巨型植物牢牢缠着他,不能再待了,他狠下心,最后用目光细细看了一遍路平安的脸——白净的肤色无论如何也晒不黑,两颗葡萄珠似的眼,鼻梁从眉骨那儿就高高挺起,鼻头却是肉的,他们刚认识时路平安的脸颊也是肉的,五官搭配在一起,有种长不大的萌感。现在脸部的线条清晰,棱角锐利,从“白团子”长成了一个清俊的男人。
这幅样子他永远不会忘,永远看不够,却在眼前一点点模糊起来。邢天用力揉了把眼睛,撑着桌子站起来,两条腿却不听他使唤,带着他的身体一起向前歪斜。
他没有跌在地上,腰被稳稳地搂住,路平安低头看他,那双眼睛应该藏了许多情绪,只是他现在都看不清。
“你...你做了什么?”邢天的嘴唇好像黏在一起,每个字都是含糊的,他用尽所有力气想拉住路平安,手指却只是徒劳地垂下去。Χiυmъ.cοΜ
路平安半抱着他往往卧室里走,明明是很吃力的一件事,他的呼吸却还和往常一样平稳。邢天迷迷糊糊地想起自己上次在楼梯晕倒,也是路平安抱着他去了医院,在看不见的地方,也许路平安已经积攒了超乎他想象的力量。
路平安把他放在床上,手指搭着他的额头,轻轻摩娑,“应该是你做了什么吧,如果你没有在可乐里下药,我就算换了饮料也不会怎样。你为什么...为什么总要把所有事情都背在自己身上?”
“很危险...”邢天绷紧了身体向上挣扎,“很危险。”
“再危险他也是我爸爸,我要自己去面对。”路平安俯下身,羽毛一样轻飘飘地吻在邢天唇上:“我不能再失去你了。”
他转身欲走,衣角被扯住,邢天抱着最后一丝希望哄他:“平安,不止是为了你爸爸,还有肖山,我不能让你去。”
他的手被牢牢扣住,几乎蛮横地按回枕头上。“我不在乎肖山!”他第一次听路平安用这种语气说话,“我就要你完完整整的,哪怕...”他把后半截话咽回去,弯腰抱着邢天,“不会有事的,所有流程我都知道,明哥也在,我又那么聪明。”说到这儿他轻声笑了,笑声和呼吸一起扑在邢天太阳穴那一小块皮肤上,“你只要睡一觉,一觉醒来就都过去了。”
邢天不想听他的话,思绪却被狠狠拽着往下沉,恍惚间他摸到一个毛茸茸的物体,应该是路平安把小斑点放在了他身边,他奋力睁大眼睛,只看到路平安在门口一闪而过的背影。
眼皮又合上了,睡着对他而言是最简单的事情,但他还能听见时钟走动的声音,还能感受到小斑点的肉垫搭在他的手背上,他还清醒着,不能就这样放弃!
牙齿咬破嘴唇,血的腥味让邢天获得短暂的清明,他的视线停在床头的柜子上,只有这么一个办法。他揪着床单,拼命挪动身体,身上每一个部位都像从别人那儿借的一样僵硬,最后他从床上摔下去,额头磕在柜脚,磕得他整个脑袋都嗡嗡作响。
小斑点被吓到了,尖利地叫着从他身边蹿开。邢天无暇顾及,盯着身边一幅摔下来的相框,相片是他和路平安在畹河照的,两张贴在一起笑得略显傻气的脸庞,背景是河岸璀璨的灯火。
“我想和你拍很多照片,把我们的每一段回忆都留住,等到老了,就有厚厚一叠的相册可以翻看。”
邢天好像还可以听见路平安的声音,手指终于不再颤颤抖,他捡起一片最锋利的玻璃,往胳膊狠狠划去。
七点半,邢天准时到了码头。
齐明看着他远远走来,突然有种命运轮回的感概,但这种感概很快便烟消云散,因为他发现,来的人根本不是邢天!
“你疯了!”他小跑过去,扯住对方的衣袖,“邢天呢?”
路平安表情平静:“他不舒服,剩下的事交给我。”
“交给你?!”齐明愤怒地一甩手,“你能不能别胡闹?现在!马上把他给我叫来!”
“他来不了。”还是那样淡淡的语气,但齐明立刻明白他是认真的。“我没胡闹,所有事情我都清楚,接下来就是等着交货,警察收网,有什么是我不能做的吗?”
“万一发生意外呢?万一像七年前那样...动手呢?”齐明压着心里的情绪,无奈地叹了口气:“到时候我不在,你根本活不下来!”
“要是发生意外,邢天就能活吗?”路平安仰起脸,坦荡的神情把齐明剩下的话全都堵住了,“怕是也活不了吧,就算能活,凭他的性格也是鱼死网破,非死即伤。所以我说,剩下的交给我,我什么都不怕,我就要他好好的!”
齐明沉默了几秒,突然一把按住他的脖子:“快和我一起,呸呸呸!”
