据方望所知,这座城市的建立,能追溯到五百年前的吴王夫差时,为了北上争霸,一条名为“邗沟”的运河从长江连到了淮河,通波千里。而名为“邗城”的小邦之邑,凭此成为江东、淮南的水路转输枢纽,人丁渐渐兴旺。进入汉朝后,吴王刘濞被封到了这,改名广陵,以国中之地利,采铜为钱,煮海为盐,通行宇内,国用饶足,也使广陵成为江淮间一都会。
如今,刘秀将广陵改名为“江都”,作为他这“东汉”小朝廷的临时首都。
“方先生,陛下已回到江都,请先生入宫相见。”
刘秀和三公长期在外,管理江都的是广陵太守坚镡,此人姓氏少见,乃颍川人,最初追随刘秀东来的元从之一,因为有有担任郡县吏员的经历,从主薄做起,主要镇守后方。
得了坚镡引导,方望总算能离开馆舍,沿着大道往城郭西北走。
但见江都城内颇为繁荣,过去五年间席卷北方的战乱却未波及此处,南方人个子偏矮小,为了适应多雨的气候,衣袖更窄,脚下甚至穿着厚底的木屐鞋。
然而除却这些小小不同,城内文风蔚然一如长安洛阳,毕竟一百多年前,大儒董仲舒来此担任国相,将儒学带入,这座人口逼近十万的大城市,已经不是中原人想象中的荒蛮之地了。
“皇宫”设在城西北的蜀冈之上,此冈稍稍高出地平线,绵亘四十余里,可以据高为垒御敌,成了江都初建城处。吴国、江都国、广陵国,大汉的历代诸侯国经营此地两百年,修筑起了气象不凡的宫室,如今倒是便宜了刘秀。
方望与刘秀未曾谋面,只听说过他在昆阳的战神英姿、于东南艰难建国的事迹。按理说,成家与这“东汉”的关系是挺尴尬的。刘秀自诩继承了汉统,然而公孙述却占据了刘家的斩蛇宝剑、传国玉玺等至宝,甚至还将刘孺子婴作为“二王三恪”养着,一副汉朝已经灭亡的架势,如何处理两国关系,是个大难题。
然而,等终于见到刘秀后,这位集颇多传说于一身的皇帝,却格外和蔼谦逊,没有盛大的仪式,更没有太多随从,刘秀自己也只戴着头巾,穿着便服,坐在那里笑迎方望。
方望被允许按照“敌国使者”的标准觐见,而不必稽首,这意味着刘秀承认与公孙述同为皇帝的相匹关系。
而后刘秀又晓有兴趣地提起一事:“听闻公孙皇帝颇好谶纬?朕亦然。”
“朕听说,公孙皇帝以孔子作春秋,为赤制而断十二公,象汉十二帝,汉高至汉平,再加上那刘孺子帝,正好十二。”wWW.ΧìǔΜЬ.CǒΜ
这本是公孙述论证汉朝一姓不得再受命的手段,刘秀却并不完全否认,只是给这种说法打了个补丁。
“昔时大汉历数将尽之际,为王莽所篡。然而两百年余荫未耗光,故新莽覆灭后,诸汉并起,最终汇聚到朕身上。”
刘秀嗟叹:“前汉天命已分,朕以高皇帝后裔身份再受命,依谶纬‘卯金刀变青龙’,定都徐州广陵,是为东方皇帝。”
“而公孙子阳得玉玺、斩蛇剑,亦受了部分天命,依据‘西太守,乙卯金’,得以建元龙兴之瑞,是为西方皇帝。”
刘秀摊手道:“东西二帝并列相匹,同饮一江之水,互不冲突,不知公孙皇帝以为如何?”
方望听出来了,如今天下大势已经明了,刘秀君臣应该也看出,单凭他们不是第五伦的对手,也在谋求与公孙述联手。二人虽无宿怨,但在正统、地盘上都有矛盾,如今刘秀主动让了一步,一副“东西互帝”的架势,算是接下了方望递过来的梯子。
只可惜,他还是没搞清楚方望的真正目的。
方望行走天下,递的都是杀人的刀子,何曾递过梯子?
