谁也没有说话。他们不约而同地选择把这一页掀过。
再开学的时候路平安的班里少了两个人,一个是出国的何平,另一个竟然是蒋毛毛。
热衷于搜集全班八卦的姚熏然一下课就迫不及待地回头找路平安爆料:“我听说是蒋毛毛他爸带着他来办休学的,还在办公室里威胁他,明年要还考这个成绩,就把他打死!”
路平安听见“打死”两个字,握着笔杆的手不自觉地紧了紧,轻轻“哦”了一声。
姚熏然对他的反应很不满意,转过身又转回来,突然压低声音问他:“你说蒋毛毛休学,会不会和你带来的那个帅哥朋友也有点关系?”
路平安立刻抬头盯着她,姚熏然慌乱地摆手:“我...我就是自己瞎想的啊。毕竟蒋毛毛栽赃陷害了他,他会就这样算了吗?”
之后的一天路平安都让这个问题搅得不安宁,正巧这天邢天在校门口等他放学,看见他走过来,一手接过书包,一手递过来一杯豆浆:“我刚买的,趁热喝。”
路平安把吸管插进杯子里,偏过脸偷偷看他。邢天摸摸头发又理理衣服:“怎么了?我哪儿不对劲吗?”
“没有。”路平安咬着吸管含混地说:“就是我们班蒋毛毛休学了。”
“蒋毛毛?”邢天的眼珠转了转,好像在回忆这个人到底是谁。“那个傻缺啊,休得好!这种人念书浪费资源,种地浪费土地!”Χiυmъ.cοΜ
路平安被他逗得呛了一下,过了好一会儿才想起自己要问的事——“你没有去找过他麻烦吧?”
“当然没有!”邢天“唰”得竖起四根手指,“我发四!”
“行了,”路平安笑着在他背上一拍:“回家吧。”
我真没去找过他麻烦,帮路平安戴上头盔时邢天在心里暗想,我只是连着三天在他补习课回家的路上跟着他飚车而已。
三月一号是路平安的生日。
这一年他满十八岁。而如果把时间的转盘往后调一年,再往前跳几天,这一天就是邢天和他第一次相遇的日子。
虽然这两者之间并没有任何关联,但邢天就是觉得很激动,各个层面各种意义每个毛孔都散发出来的激动。他甚至为此失眠了一夜,抱着小斑点差点把它摸秃噜毛,只为了想出一个足够好的生日礼物。
然后第二天一早,他还是非常落入俗套地走进了一间首饰店。
“我想买戒指。”他对柜员说。
柜台小姐笑得非常甜美:“先生是要自己戴还是买给女朋友?”
邢天差点脱口而出——“我要买给男朋友。”但这句话在他舌尖滚了一圈,还是被费力地压下去。在南城,没有任何一家首饰店会出售为同性恋设计的饰品。“我自己戴。”
他被领着走过了半个店铺,柜台小姐从一个玻璃柜下面抽出一个盒子递给他,“这是我们店里所有的男款戒指。”
数十枚戒指摆在一起,折射出的光亮令人炫目。邢天突然有些心虚,他想给路平安和自己留下一件有纪念意义的东西,最好可以保留一辈子。但这毕竟不是一条围巾,它是戒指。戒指代表什么,他又在幻想什么,他心知肚明。
失落的情绪慢慢攀上心头,邢天的手指扣住柜台边缘,在即将把盒子还回去的瞬间瞥见了两枚躺在最角落里的戒指。
纯银打造的戒面,一枚戒指上雕刻着清晰的羽毛图案,另一枚则在羽毛的旁边延伸出一只模糊的飞鸟轮廓。他不由自主地抚摸了一下那个小小的凸起,“这两枚是...是一对吗?”
“是一个系列。”柜台小姐凑近一点纠正他:“这个系列的名字叫——守护。”
然后她非常惊讶地看见这个从一进门开始就带着疏离表情的男生眼神中泛起了一抹温柔的笑意。他拿起其中一枚戒指,正好套在自己的无名指上,然后指向另外一枚:“这个再拿小一号,两个我都要了。”
柜台小姐很认真地看了一眼他的手指:“可是小一号的您戴不进去啊,要不要小两个号?这样您可以当做尾戒。”
“不用。”男生温柔的笑意已经泛滥到了整张脸上,莫名地透出点傻气,“我就买来看看。”
柜姐——???好吧。
两枚戒指按邢天的要求装在了同一只深棕色的首饰盒里。他突然想起什么,问柜台小姐:“你们这儿有没有红绳?就是那种穿玉佩的绳子?”
