秀书网>都市小说>狠狠>第41章 第 41 章
  路平安这一夜只觉得自己稍微闭了会儿眼,感觉到身边的人起来给他掖了下被角,就睁开眼睛问:“怎么了?”

  邢天没想到他这么容易醒,有点错愕地回答:“没什么,现在还早,你再睡会儿吧。”

  他沉默地翻了个身。

  今天是个大雾天,他透过窗户向外看,阴沉沉的色彩像是有重量一样压在心上。躺了大约一刻钟,他还是掀开被子坐起来。

  邢天依然守在他身边,一见他起身目光就关切地转过来。路平安平静地看着他:“我要去学校。”

  雾越来越大,路平安走向教学楼时甚至有一瞬间怀疑自己迷路了,但恶劣的天气除了他似乎并没有影响任何人。他推开教室的门,传进耳朵里的还是和往常一样的喧闹的声音。

  只是所有声音都在看见他的一刻停了下来。

  他顶着几十双眼睛的注视走到位置前坐下,离开这间教室不过一天,再回来的时候却像过了一个世纪那样面目全非。头顶的白炽灯跳了跳,突然毫无征兆地灭了一片。

  他抬头望着那一块晦暗,想起了昨天晚上。

  昨晚邢天留在家里陪他。两个人各自占据了小床的一边,路平安侧躺着,直到肩膀已经麻木得没有知觉才翻了个身。

  “睡不着吗?”邢天轻声问,伸手把他揽进怀里。

  两个人的身体贴在一起时邢天才发现路平安全身都冷得像块冰,后背紧绷着,摸上去能感受到细微颤抖。

  一整天他都是这个状态,像一张只剩下一根弦的琴,竭尽全力维持着最后的尊严。

  “平安,”邢天亲了亲他的额头,“想哭就哭出来吧。”

  路平安“嗯”了一声,手臂用力地搂着他,眼睛用力地睁着,眼角发干,发涩,却还是一滴眼泪也没有。

  他哭不出来。

  他把手按在胸口,心脏依然有力地跳动着,但曾经占据这里的所有强烈的感情都消失了。身体像一具空壳,他随时都能感受到摇摇欲坠的惶恐。

  这样的惶恐没能持续太久,两个星期后,案子宣布开庭。

  收到这个消息时邢天正在春风里喂猫,小斑点这段时间都托付给齐明照顾,明显对他生疏了不少。他只好陪着笑脸,举着小鱼干步步逼近,快要撸猫成功的一瞬,酒吧大门突然被叮铃咣啷地推开。

  小斑点“喵呜”一声,缩到柜子下面去了。

  “秦双全的案子下周三开庭。”

  邢天本来想翻个白眼,蓄力到一半听见这句话,只能愣愣地看着对方,好半天才憋出一句:“你怎么知道?”

  齐明喘了口气,走过来拍拍他的肩膀:“有什么事是我打听不到的?”

  这种天气他的额头上还挂着一层汗,可见是一路跑回来的。邢天没有多问,拧了瓶水递给他,然后低下头,也不知在跟谁说话地嘀咕了一句:“这么快。”

  “副局长的儿子,能不抓紧点吗?”齐明喝足了水,毒舌的本性又恢复过来,“要不是你们不配合,人家上周就能大摇大摆地出去。多关了一个星期,天大的委屈哪!”

  邢天冷笑:“我觉得我们挺配合的,律师都请了一个...那样的。”

  提到律师,两人的心情同时往下一沉。这个案子稍微有点能力的人都不愿意接,一是嫌浪费时间,二是害怕影响自己的前途。好不容易有个自称“业内高手”的人打电话来,第一句就漫天要价,路平安还认真思考了一会儿要不要把全部身家贴进去。邢天在他旁边干脆地一把按掉电话,拍着胸脯保证——“包在我身上”。

  他其实也没这个本事,折腾了半天才找到一位新人,有胆识,有头脑,就是讲话的声音总和没吃饱似的发着虚。到现在邢天仍担心他会不会在法庭上因为低血糖而突然晕过去。

  “对了,”齐明撞了他一下:“吴叔让我转告你,对不起,这事他没帮上什么忙。”

  邢天皱着眉怼回去,“你让他少操心这个,好好照顾自己的身体,这把年纪老进医院可不是件好事。”过了一会儿他又说:“你帮我多照看他点,过了这段时间我就去看他。”

  “放心吧。”齐明伸手在他肩上按了一下,目光停在他脸上,犹豫地转了几个来回,“邢天,有句话我一直忍着没说。但是...这官司真的有打的必要吗?你们基本没有胜算啊。”

  邢天撑着吧台往后一靠,“自信点,把基本去掉。我们没有胜算。”

  “没有胜算还要打,钱烧得慌呐!”