路平安一脸疑惑。
“呸呸呸。”齐明瞪着他又重复了一遍,“我们都不许说这种不吉利的话。”
路平安在齐明的逼迫下“呸”了三次,齐明的手揉着他的脖子,像在揉一只不听话的猫:“你们两个都是犟种,绝配!”
他领着他往交货地点去,路平安熟悉所有流程,却也是第一次见到黎远舟的手下,几乎全是陌生的面孔,除了季涛斜着双眼,用令人发毛的目光盯着他。
黎远舟还是谨慎的,这种时候,连赵日攀和季涛这对“黄金搭档”都拆开了。
“你来干什么?”季涛恶毒地挑衅,“邢天的小情人?”
齐明难得纵容了他,当着所有人的面拍拍路平安的肩:“邢天有事来不了,一会儿就让他帮忙看着。”
“他能帮什么忙?”季涛冷笑,神情里的不屑连装都懒得,“他可是阴过赵哥的人,谁知道心里在想什么,能不能信得过?”
“你不是说了,他是邢天的小情人。”齐明不紧不慢地用季涛的原话怼回去,“黎老板信邢天,会不信他?要不你给黎老板打个电话,让他来亲自看着?”
季涛听见“黎老板”三个字,气焰瞬间灭了,嘴巴不甘心地动了几下,却也没说出什么。齐明的心稍微放下点,继续说:“我现在去荣景一趟,马上回来。”
“荣景那儿不是赵哥陪着吗?”人群中又有人发出异议,齐明不耐烦地掏出手机,几乎把屏幕怼到他脸上:“黎老板刚才给我打的电话,让我去看一眼,你有意见?你是不是有意见!?”
说话的人缩着脖子向后退,齐明把手机收回来,目光扫过每一张脸:“你们都怎么回事?一个个霜打的茄子一样!今天大家是来发财的,不是来逃命的!过了今晚,每个人都能飞黄腾达,把气势全给我拿出来!”
除了季涛,其余人的个子起码往上蹿了两公分,齐明最后拍拍路平安,大步流星地转身向外走。
没人知道他把手机在掌心攥得多紧,那里面没有黎远舟的来电,只有一张他早已准备好的截图。
——
黎远舟晚餐吃了一碗阳春面——猪油高汤打底,鲜切细面一把,撒上香葱和青蒜末,再卧上一只一戳就破的水浦蛋,滋味地道得他边吃边遗憾,自己开了一间这么气派的酒店,却没有好好吃过几顿饭。
这样一碗阳春面,在他小时候只有生日那天才能吃上。那时他家和吴辉,陆云良家连在一起,每到生日,三个平时像皮猴一样的男孩都会乖乖坐在桌边,直到把一碗面吃得连汤都不剩。后来他自己开了间茶馆,生意惨淡可还要摆阔,扯着嗓门要请两个好友吃饭,陆云良想了半天,最后对他说:“就吃阳春面吧。”
他和吴辉一起骂他没出息,陆云良也不生气,笑着眯起眼:“你们俩有出息就好,以后我就指着你们喝酒吃肉了。”
现在他算得上有出息,太有出息了,身边的热闹却不如从前。晚上他给吴辉打电话,想约他最后吃顿散伙饭。吴辉在那头硬邦邦地拒绝——“你别忘了,在外人眼里我们一点关系也没有。”
这就是吴辉的做派,把谨小慎微刻进骨子里,还是难掩心中一腔欲望。从前他也是这样,可自从七年前了结了陈爽,他就发誓往后的日子要光明正大,风风光光,要所有人都仰着脑袋看“黎远舟”这块金字招牌。从高处眺望的风景有多迷人,吴辉不懂,陆云良不懂,只有他明白,只有他能悉数占有。
荣登青云路,你最雀跃时。
大堂里有谁在轻声放着歌,歌词飘进耳朵里,穿过雕金镂花的旋转门,晚风扑了他满怀,这一刻是真正的春风得意。黎远舟明明没有喝酒,却觉得自己有些醉了,飘飘然走到黑色汽车前,突然顿住了脚步。
浑身的血液好像在一瞬间凝固,赵日攀不明所以,凑过来问:“黎老板,怎么了?”
“没事。”他轻松地笑笑,“烟瘾犯了,陪我去对面买包烟吧。”
两个小弟一左一右陪着他过马路,他目不斜视,飞快地问了句:“你们的摩托车是停在这儿吗?”
