先是隗嚣进攻祁山堡不克,接着武都白马氐各部反蜀投魏,闹出了好大阵仗!隗嚣只能退守郡城,面临陇右魏军和氐部的夹击,岌岌可危。
然而当时间入冬后,形势却发生了逆转:武都氐人确实难成大事,一个个只顾着抢掠县邑,霸占地盘,没有迅速配合魏军合围隗嚣,随着公孙述派来的平叛军队沿着嘉陵江峡谷进入武都,本就组织松散、装备落后的氐兵开始抵挡不住了,白马氐渠帅齐钟留一路败走,只退到仇池山避难。
这仇池山正好卡在西汉水中游,也是方圆百里的制高点:找到视野开阔处望去,就能见到平缓一线的巨大山梁。
然而望山跑死马,想靠近仇池山,别说马了,人都得累死:蜀军士卒得在西汉水峡谷里反复横跳,穿过难行的石头滩,接着得走危峻艰险的盘山小路,五十里距离要转五天,才能摸到仇池山脚。
抬头望去,此山高约二里,壁立千仞,好似一个梯形,随着山势爬升,山顶景色居然一变,虽不像关中黄土塬那样平衍如砥,但算得上平坦。
哪怕是隆冬,山上树木依然葱郁,杨氏氐人就在此安家,一座座村落稀琉掩映在槐树林中,据说一共有七百户人家。
杨氏氐虽然是白马氐的亲家、异姓兄弟,但一下子拥入了上万人,连落脚的地方都有些拥挤,大多数白马氐只能在山腰树林里搭建简陋棚屋为居。
但那白马氐豪齐钟留倒是不愁,颇为乐观地对杨氏氐道:“亲家,你这仇池尚有千顷梯田,牛羊在野,听说还能煮土成盐,只要吾等熬过这个冬天,到了明年,魏皇肯定会从长安派遣军队来救助。”
毕竟,他也受了魏国印绶,是堂堂“白马氐伯”了。
现在蜀军从南边来援,为仇池山所阻,不敢越过北上,而仇池山北面百里,就是武都郡城,隗嚣也遭护羌校尉牛邯所困,也弹尽粮绝了,就看谁能坚持住!
齐钟留认为,胜利必然属于他们,虽然白马氐为蜀军所败,但那些附和他举事的大小氐部遍布武都,只要躲进山林中袭扰,足够蜀军焦头烂额了。而魏国夺取武都后,也没有足够的人手来守备,到时候,就不得不倚重诸氐,被汉人、羌人压制了两百年的氐部,或许就能真正成为武都的主人。
好日子还在后头呢!
然而齐钟留还是太乐观了,数日后,当蜀军前锋摸到仇池山腰时,他赫然发现,那些几个月前还和自己杀牛歃血,发誓要共进退的“盟友”,如今却重新投靠了蜀军,成了带路党!
谁赢他们帮谁!最起码在武都这块地界上,看起来还是蜀军暂时占了上风。
有了擅长山地的氐兵加入,蜀军对仇池山的进攻顺利了许多,白马氐、杨氏氐只能依托山梁,卡死小路隘口与之交锋,随着伤亡不断增加,杨氏氐都开始考虑:是否要摒弃亲家、兄弟的身份,将齐钟留和白马氐卖了?
然而就在十二月朔望这天,位于仇池山脚的蜀军营垒,却忽然起火,等猛攻山梁的数千蜀军回援时,只遭遇了一队悍勇无畏的敌人,为首之人美须髯,丹凤目,不介重甲而裹着马革皮,手持长刀,带着一群冒寒风霜露而来的士卒推刃而战。
蜀军本以为这是尚未屈服的氐兵,但其战力完全不在一个档次,再仔细看他们那些蒙着污垢的号衣、旗帜,才发现,这居然是一支魏军!
魏军深入到武都腹地了?
