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种山洼洼,历朝历代都是官府统治的薄弱地带,新朝时,绿林军就在这一带发展北上,更始皇帝刘玄犯事,也逃到此地藏匿,这才早早加入绿林,有了后来的机缘际会。
绿汉崩溃后,不论赤眉还是魏军,都未能完全控制随县,豪强藏匿到九十九冈中,魏官号令不出县城是常态。春天时,刘秀派人潜入南阳煽动举事,他老家舂陵都没激起水花,唯独随县闹出了大阵仗,昔日的绿林旧部、本地豪强纷纷响应,县邑之外几乎不为魏国所有。
岑彭分身乏术,阴识也鞭长莫及,随县的叛乱迟迟未能平定,在这种情形下,刘秀带着不足一万的军队轻松打回来,便不足为奇了。
时隔多年,炎炎汉旗第一次插回南阳境内,几经战乱后,这个偏僻的县越发穷困。满街都能看到乞食的人,汉军下乡搜粮,却很难找到一点粮食,冒出青粟苗的田地因战争再度撂荒。
“百姓何辜啊。”
刘秀看在眼里,这意味着,想守住随县,他就必须从江夏调米粮,才能满足驻军及本地豪强武装所需。
相较于决定汉魏争锋先手的襄阳,随县就如一根没肉的鸡肋骨,舍不得扔,却又嚼不出肉来,刘秀只是不愿它仍在敌人手中罢了。这次进军,也有进一步牵制身在南阳的第五伦,给襄阳前线的冯异、邓禹减轻压力之效——此时的刘秀,尚不知邓禹的大败、冯异的撤军。
随军的儒生强华,倒是给刘秀多找了个必守随县的理由。
“陛下,随县有一个乡,名曰灵蛇乡,有一座小丘,叫断蛇丘!”
强华是刘秀在长安太学时的舍友,正好是随县人,与刘秀亦是半个老乡。他读书时对五经兴趣寥寥,反而拜各地隐士方士,刻苦钻研谶纬之学,刘秀称帝时,他还不远千里来献上《赤伏符》,提供了理论依据。
刘秀也投桃报李,让他做了“博士祭酒”,这次攻略随县,就让他这个本地人做向导。
但强华倒是尝到了甜头,一直不遗余力为刘秀寻找更多能证明他天明所归的依据,眼下便盯上了随县断蛇丘。
强华开始说起那地方的故事来:“数百年前,随县有随侯国受封,第十代随侯在位时,路过溠水旁,看到一条大蛇,受伤中断,首尾却依然在动。随侯怀疑此蛇是神灵,遂派人用药救助它,蛇乃能走,因号其处‘断蛇丘’。”
“过了一岁有余,大蛇归来,口中衔明珠以报之。珠盈径寸,而夜有光明,如月之照,可以烛室。故谓之随侯珠。此物后来落入楚王手中,乃南国至宝,与和氏璧齐名。”
刘秀倒是听得津津有味,他对这些谶纬神怪还是挺热衷的,也问起随侯珠后来的下落。
强华道:“秦灭楚后,随侯珠也落入秦始皇手中,斥候再无下文,有人说,随侯珠随秦始皇殉葬,在墓室中以代膏烛。”
“不过……”眼看刘秀面露惋惜,强华适时献上了他回到随县后弄到手的好东西:“也有说法,随侯珠不止一枚,而是多枚,臣随陛下归来后,于市坊偶得此物,疑是随珠也!”
言罢,强华献上了“至宝”,却见他掌中之物,确实是直径寸余的小珠子,色彩很好看,表面布满了一个个色彩不同的同心圆,有蓝、白几色,捏在手里颇为冰凉而光滑。
虽然夜晚不会发光,但在阳光、烛光下,确实有些许烁烁闪光,且色泽犹如蜻蜓复眼,人若是看久了,会觉得那眼睛里也在凝视自己,更觉神秘。
刘秀将此物示于亲信,他们都啧啧称奇,表示过去没见过:若是第五伦在此,定会捧腹大笑,这玩意,不就是玻璃珠子么!
此物名为“蜻蜓眼”,乃是春秋时本土就发明的铅钡玻璃,作为饰物葬在墓中,后来这技术随战乱失传,偶有春秋墓葬被盗,蜻蜓眼流出,被当成“随珠”兜售,强华得到后,视若珍宝。
他一口咬定,这就是随侯珠!
强华开始将此事大肆升华:“陛下,昔日高祖斩白蛇举事,遂有前汉之盛,而今日,陛下于随县断蛇丘,复得遗失数百年的至宝随珠,此非再兴炎汉的天意焉?”
随征的辅威将军臧宫不以为然,质疑道:“且慢,高祖于沛县斩白蛇,是将长蛇一剑两断;但这断蛇丘,却是随侯将断蛇复合为一,二事全然相反,何利之有?”
强华大笑,说臧宫不懂行,而后神秘地说起一桩谶纬来:“臣在沛县随驾时,听当地老人说起过,昔日高皇斩蛇前,那白蟒竟口吐人言!”