于是方望竟笑道:“哦?那陛下以荆州冯异为‘征西将军’,又是何意?”
刘秀大笑:“先生误会了,先时冯将军自东击荆州,方有此号,眼下其将号已更易,成了‘镇西大将军’,荆南便是汉疆西垂,绝不会侵犯成家。”
刘秀目前确实急需在西边有一位盟友,否则真难以挡住第五伦的迅猛一击,他只能昧着心表态,作出一副没出息的样子道:“朕虽延续了大汉社稷,但只不过是想做太伯、虞仲,存亡继绝足矣,东南虽大,然人丁有限,还望先生勿笑,规模如此,亦自无嫌。”
又道:“否则,群臣常建言,或请朕定都彭城,死守淮北,锐意北上;或还师南阳,归于故土,与成家及魏争于上游。然朕皆不允,只以江都为京,在此春风温润之地,多延续几年祖宗血食,如此而已。”
方望却不吃这一套,反而对刘秀的选择大肆赞扬:“陛下实在是太过自谦了。”
他指着蜀冈皇宫外道:“外臣来时,只见大江自西涛涛而来,舟船东去西来,较陆路翻山越岭不知快捷多少倍;抵达江都后,又见邗沟自射阳湖穿沟而过,西北至末口入淮,此乃东南粮道也;而放眼陛下境内,同时占有这两条坦途之地,唯有江都城,真是挑得好地方!”
南北走向的邗沟,东西走向的万里大江,构成了东汉的大动脉,第五伦的渭水、黄河航运都难以与之相比。没有它们,刘秀国将不国,这已经是他最好的选择,可攻可守,才不是什么偏安。理解了两条水道的重要性,方望就不难看出,为何刘秀去年再赤眉大举南下之际,还要派邓禹、冯异去西征的原因了。
方望以唇舌为刀,进一步剖开了刘秀的伪装:“自古水道用兵,上游制下游之命,故战国时有楚灭越之役,陛下若想让东南平安,必先争上游,占江夏郡!如此之后,便可鼎足东南,以观天下之衅,竟长江所极,据而有之,然后建号帝王以图天下,此高帝之业也。”
眼看自己的战略意图一点点被方望戳破,刘秀却没有动怒,依然保持着笑脸,只是看方望的态度变了,此人虽然德行不好,却真是个搞外交的人才。
方望不满足于此,一脚踩住了刘秀的痛处:“然而陛下不要忘了一点,南郡江陵可制江夏之命!而此地,还掌握在楚黎王秦丰手中,陛下难道不觉得寝食难安么?”
“先生何意?”
方望这才道明了真意:“望此来,自然是为了让公孙皇帝与陛下联合。”
“但并非相互称东西二帝,承认对方谶纬这等虚名小事,而是希望,两国能够真正结盟,共抗第五伦!世人言,代汉者当涂高,当涂高者,魏阙也!第五伦已占据天下泰半土地、人口,坐拥雄兵数十万,不论吴蜀,皆非其对手,不和衷共济,便会各取灭亡!”
这点刘秀赞同:“依公孙皇帝之见,两国当如何联手?”
“首先是要拿下荆州!”方望道:“荆州如今四分,成家控制武陵郡,陛下遣冯异夺取长沙、零陵、桂阳及半个江夏,南阳则在第五伦手中,只剩下南郡及江夏北半部,由楚黎王秦丰霸占。”
这个秦丰是南郡本地人,说来也奇,作为小势力,齐王张步同时向魏、汉称臣,首鼠两端;秦丰却相反,面对魏、成家、汉三位皇帝,他竟谁也不服!
说到底,还是公孙述两次试图东进被楚军击败,冯异也在江夏吃了小亏,魏军则“不敢”南下,给了秦丰莫名的信心。
“此乃自取灭亡之态也。”
方望建言道:“与其让南郡、江夏日后为魏军所夺,不如东西两家率先动手,夹击秦丰,灭其国!”
“然后江夏归汉,南郡归公孙皇帝?”刘秀以为这就是方望的条件,但心里是有有些存疑的,正如方望所言,江夏能制江东之命,江陵则更在上游,落在成家手中,东南就安全了么?