  “是心里烧得慌。”邢天指了指胸口的位置,眼睛看上去湿漉漉的,齐明却不敢辨别那是不是泪水。“平安说,不打这个官司,他没脸去给路阿姨下葬。我也一样。”

  小斑点不知又从哪儿冒出来,顶着个毛茸茸的脑袋在他面前晃来晃去,邢天笑着丢了条小鱼干给他,“我儿子都给你养瘦了!”

  “放屁!我照顾它别提多用心了。”齐明争宠似的也捏了条小鱼干,把小斑点勾过来后一下一下摸着它后背的毛:“你今天早点回吧,路平安估计也知道消息了,你...好好守着他。”

  “嗯。”邢天拍拍手掌,拎起头盔往外走,走了两步又返回来,从小斑点肚子底下兜手一抱:“它也和我回去吧,正好在家调节调节气氛。”

  齐明不舍地看着小斑点:“合着在你眼里你儿子就是个工具。”

  邢天握着它的小爪子挥了两下:“来,和哥哥说再见。”

  齐明过了几分钟才反应过来这是在占他便宜,追出去却只看见邢天骑着摩托车潇洒的背影。

  开庭前一夜,路平安和邢天照旧占据了小床的一边,他弓着腰抱着膝盖,邢天倚着枕头伸长双腿。他不想开灯,邢天就陪着他不开灯;他不想讲话,邢天就也不开口。

  床头的闹钟滴滴答答地走着,像是爆炸前的倒计时,路平安觉得心脏压抑得快要爆开,却又迟迟没有爆开。

  他只能埋着头,独自消化这沉重。

  突然一个暖融融的东西冲进怀里,他直起身子,正好对上小斑点亮晶晶的双眼。它平常总与他不亲近,今天却破天荒地蹭了蹭他的鼻尖,也许是一只动物都察觉到他的低落。路平安有些内疚起来,把脸贴在它的脸上,过了一会儿他尽量用轻松的语气对邢天说:“睡觉吧。”

  “睡得着吗?”邢天的声音听起来很疲倦,却还带着对他的宠溺,“想坐就再坐一会儿,我陪你。”

  “睡得着。”路平安伸手去够放在桌上的书包,“我开了点安眠药,你要吗?”

  他最后一个字还没说完就被邢天拽着手臂扯回来:“你开安眠药做什么?”

  手腕泛着钻心的疼,但路平安还是第一时间就明白了邢天的误解,轻声解释:“我怕睡不好影响明天开庭,就去找医生开了点药。他只给了我两片,吃不死人的。”

  他凝视着邢天的眼睛,又补上一句:“有你在,我也不会去死。”

  邢天的手指渐渐松开,像个犯了错的小孩一样望着他不知所措,路平安回身抱了他一下,拿出药又拿过水杯:“医生说半片就够了,我们一人半片?”

  “好。”

  他把水和半片药递过来,邢天仰头喝了一口,嘴角的水迹还没擦干,另一只湿润的唇就凑过来。他们在黑暗中吻了很久,然后路平安慢慢后退,像无事发生一样躺回床上。

  邢天从身后靠近,搂着他的腰把他圈在怀里,“平安,”他的吻安抚地落在脖子上,“一切都会过去的。”

  路平安没有回应,只是抱着他的胳膊,紧紧的。

  第二天一早邢天就出门买了好几样早点,回来的时候路平安正对着衣橱发愣,“你能不能借我套衣服?”

  “怎么了?”邢天凑过来看一眼,“这不挺干净的嘛。”

  路平安有点不好意思地挠挠脑袋:“我想穿一套深色的,显得有气场一点。”

  就你这张乖巧的脸,无论如何也不会有气场的好嘛。

  邢天笑着,刚想打趣他两句,突然瞥见柜子里一角鲜艳的明黄,“这是阿姨送你的生日礼物吧?”