蜀军士气动摇,他们能对氐人重拳出击,但对从未战胜过的魏军却心怀畏惧,一时间节节败退。
仇池山上的白马氐、杨氏氐也适时冲下来痛打溃兵,战斗很快便一边倒,最后,魏军中为首的美须髯者纵马持刀,阵斩蜀军偏将,又放了副将,他操着一口正宗的关中话,让副将回去问候他的好友公孙述。
“告诉公孙子阳,武都当属凉州陇南之地,不知为何竟划给了益州,马援先收下了!吾主有言,既得陇复望蜀,站在这仇池山头,马援要向南,直望成都之郭了!”
齐钟留是一个有追求的氐人,不但听得懂汉话,还读过点汉地的书,听说这位就是魏骠骑大将军马援时,一时震惊不已。
他只与杨氏氐的君长穿过尸横遍野的战场去拜谒马援。
“马将军不是在西羌么?为何忽然出现在武都仇池山?”
马援正在擦拭刀上血迹,凤目扫视二人,反手将环刀放回鞘中,动作一气呵成,他笑道:“吾等追先零羌至大河源头积石山,遂渡河南下,降服枹罕、大夏诸羌,得羌酋赠马三千,以及肉干干粮许多,听闻武都氐部反正,遂继续往南,自氐羌道南下,一路打入武都。”
齐钟留等大受震撼,所谓“氐羌道”,就是武都郡西边的高原草甸,那儿一贯是诸羌的地盘,山高温寒,很少能找到聚落补给,除了耐寒的羌马,中原马甚至无法适应。哪怕是汉朝极盛时,中原军队也不敢贸然通过,可马援竟然能安然穿行?
再看看那些风尘仆仆的陇右军士,虽然浑身冻疮却仍能奋战于马援左右,马援自己卸甲而披马革,虽然简朴,谈笑间却有大气魄,仿佛过去旬月,不过是一趟轻松的远行……
齐钟留心中那点利用魏军与蜀军狗咬狗,好让自己在本地的坐大的心思稍稍退缩,只敬畏地说道:
“马公犹如天降,真乃‘天将军’也!”
……
腊月的武都郡,虽然尚未降下大雪,但亦是极其寒冷,尤其是被围困后缺衣少食的武都郡城,连隗嚣都找不到能烤火的木柴了,他生了病,又疲又冷,亲信询问是否要拆了士兵的戈矛木柄来烧。
“箭矢耗尽也就罢了,连长兵也拆了,若魏军再攻城,难道让士卒以矛头短兵击之么?”
隗嚣只能咳嗽着叹了口气,也不生火了,只能就着寒冷的冰水,吃那干巴巴硬邦邦的糗糒(qiǔbèi),别提多凄惨了。
他的主力葬送在祁山堡,只剩下三千人,被魏国卫尉第七彪、护羌校尉牛邯将兵困于此地数月,只能指望来自蜀中的救援。
然而让隗嚣绝望的是,他等来的不是白帝旗号,而是魏军的五色旗……
马援自氐羌道突袭武都腹地,将公孙述的援军打垮,又带着白马氐北上加入了对隗嚣的围困,这下隗季孟彻底没退路了!
他至少还有豆饼吃,城中兵士因缺少燃料,连稀粥都喝不上,许多人已断粮数日,只能蜷缩在城墙下,有时候旁人一推,发现已死去多时。
照这种情形,不等寒冬将魏军、氐人熬走,隗嚣自己就先扛不住了。
更雪上加霜的是,这一日入夜时分,武都城外,忽然响起了一阵阵歌谣。
一口浓郁的陇右方言,唱的是汉时民歌《陇西行》。
“天上何所有?历历种白榆。
桂树夹道生,青龙对道隅。”
声音渐渐大了起来,城南城北的魏军营地都在唱:
“凤凰鸣啾啾,一母将九雏。
顾视世间人,为乐甚独殊……”
隗嚣的部众以陇右人居多,一听这歌谣,就不由想起天地宽阔的陇右,小而坚固的城郭,以及那熟悉的乡土,身在武都,虽然只是隔着一道秦岭、祁山,但这鬼地方他们一天都不想多呆!