柜台小姐听了立刻重振信心——我就知道不会有人买戒指只为了看看。“先生是要把它当项链戴吗?那我推荐您买一条银链子,或者黑色皮绳也行,比较符合您的气质......”
“不用。”邢天再次笑容满面地打断她,“我就要红绳,越俗气越好。”
柜姐——...好好好给你给你你快走吧。
邢天揣着戒指走出店门,三秒钟后突然被一张迎风而来的传单糊住了脸。
...这个画面怎么有点似曾相似?
他慌手慌脚地把传单揭下,原来是一家蛋糕店的宣传广告,五彩斑斓的颜色叫人看着眼疼。但邢天还是被它吸引住了,目光停留在正中间的五个字上——
DIY蛋糕
他想起上一次给路妈妈过生日时平安看着奶油蛋糕的热切眼神,心里涌现出一股比买戒指更强烈的冲动——
他要给路平安亲手做一个蛋糕。
邢天对自己的厨艺相当有自知之明的。路平安的生日在周三,下了晚自习以后才有时间回家吃蛋糕。但他还是选择一大早就出门,并且成功成为了蛋糕店开业以来的第一位顾客。
“先生您要吃,不是,您要做哪一款呢?”蛋糕店的小哥抹了把头上汗,应该也是个新手。
邢天看着橱窗里琳琅满目的蛋糕:“现在...流行哪一款?”
“送小朋友吗?那我推荐这款巧克力小熊蛋糕哦。”
严格来说...实在不算小朋友了,但邢天把脸贴在橱窗上,觉得这款蛋糕还是非常适合路平安的。
可爱,而且长得也有几分相似。
远在学校的路平安突然打了个惊天大喷嚏。
邢天生无可恋地望着一片狼藉的桌面,第10086次在心里感叹自己果然很有远见。要是相信了传单上——“3小时搞定一个精美蛋糕”的鬼话,路平安估计要等到明天才能收到这份礼物。
他重重叹了口气,抬头对小哥说:“再给我一份材料吧。”
“好的,不过再加一次材料是要另外收费的哦。”
邢天的表情渐渐凝重起来,眉头皱在一起,眼神也变得有些烦躁。小哥被吓得磕巴起来:“先...先生您别生气,这是我们老板的要求。”
“啊?什么?”邢天眨眨眼,茫然地看向他,“加钱没关系,我就是在想究竟要怎样才能打发好蛋清。”
小哥松了口气,转身时在心里想——当然是要均匀平稳地打啊,才不是像你那样要跟人火拼似的!
邢天在蛋糕店里手忙脚乱一直折腾到下午,终于完成了一个还算成功的作品。小熊蛋糕的四周和“原版”相比多了许多奶油做的鲜花,是为了掩盖他涂抹得十分不均匀的蛋糕表面。
当然,这些多出来的奶油老板也没忘了收钱。
奸商!邢天每掏出一张钞票就在心里暗骂一句。要是以前他一定会把老板叫出来当面理论,甚至不惜以挨吴叔一顿臭骂为代价干上一仗,但现在乖乖被宰和“洗手作羹汤”,他不知道哪个改变更让自己感到意外。
但他知道,这一切改变都是小熊蛋糕的主人带给他的。
或许这就是甜蜜的负担吧。邢天的脑海里突然蹦出这句话,下一秒就被自己酸得起了一身鸡皮疙瘩。
接下来要做的事情很简单。
上楼,回家,把蛋糕放进冰箱,然后好好睡一觉。等路平安放学了,就去他家找他。
然而人算不如天算,邢天怎么也没想到自己会在楼道里迎面撞上正准备出门的路妈妈。
他的右手还拎着一只大蛋糕。
“阿...阿姨好。”邢天心虚得眼神都不知该往哪儿瞟,无数理由从心里飞驰而过,却一个比一个鬼扯。他总不能说“体育老师让我提前下课,看我表现好还奖励我一个蛋糕”吧。