  路平安的眼神柔软而失落,“嗯。”

  邢天把衣服拎出来,“就穿这件吧,她也给我买了一件,我们一起穿。”他抬手理了理他乱糟糟的头发,“阿姨会高兴的。”

  秦双全被带到庭上时一眼就看到了坐在原告席穿得像个小黄人的路平安,轻蔑的笑容浮在脸上,一转身看见另一个“小黄人”在旁听席,干脆大大方方地来乐了出来。

  邢天也很大方,对着他淡定地比了个中指。

  秦双全脸上的神经一抽,几乎要冲过来和他干架。坐在旁听席另一侧的一个男人咳嗽一声,秦双全看了他几秒,憋着气坐下。

  那男人长着张敦厚的圆脸,眼睛却像老鼠一样奸滑。邢天本能地察觉,这就是电话里伪善地说着“一个意外”的李秘书。

  直到开庭,高高在上的秦副局长也没有出现。

  路平安这边唯一的证人是和小孙女一起报案的周阿婆。阿婆和她孙女都是店里的常客,见到路平安,她激动得满头银发都在颤,“平安,你放心,阿婆会替你讨公道的!”

  审判长敲了敲法槌,“肃静!”

  “请证人陈述看见的案发经过。”

  周阿婆的声音和身体一样微微发抖,但表达得还算清晰。3月8日当天,她的孙女在学校上体育课摔伤了手臂,于是她提前去学校把孩子接出来,先去了一趟医院,回家的路上经过了平安小吃店。

  “甜甜最喜欢吃她们家的小笼包,我就想过去买一屉,谁知到了门口就看见一堆人在打架,老板娘出来拉架,那个穿红衣服的男孩冲过去,老板娘就直挺挺地倒下了。”周阿婆激动地用手指着秦双全,“他手里拿着刀呀!他是凶手!”

  “请问被告人对此是否有疑义?”

  秦双全低着头,连眼神都没有给一个,“有,我是无辜的。”

  他的律师站起来,脸上堆着和缓的笑:“阿婆,您刚才说一个男孩冲过去,然后老板娘倒下,请问老板娘是正面还是背面被刺中呢?”

  周阿婆的五官绷得紧紧的,“你不要叫我阿婆,我有名字,叫周媛!”顿了顿她又愤怒地说:“他刺的是心脏呀!老板娘流了好多血,一件衣服都被染红了!”

  路平安听见这句话,胸口也像被扎了一刀似的猝然泛着痛。

  “所以你没有看清行凶者的长相,只看清了背影对吗?”

  “我看见了。他杀了人以后很慌张,想要往后躲,我看见了他转过来的脸。”

  “我问的是,你看清了吗?现场那么多人,你确定行凶者是这个样子吗?”

  “我确定!”周阿婆梗着脖子,一秒犹豫也没有。

  律师脸上又泛起那种腻味的笑,“周媛女士,请问你的视力怎么样?为什么讲话的时候总是眯着眼睛呢?”

  “这和你有什么关系?”周阿婆像被戳到痛脚似的,一下子涨红了脸。

  “这里是法庭,我问的都是与案件相关的问题,请你正面回答!如果真如你所说看清了行凶者的长相,为什么在警方第一次调查时,你对行凶者的描述来来回回都只有一句‘穿着红衣服的男孩’呢?”

  周阿婆的嘴唇嗫嚅了两下,看向路平安的眼神饱含愧疚,路平安对她比了个口型:“没事的。”

  “我再问一遍,请问证人是否看清行凶者的长相?”琇書蛧

  “没有。”

  “下一个问题,请问在场的男生穿红衣服的有几人?”

  “就他一个。”周阿婆的声音小了一点,手指却还铮铮地指着秦双全。

  “你确定?”律师把手撑在桌子上,身体前倾,“上一个问题你就撒了谎,这个问题请务必诚实回答!”

  “反正...反正是很鲜艳的颜色,我一眼就看到了,不会错的。”

  “所以你只是看到了鲜艳的颜色,并不确定那就是红色对吗?”

  周阿婆愣愣地看着他,不明白两者之间有什么区别。律师“善解人意”地挥挥手,“这个问题你不回答也可以。审判长,合议庭,我这里有一份案发当天所有相关人员在警局被讯问的照片,当天身穿红衣的确实只有我的当事人一位,但身穿相似橘红色衣服的却有两人。其中一人就是本案的另一位被告,林同明先生。

  周女士的证词其实只提供了一个有效信息,那就是伤人者穿了一件类似红色的鲜艳衣服,单凭这一点并不能断定我的当事人就是凶手。相反,林同明先生不仅满足这个条件,还是现场找到的凶器的主人,在公共场所携带刀具,醉酒闹事,我认为林同明先生才是本案真正的凶手!”