“蟒曰,汝斩吾头,则举家自头而亡,汝斩吾尾,则自下而上肉烂而死。”
“结果高皇竟将白蟒自中间斩断,白蟒挣扎间,仍口出狂言曰:汝社稷亦当从中而断!”
说到这,强华才说清楚了他这不知真假的故事:“前汉传至平帝,果有一‘蟒’篡汉为新,所幸大汉未曾中绝,有陛下重新收拾山河,于东南再造汉统。不过如此一来,汉朝确实如灵蛇般断为两半,岂不正需要这断蛇丘之谶来弥合,一扫诸侯,使大汉再续社稷?”
这两个本没任何关系的故事,竟就这样被强行缝合到一起,辅威将军臧宫愕然,却又不好反驳,他过去只是颍川郡一介游徼,只勉强识文断字,探讨谶纬如何是强华对手?
而旁听的群臣中,甚至有人作恍然大悟状,信了强华的说辞。
从始至终,刘秀都只把玩着手里的“随侯珠”,笑着听强华吹嘘,末了才拊掌笑道:“竟有此谶,看来,朕确实该拜谒断蛇丘,为随侯和灵蛇,修一面碑啊。”
故事离奇牵强,他果然迷信,但也没糊涂到这份上,可是,刘秀的小朝廷太羸弱了,人心思汉的高潮已过,他必须借助谶纬故事的力量,作为凝聚人心的助力。
顺便,若有人因畏敌而提议弃随县,刘秀也能用这故事,来堵他们的嘴了。
然而,“随侯珠”的到手却并未给刘秀带来任何好运,才过了一天,荆襄的大败便传至随县。
听说邓禹丧师万余,只带着二十四人水遁逃走时,刘秀拳头顿时硬了,这意味着汉军顿时少了八分之一,他只差怒骂一句:“邓禹,还我师旅!”琇書蛧
但刘秀还是保持了好涵养,也没有因怒彻底否定邓禹,只忍耐着,直到得知下一个噩耗。
马武在此役中,被俘身死!
刘秀先是一愣,旋即猛地起身,然后就手捂胸口,紧紧揪住自己的衣襟,放声大哭起来!
……
马武作为绿林大豪,虽然好酒口不择言,嬉笑怒骂,这样的人敌人多,朋友也多。他的死,大大激发了刘秀麾下的斗志,一时间,昔日绿林旧将、参加过昆阳之战的臣子纷纷来请命。
尤其是辅威将军臧宫,他以新朝小吏身份参加了绿林军,在马武麾下干过一段时间,后来才被马武举荐给刘秀,与其关系最好。
老上司战殒,臧宫伤心得死去活来,他双目通红,里面充斥着的不是血丝,而是仇恨,他三拜稽首,希望刘秀能继续从随县挥师北上,直捣宛城,以为马武雪恨。
“臣愿为前部先锋,擒第五伦于陛前。”
这就是大话了,刘秀虽也悲伤,却没有被愤怒冲昏头脑。
他身上穿着缌麻,虽然因与马武有亲戚关系,但身为皇帝给臣子服丧,已经是大大的恩遇了,加上刘秀坚持为马武守灵,群臣见者莫不感动。
却见刘秀扶起臧宫,感慨道:“随县往北便是舂陵白水乡,吾祖吾父坟冢之所在也,秀日夜北望,岂有一日忘怀?”
“而马将军乃吾妻兄,相协多年,今失马兄,如断一臂,日夜剧痛,辗转流泪,此情此恨,与君相同。”
但目前的形势,对汉极其不利,随着荆襄大败,冯异为保全生力军已撤退南下,一时半会无法策应,刘秀若兴兵,就成了孤军深入……
而敌人那边,横野将军郑统已从颍汝南下,就在随县以北。
岑彭也停止追击冯异,开始巩固襄、樊,在随县以西。
加上第五伦在宛城也有不少军队,刘秀此去,是要遭到三面夹击,让汉魏之争提前结束啊!
“大仇必报,故乡必复,但万不可过于急切,若如此,反而会再中第五伦诡计,让更多将士枉死。”
好容易安抚好臣子们后,刘秀松了口气,却又颇有些意兴阑珊,觉得胸中聚郁,思来想去,只苦笑地自嘲道:“若吾兄伯升尚在,必会不顾一切,直捣宛城。”
可他和兄长不同,早年还敢三千冲三十万,于昆阳一举扬名,做了吴王、当了皇帝,手下人越来越多,盘子越来越大后,却不能不殚精竭虑,小心应对,因为刘秀,自己面对的,可不是新朝的土鸡瓦狗。
而是最凶恶的敌人!
冷静下来后,刘秀开始握着手中的“随侯珠”沉思,荆襄一战输得太惨了,几乎将汉军的脊背也斩为两断,将领相互推诿责任,三军士气低垂,对胜利失去了信心,这种情况下,要如何才能像随侯一样,将断蛇弥合如初呢?