路妈妈看着面前少年的脸从白转红,又从红变白,仿佛一个坏掉的信号灯一样惊慌不定。她的嘴角蓄了一点笑,轻轻拍拍邢天的后背:“有时间的话,陪阿姨走走吧。”
他们去了一间刨冰店,是路妈妈选的地方。邢天一句话也不说,路妈妈让他坐就坐,刨冰端过来他就吃,头深深地埋着,恨不能直接怼进刨冰碗里。
“别吃得那么急。”路妈妈伸手替他理了一下乱糟糟的头发,“你这样子和平安小时候真像。”
听见“平安”两个字,邢天的动作慢下来,羞愧地抬眼:“阿姨对不起,我以后再也不逃课了。”
“还骗我是不是?”路妈妈皱着眉,语气责备,望向他的眼神却依然柔和。
邢天的心里突然样涌起一丝针扎一样的刺痛,似乎在很多年前他的妈妈教育他时,脸上浮现的也是同一种表情。
很久以后他才艰难地开口:“您都知道了。”
“是啊,我知道了。谁让你伪装得这么差,一点学生样子都没有。”
邢天愣愣地和她对视了几秒,两人同时笑了起来。
笑过之后邢天清清嗓子,觉得自己还是应该认真地道一次歉,然而他还没开口就被路妈妈阻止了:“邢天,你不用说对不起。反倒是我该向你说声谢谢。”
黑色的塑料勺子握在掌心,路妈妈一点一点挖着冰块,细碎的声音仿佛是时间正从他们身边偷偷经过。
“平安小的时候和你一样,也爱吃甜食,但那个时候我没有条件可以满足他。他七岁那年,我们家附近开了间冷饮店,每一天我送他去上学他都会伸长脖子往里面看,但是从来没有向我提过要求。
后来他在学校里参加作文比赛,拿了第一名,我终于带他走进那间店,买了一杯最便宜的刨冰。他用手捧着,好像那是个什么不得了的宝贝,但刚吃没两口,就被一个从我们身边跑过去的路人打翻了。
我当时吓坏了,我怕他会哭,也怕他让我再买一杯,因为我身上已经没钱了。但他只是安安静静地看了一会儿地面,然后抬头很平静地对我说:‘妈妈,没关系的,反正我本来也不喜欢。’”
“反正我本来也不喜欢。”路妈妈轻声重复了一遍,“他说这句话的表情和语气就像刀刻一样留在我心里。那时候我就下定决心,我一定要尽我所能给平安最好的生活,让他可以拥有他想要的一切。
但是我很失败,我从来没有做到过,我能给他的只是一种无法选择的生活。从以前到现在,他从来没有要求过什么,从来没说过他喜欢什么,反而经常告诉我他不喜欢,不想要,不在意。有时候我真的分不清,他到底是真心的,还是为了不让我担心?”
路妈妈停下来,慢慢地叹了口气。邢天伸手握住她蜷在桌子上冰凉的手指,她抬头冲他笑笑,笑容里有几分不好意思,但更多的却是欣慰。
“直到你出现,他才真的有了改变。
他开始交朋友,开始主动邀请你来做客,他露出了那么多的笑容,也第一次和我说,他想留在南城。
我知道这多多少少也有你的原因,他不想放下你这个朋友。”
“所以邢天,”路妈妈诚恳地看着他,“你不是学生,你每天的生活究竟怎样,那是你的隐私,不用对我解释。我只希望你可以像平安一样看重你们之间的友情,永远不要伤害他,好吗?”
那一瞬间她看见邢天眼里升腾起灼热的光芒,好像有一种更为强烈的感情即将喷薄而出。但邢天只是紧紧抿着嘴唇,然后非常用力地点点头。
“那我们说好了,今天的谈话就当做没发生。”路妈妈调皮地眨了下眼,“快点吃,吃完了陪我去给平安选件衣服吧。”
“好!”