  “被告林同明,对此指控是否有疑义?”

  法庭内陷入一片短暂的沉默。

  虽然和秦双全一样作为嫌疑人被审理,林同明与他的律师却如同隐身一般无人注意。就连路平安也不愿仔细去看他的脸。随便他是林同明李同明张同明,都不过是秦家推出来一只替罪羊。

  此刻这只“替罪羊”抬起头,脸上的表情甚至称得上轻松:“没有疑义,法官,我认罪。” 蓝星,夏国。

  肿瘤科病房,弥漫着医院独有的消毒水味道。病房是单人间,设施俱全,温馨舒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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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可对于孑然一身的路遥来讲,却是无人问津的等死之地。

  他是癌症晚期,靠着意志力撑到现在,但也只是多受几天罪罢了。

  此刻,路遥躺在病床上,怔怔望着床头柜上的水杯,想喝口水。

  可他拼尽全力却无法让身体离开病床。剧痛和衰弱,让这原本无比简单的事情成了奢望。

  这时,一道幸灾乐祸的声音响起:“表哥~你真是狼狈呢。连喝口水都得指望别人施舍。”

  一位英俊的年轻男子悠闲坐在病床前,翘着二郎腿,眼睛笑成一道缝。

  “你求求我,我给你喝口水如何?”

  路遥面无表情,一言不发。自从失去了自理能力,一帮亲戚的嘴脸已经见多了,不差这一个。

  男子起身,将水杯拿在手里递过来,“表哥别生气,我开玩笑的,你对我这么好,喂你口水还是能办到的。”

  说完话,他将水杯里的水,缓缓倒在路遥苍白消瘦的脸上。

  被呛到,路遥无力的咳嗽几声,好在少量的水流过嗓子,让他有了几丝说话的力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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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张鑫,为什么?我从未得罪过你。你去星盟国留学,还是我资助的!”

  张鑫将水杯放下,不紧不慢的说:“谁让你这么古板呢,只是运点感冒药罢了,又不犯法,你非得千方百计的拦着。”

  路遥脸上闪过一丝了然之色,道:“张鑫你这垃圾,狗改不了吃屎。将感冒药运到国外提炼毒品……咳咳……”

  张鑫理了下领带,笑道:“你别血口喷人啊,我可是国际知名企业家。这次回国,‘省招商引资局’还打电话欢迎我呢~”

  路遥叹了口气,现在的自己什么都做不了,索性闭上眼睛不再说话,安静等待死亡的到来。

  但张鑫却不想让眼前饱受病痛折磨、即将离世的表兄走好。他附身靠近,悄悄说道:琇書蛧

  “表哥啊~其实呢,我这次回国主要就是见你一面,告诉你一声——你的癌,是我弄出来的~”

  路遥陡然挣开眼,“你说什么!”

  张鑫笑眯眯的掏出个铅盒打开,里面是件古怪的三角形饰物,仅有巴掌大小,中间是只眼睛似的图案,一看就很有年代感。

  “眼熟吧?这是我亲手送你的,货真价实的古董。我在里面掺了点放射性物质,长期接触就会变成你现在这副鬼样子。”

  路遥马上认出来,这是自己很喜欢的一件古物,天天摆在书桌上,时不时的把玩,没想到却是要人命的东西!

  他伸出枯枝似的手臂,死死的抓住眼前人的胳膊!“你……”

  “别激动~表哥,我西装很贵的。”张鑫轻松拿掉路遥的手,小心的捏起铅盒,将放射性饰物塞进他怀里。

  “我赶飞机,得先走一步。你好好留着这个当做纪念吧,有机会再去你的坟头蹦迪~”

  说完话,张鑫从容起身离开。临走前,还回头俏皮的眨眨眼。他原本就男生女相,此时的神态动作居然有些娇媚。

  保镖很有眼力劲,赶紧打开病房门。同时用无线耳麦联络同事,提前发动汽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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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路遥只能无力的瘫在床上,浑身皆是钻心剜骨般的剧痛,还有无穷悔恨、不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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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但很快,剧痛渐渐消失,只剩麻木,路遥隐约听到过世的双亲在喊他。

  就在路遥的身体越来越飘,即将失去意识时,胸口突然阵阵发烫,将他惊醒。

  从怀中摸出那三角形饰物,发现这玩意变得滚烫无比,还在缓缓发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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