“此四面楚歌之计也。”
隗嚣苦笑:“城南城北皆闻陇声,看来魏军中陇右人也很多啊,经过抵御西羌之战,陇中士民已安心归附于魏主了。”
这还是拜他所赐,隗嚣一直自诩是陇右人利益的代言人,如今却遭到了家乡父老的围攻,真是可悲。
虽然计策不新鲜,但却真的有效,又疲又乏的被困兵卒军心浮动,若是隗嚣再不有所行动,一场大变就在眼前!
连隗嚣的亲信都含泪劝他:“隗公,眼看武都将失,吾等就算能够突围回到蜀地,公孙述也必将归咎隗公,如今回想数月前牛邯信中所言,隗公与魏主是旧相识,并没有大怨深仇,如今若能让牛邯引荐投诚,不说王侯之位,为了招纳蜀中降人,第五伦至少也会给隗公伯、子之爵,让隗公安养天年。”
隗嚣却没有回答,只听着外面的“四面陇歌”,手指轻轻敲打着节拍,也唱起了一首陇地歌谣。
“路穷绝兮矢刃摧,士众灭兮名已隤……”
这是汉时降匈奴将领李陵送苏武返回中原时,所唱的《别歌》,那之后,李家名声虽然在陇右烂到了家,但这首歌却传了回来。
隗嚣的态度依然没有变化,唏嘘道:“大丈夫活着不能成就英名,反而勾结蛮夷戎狄入寇故乡,这样的我,已无颜面再返故土,倒不如死于异乡中。至于弯腰稽首,还向长安?就算第五伦念在过去交情,大发宽仁不追究诛杀我,隗嚣难道还有脸受其恩惠,再受看脸色行事的刀笔之吏弄其文墨,随意折辱焉?”
“隗嚣这一生一事无成,步步走错,已足够耻辱,就勿要再辱了!”
事到如今,隗嚣也知道该如何做,才能保留最后的体面,他无力地比了比手,让亲信出去,他们心中知道结果,只能含泪合上了门。m.xiumb.com
外头的嘈杂声越来越大,陇右旧部跟了隗嚣这么多年,什么都没捞到,混迹至今,对他的不满已经积蓄于盈,一场兵变迫在眉睫!
然而等愤怒的陇右军士推开拼死拦着他们的隗嚣亲信,闯入郡府厅堂时,却只见身材高大的隗季孟坦然坐于席上,身子靠着后面的墙,目光越过他们望向北方,然而眼神已经呆滞死寂,其胸前扎着一柄短剑,已是自尽多时……
半个时辰后,护羌校尉牛邯进入郡城,除了隗嚣那已经冰凉的尸体外,只看到了老朋友的绝笔信。
“嗟乎孺卿,夫复何言?”
“吾等相识三十载,今生为别世之人,死为异域之鬼,长与足下生死辞矣。嚣昔日锐意反新,合陇地十六家歃盟,自以为一州之豪,竟望效秦穆公之霸业。然嚣非成大事者,犹豫反覆,竟成丧家之犬,终有今日之困。回首附魏皇骥尾亦难,唯有一死以谢故人、故土。”
“孺卿勿以为念,努力自爱,勉事圣君,唯愿善待陇右!以弥吾过!”
牛邯的手微微颤抖,读完了隗嚣的遗愿:
“胡马尚依北风,嚣无日不念陇右,知吾罪大难赦,不求全尸葬于陇地,唯望悬吾首于天水,此亦狐死首丘矣!”