于是刘秀唤来辅威将军臧宫,留给他兵卒五千,镇守随县。刘秀取随县,本意是是锦上添花,没想到却成了此战里,东汉捞到的唯一一点好处,也成了江淮以西,唯一的屏障,必须守住!
而刘秀自己,则星夜南下抵达江夏郡,在这里,他见到了忐忑前来请罪,希望皇帝赐死自己的邓禹。
邓禹心中羞愧交加,觉得自己过去评论兵略时好说大话,如今搞砸了一切,无颜再面对皇帝,于是肉袒负荆入营,拜在刘秀面前,稽首痛骂自己。
是他打输了关键一战,且是以极其狼狈的方式,还害得大将战死,刘秀完全可以将锅全扣邓禹头上,斩之以平众愤,而他自己则依然英明神武。
岂料,刘秀走过来后,轻轻抽掉了一根邓禹北上的荆条,却不打向年轻的邓司徒,而是猛地朝自己左掌心,狠狠来了一下!这一下是真打,用力极重,上面顿时就出现了鲜红的血痕!
“陛下,陛下这是作甚?”邓禹和帐内群臣大惊,连忙阻拦。
而刘秀则趁此机会,看着众人,以沉痛的语气,做了一次极其深刻的自我反省。
“荆襄之败,诸将有过,罪在朕躬!” 蓝星,夏国。
肿瘤科病房,弥漫着医院独有的消毒水味道。病房是单人间,设施俱全,温馨舒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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可对于孑然一身的路遥来讲,却是无人问津的等死之地。
他是癌症晚期,靠着意志力撑到现在,但也只是多受几天罪罢了。
此刻,路遥躺在病床上,怔怔望着床头柜上的水杯,想喝口水。
可他拼尽全力却无法让身体离开病床。剧痛和衰弱,让这原本无比简单的事情成了奢望。
这时,一道幸灾乐祸的声音响起:“表哥~你真是狼狈呢。连喝口水都得指望别人施舍。”
一位英俊的年轻男子悠闲坐在病床前,翘着二郎腿,眼睛笑成一道缝。
“你求求我,我给你喝口水如何?”
路遥面无表情,一言不发。自从失去了自理能力,一帮亲戚的嘴脸已经见多了,不差这一个。
男子起身,将水杯拿在手里递过来,“表哥别生气,我开玩笑的,你对我这么好,喂你口水还是能办到的。”
说完话,他将水杯里的水,缓缓倒在路遥苍白消瘦的脸上。
被呛到,路遥无力的咳嗽几声,好在少量的水流过嗓子,让他有了几丝说话的力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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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张鑫,为什么?我从未得罪过你。你去星盟国留学,还是我资助的!”
张鑫将水杯放下,不紧不慢的说:“谁让你这么古板呢,只是运点感冒药罢了,又不犯法,你非得千方百计的拦着。”
路遥脸上闪过一丝了然之色,道:“张鑫你这垃圾,狗改不了吃屎。将感冒药运到国外提炼毒品……咳咳……”
张鑫理了下领带,笑道:“你别血口喷人啊,我可是国际知名企业家。这次回国,‘省招商引资局’还打电话欢迎我呢~”
路遥叹了口气,现在的自己什么都做不了,索性闭上眼睛不再说话,安静等待死亡的到来。
但张鑫却不想让眼前饱受病痛折磨、即将离世的表兄走好。他附身靠近,悄悄说道:琇書蛧
“表哥啊~其实呢,我这次回国主要就是见你一面,告诉你一声——你的癌,是我弄出来的~”
路遥陡然挣开眼,“你说什么!”
张鑫笑眯眯的掏出个铅盒打开,里面是件古怪的三角形饰物,仅有巴掌大小,中间是只眼睛似的图案,一看就很有年代感。
“眼熟吧?这是我亲手送你的,货真价实的古董。我在里面掺了点放射性物质,长期接触就会变成你现在这副鬼样子。”
路遥马上认出来,这是自己很喜欢的一件古物,天天摆在书桌上,时不时的把玩,没想到却是要人命的东西!
他伸出枯枝似的手臂,死死的抓住眼前人的胳膊!“你……”
“别激动~表哥,我西装很贵的。”张鑫轻松拿掉路遥的手,小心的捏起铅盒,将放射性饰物塞进他怀里。
“我赶飞机,得先走一步。你好好留着这个当做纪念吧,有机会再去你的坟头蹦迪~”
说完话,张鑫从容起身离开。临走前,还回头俏皮的眨眨眼。他原本就男生女相,此时的神态动作居然有些娇媚。
保镖很有眼力劲,赶紧打开病房门。同时用无线耳麦联络同事,提前发动汽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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路遥只能无力的瘫在床上,浑身皆是钻心剜骨般的剧痛,还有无穷悔恨、不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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但很快,剧痛渐渐消失,只剩麻木,路遥隐约听到过世的双亲在喊他。
就在路遥的身体越来越飘,即将失去意识时,胸口突然阵阵发烫,将他惊醒。
从怀中摸出那三角形饰物,发现这玩意变得滚烫无比,还在缓缓发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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