邢天终于走进了路妈妈眼中“非常适合年轻人”的那间店铺,整个空间都被鲜艳色彩和卡通图案充斥着,不如说是大码童装店更加贴切。
“这件怎么样?”她举着一件明黄色的毛衣,上面印了一条瞪着无辜大眼睛的小狗。邢天想象了一下路平安套在里面的画面,声音都忍不住染上笑意:“好看!”
路妈妈的眼睛亮了一下,他突然从后背升起一种不祥的预感。
“阿姨给你也买一件!” 蓝星,夏国。
肿瘤科病房,弥漫着医院独有的消毒水味道。病房是单人间,设施俱全,温馨舒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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可对于孑然一身的路遥来讲,却是无人问津的等死之地。
他是癌症晚期,靠着意志力撑到现在,但也只是多受几天罪罢了。
此刻,路遥躺在病床上,怔怔望着床头柜上的水杯,想喝口水。
可他拼尽全力却无法让身体离开病床。剧痛和衰弱,让这原本无比简单的事情成了奢望。
这时,一道幸灾乐祸的声音响起:“表哥~你真是狼狈呢。连喝口水都得指望别人施舍。”
一位英俊的年轻男子悠闲坐在病床前,翘着二郎腿,眼睛笑成一道缝。
“你求求我,我给你喝口水如何?”
路遥面无表情,一言不发。自从失去了自理能力,一帮亲戚的嘴脸已经见多了,不差这一个。
男子起身,将水杯拿在手里递过来,“表哥别生气,我开玩笑的,你对我这么好,喂你口水还是能办到的。”
说完话,他将水杯里的水,缓缓倒在路遥苍白消瘦的脸上。
被呛到,路遥无力的咳嗽几声,好在少量的水流过嗓子,让他有了几丝说话的力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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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张鑫,为什么?我从未得罪过你。你去星盟国留学,还是我资助的!”
张鑫将水杯放下,不紧不慢的说:“谁让你这么古板呢,只是运点感冒药罢了,又不犯法,你非得千方百计的拦着。”
路遥脸上闪过一丝了然之色,道:“张鑫你这垃圾,狗改不了吃屎。将感冒药运到国外提炼毒品……咳咳……”
张鑫理了下领带,笑道:“你别血口喷人啊,我可是国际知名企业家。这次回国,‘省招商引资局’还打电话欢迎我呢~”
路遥叹了口气,现在的自己什么都做不了,索性闭上眼睛不再说话,安静等待死亡的到来。
但张鑫却不想让眼前饱受病痛折磨、即将离世的表兄走好。他附身靠近,悄悄说道:琇書蛧
“表哥啊~其实呢,我这次回国主要就是见你一面,告诉你一声——你的癌,是我弄出来的~”
路遥陡然挣开眼,“你说什么!”
张鑫笑眯眯的掏出个铅盒打开,里面是件古怪的三角形饰物,仅有巴掌大小,中间是只眼睛似的图案,一看就很有年代感。
“眼熟吧?这是我亲手送你的,货真价实的古董。我在里面掺了点放射性物质,长期接触就会变成你现在这副鬼样子。”
路遥马上认出来,这是自己很喜欢的一件古物,天天摆在书桌上,时不时的把玩,没想到却是要人命的东西!
他伸出枯枝似的手臂,死死的抓住眼前人的胳膊!“你……”
“别激动~表哥,我西装很贵的。”张鑫轻松拿掉路遥的手,小心的捏起铅盒,将放射性饰物塞进他怀里。
“我赶飞机,得先走一步。你好好留着这个当做纪念吧,有机会再去你的坟头蹦迪~”
说完话,张鑫从容起身离开。临走前,还回头俏皮的眨眨眼。他原本就男生女相,此时的神态动作居然有些娇媚。
保镖很有眼力劲,赶紧打开病房门。同时用无线耳麦联络同事,提前发动汽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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路遥只能无力的瘫在床上,浑身皆是钻心剜骨般的剧痛,还有无穷悔恨、不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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但很快,剧痛渐渐消失,只剩麻木,路遥隐约听到过世的双亲在喊他。
就在路遥的身体越来越飘,即将失去意识时,胸口突然阵阵发烫,将他惊醒。
从怀中摸出那三角形饰物,发现这玩意变得滚烫无比,还在缓缓发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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