他只能以这种方式回乡了。
牛邯上前数步,端详隗嚣尸体容颜良久后,这才拔刃,干脆利落地割下了老朋友的脑袋,而后紧紧抱着他走出厅堂,黑色的凝血滴滴答答落在地上,牛邯抬头,望着天上飘飞的惨白大雪,叹息道:
“季孟,我带汝回家……” 蓝星,夏国。
肿瘤科病房,弥漫着医院独有的消毒水味道。病房是单人间,设施俱全,温馨舒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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可对于孑然一身的路遥来讲,却是无人问津的等死之地。
他是癌症晚期,靠着意志力撑到现在,但也只是多受几天罪罢了。
此刻,路遥躺在病床上,怔怔望着床头柜上的水杯,想喝口水。
可他拼尽全力却无法让身体离开病床。剧痛和衰弱,让这原本无比简单的事情成了奢望。
这时,一道幸灾乐祸的声音响起:“表哥~你真是狼狈呢。连喝口水都得指望别人施舍。”
一位英俊的年轻男子悠闲坐在病床前,翘着二郎腿,眼睛笑成一道缝。
“你求求我,我给你喝口水如何?”
路遥面无表情,一言不发。自从失去了自理能力,一帮亲戚的嘴脸已经见多了,不差这一个。
男子起身,将水杯拿在手里递过来,“表哥别生气,我开玩笑的,你对我这么好,喂你口水还是能办到的。”
说完话,他将水杯里的水,缓缓倒在路遥苍白消瘦的脸上。
被呛到,路遥无力的咳嗽几声,好在少量的水流过嗓子,让他有了几丝说话的力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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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张鑫,为什么?我从未得罪过你。你去星盟国留学,还是我资助的!”
张鑫将水杯放下,不紧不慢的说:“谁让你这么古板呢,只是运点感冒药罢了,又不犯法,你非得千方百计的拦着。”
路遥脸上闪过一丝了然之色,道:“张鑫你这垃圾,狗改不了吃屎。将感冒药运到国外提炼毒品……咳咳……”
张鑫理了下领带,笑道:“你别血口喷人啊,我可是国际知名企业家。这次回国,‘省招商引资局’还打电话欢迎我呢~”
路遥叹了口气,现在的自己什么都做不了,索性闭上眼睛不再说话,安静等待死亡的到来。
但张鑫却不想让眼前饱受病痛折磨、即将离世的表兄走好。他附身靠近,悄悄说道:琇書蛧
“表哥啊~其实呢,我这次回国主要就是见你一面,告诉你一声——你的癌,是我弄出来的~”
路遥陡然挣开眼,“你说什么!”
张鑫笑眯眯的掏出个铅盒打开,里面是件古怪的三角形饰物,仅有巴掌大小,中间是只眼睛似的图案,一看就很有年代感。
“眼熟吧?这是我亲手送你的,货真价实的古董。我在里面掺了点放射性物质,长期接触就会变成你现在这副鬼样子。”
路遥马上认出来,这是自己很喜欢的一件古物,天天摆在书桌上,时不时的把玩,没想到却是要人命的东西!
他伸出枯枝似的手臂,死死的抓住眼前人的胳膊!“你……”
“别激动~表哥,我西装很贵的。”张鑫轻松拿掉路遥的手,小心的捏起铅盒,将放射性饰物塞进他怀里。
“我赶飞机,得先走一步。你好好留着这个当做纪念吧,有机会再去你的坟头蹦迪~”
说完话,张鑫从容起身离开。临走前,还回头俏皮的眨眨眼。他原本就男生女相,此时的神态动作居然有些娇媚。
保镖很有眼力劲,赶紧打开病房门。同时用无线耳麦联络同事,提前发动汽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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路遥只能无力的瘫在床上,浑身皆是钻心剜骨般的剧痛,还有无穷悔恨、不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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但很快,剧痛渐渐消失,只剩麻木,路遥隐约听到过世的双亲在喊他。
就在路遥的身体越来越飘,即将失去意识时,胸口突然阵阵发烫,将他惊醒。
从怀中摸出那三角形饰物,发现这玩意变得滚烫无比,还在缓缓发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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