赵日攀的脑子终于百年一遇地灵光起来:“是。”
“骑过来。”
几乎是在赵日攀靠近摩托车的同时,一直安静蛰伏的汽车突然亮起闪光灯。同行的另一个小弟慌了神,钥匙“吧嗒”一声掉在地上,黎远舟猛地撞开他,弯腰捡起钥匙,点火,发动,一气呵成。
两辆摩托车在夜色中不要命地流窜,后面跟着一辆比他们还豁得出去的轿车。南城一贯平静枯燥的夜晚被打破,路上的行人纷纷用看戏的眼光注视他们,又在车子开到面前时尖叫着躲开。
黎远舟宝刀未老,在齐明咬得死死的情况下来了个漂亮的甩尾,冲进一条暗巷。齐明猛踩刹车,年轻妈妈抱着孩子愣在原地,直到汽车在距他们几公分的位置停下才想起骂人。
齐明迅速在脑袋里画出另一条路线,调转车头时看清了那个被抱在怀里的女孩,乌溜溜的眼睛,看了就叫人心软。
黎远舟冲进巷子时忍不住喊了一嗓子,这样危机的时刻,他却只有快感,好像回到二十几岁,那时他从一条河里救上醉酒的陈爽,所有人都说他踩了狗屎运,但他知道,那不是运气。
从那时起他就开始布局,他知道自己的人生不会止步于此。
巷子的尽头没有光,可黎远舟明白他快要走出去了,浓得化不开的夜铺在他眼里,是火焰一样的鲜红。
刺眼的车前灯突然从前方照来,截断了他所有的妄想。
这是最后的机会,齐明想,他闭上眼睛,像七年前的徐琛一样无畏地冲过去。 蓝星,夏国。
肿瘤科病房,弥漫着医院独有的消毒水味道。病房是单人间,设施俱全,温馨舒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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可对于孑然一身的路遥来讲,却是无人问津的等死之地。
他是癌症晚期,靠着意志力撑到现在,但也只是多受几天罪罢了。
此刻,路遥躺在病床上,怔怔望着床头柜上的水杯,想喝口水。
可他拼尽全力却无法让身体离开病床。剧痛和衰弱,让这原本无比简单的事情成了奢望。
这时,一道幸灾乐祸的声音响起:“表哥~你真是狼狈呢。连喝口水都得指望别人施舍。”
一位英俊的年轻男子悠闲坐在病床前,翘着二郎腿,眼睛笑成一道缝。
“你求求我,我给你喝口水如何?”
路遥面无表情,一言不发。自从失去了自理能力,一帮亲戚的嘴脸已经见多了,不差这一个。
男子起身,将水杯拿在手里递过来,“表哥别生气,我开玩笑的,你对我这么好,喂你口水还是能办到的。”
说完话,他将水杯里的水,缓缓倒在路遥苍白消瘦的脸上。
被呛到,路遥无力的咳嗽几声,好在少量的水流过嗓子,让他有了几丝说话的力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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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张鑫,为什么?我从未得罪过你。你去星盟国留学,还是我资助的!”
张鑫将水杯放下,不紧不慢的说:“谁让你这么古板呢,只是运点感冒药罢了,又不犯法,你非得千方百计的拦着。”
路遥脸上闪过一丝了然之色,道:“张鑫你这垃圾,狗改不了吃屎。将感冒药运到国外提炼毒品……咳咳……”
张鑫理了下领带,笑道:“你别血口喷人啊,我可是国际知名企业家。这次回国,‘省招商引资局’还打电话欢迎我呢~”
路遥叹了口气,现在的自己什么都做不了,索性闭上眼睛不再说话,安静等待死亡的到来。
但张鑫却不想让眼前饱受病痛折磨、即将离世的表兄走好。他附身靠近,悄悄说道:琇書蛧
“表哥啊~其实呢,我这次回国主要就是见你一面,告诉你一声——你的癌,是我弄出来的~”
路遥陡然挣开眼,“你说什么!”
张鑫笑眯眯的掏出个铅盒打开,里面是件古怪的三角形饰物,仅有巴掌大小,中间是只眼睛似的图案,一看就很有年代感。
“眼熟吧?这是我亲手送你的,货真价实的古董。我在里面掺了点放射性物质,长期接触就会变成你现在这副鬼样子。”
路遥马上认出来,这是自己很喜欢的一件古物,天天摆在书桌上,时不时的把玩,没想到却是要人命的东西!
他伸出枯枝似的手臂,死死的抓住眼前人的胳膊!“你……”
“别激动~表哥,我西装很贵的。”张鑫轻松拿掉路遥的手,小心的捏起铅盒,将放射性饰物塞进他怀里。
“我赶飞机,得先走一步。你好好留着这个当做纪念吧,有机会再去你的坟头蹦迪~”
说完话,张鑫从容起身离开。临走前,还回头俏皮的眨眨眼。他原本就男生女相,此时的神态动作居然有些娇媚。
保镖很有眼力劲,赶紧打开病房门。同时用无线耳麦联络同事,提前发动汽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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路遥只能无力的瘫在床上,浑身皆是钻心剜骨般的剧痛,还有无穷悔恨、不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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但很快,剧痛渐渐消失,只剩麻木,路遥隐约听到过世的双亲在喊他。
就在路遥的身体越来越飘,即将失去意识时,胸口突然阵阵发烫,将他惊醒。
从怀中摸出那三角形饰物,发现这玩意变得滚烫无比,还在缓缓发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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