岂料方望却道:“不然,江陵城,连带从大江到襄阳之间土地,都可交给陛下!成家只取南郡西边夷陵城,以及江南公安数县足矣!”
这条件倒是优渥到让刘秀难以置信:“两家共同出兵灭楚,事后汉取八成,而公孙皇帝只取其二?”
江陵以及江汉平原,那才是荆州最富庶的中心,长江边的夷陵等地则略显偏僻,公孙述这不是舍珠取椟么?刘秀一时间摸不清方望之意,甚至质疑起了他说话的份量。
“如此盟约,当真是公孙皇帝之意?”
方望顿时大笑起来:“当然不是,此乃方望与陛下密约也!”
哪怕以刘秀的演技,也有点绷不住了,但这一切的怪异,都在方望的下句话中,得到了解释。
方望朝刘秀长作揖:“陛下以为,方望乃是效忠于公孙皇帝的使者?”
刘秀道:“素闻先生最初侍奉隗嚣,而后才入了蜀中,成了成家之臣。”
方望叹息:“确实如此,望奔走于巴蜀及羌中,没有丝毫怨言。但陛下有所不知,先前因魏国使者离间,公孙皇帝差点杀了我!亏得友人相助,这才得到宽赦,作为密使来到东南。”
刘秀心中冷笑,这个人说的话,他半句不信,面上却故作惊喜:“那先生是要弃蜀投汉?秀必空重臣之位以待”
岂料方望在摇头:“是,也不是。”
刘秀大奇:“那先生究竟为何?”
方望反问:“陛下可知陈轸?”
刘秀颔首:“只知他是战国时策士。”
方望道:“陈轸身为齐人,与张仪为敌,曾凭借口舌之利,为齐国击退楚国大军,又替楚国谋划,取韩国之地,最后谋求齐楚结盟,合纵抗秦。”
“敢问陛下,陈轸究竟是忠于齐,还是忠于楚?”
刘秀摇摇头,方望的声音变大,仿佛说的不是古人,而是自己:“都不是!陈轸一生,只有一敌,那便是张仪!张仪主连横,故而陈轸奔走六国,所忠诚者,也只是合纵一事!”
他自述道:“如今第五伦麾下有冯衍,此人类张仪之智,亦主连横,欲助第五扫灭天下;方望希望与他较个高低,故而心属合纵,愿天下诸侯协力,共抗强魏!”
“但合纵必要有一位纵主,否则难以成事。”
方望见刘秀神色略有动容,遂道:“外臣本以为,公孙皇帝足堪此任,但见到陛下后,才知道我错了。”
在方望眼里,公孙述和刘秀确实是截然相反的人,光看礼贤下士的态度,公孙述很有皇帝架子,他每次见方望都摆足了仪仗,喜欢摆弄繁文缛节。
反观刘秀,竟私服与自己相见,毫无帝王姿态。
再看战略眼光,且不说公孙述差点听了冯衍之言把自己杀了换和谈这桩糟心事,公孙如今大业未成,就已经暮气沉沉,有良将贾复而不能善用,国内虽然还过得去,但他最近封了两个儿子为王,大失人心,又在受挫后,没了与第五伦作对的勇气,一心想南进谋求偏霸。
刘秀却不同,虽然他装作没有雄心的样子,但就方望一路所见……
“汉虽旧邦,其命维新!”
方望道:“外臣入汉境后,却见民众有序,官吏忙碌,士卒巡视无缺,良将能尽其用,镇守各方,叫魏兵无隙可乘。到达江都后,回首眺望大江,确能感受到重兴的大汉雄风,若广陵之涛,澎湃奔腾,气象万千!陛下与第五伦有杀兄、夺妻之大恨,必以灭魏为任罢?”
他半是衷心,半是吹捧地说道:“故陛下比起公孙皇帝,更适合成为纵主!”
方望行走天下,给人递的都是刀子,既然公孙述不能用,那这柄阻止第五伦一天下的利刃,还不如给刘秀!
刘秀看着面前的策士,唏嘘不已,算是明白,此人多半是蒯彻一般的人物。换了平素,刘秀必杀之,可无奈的是,眼下汉弱魏强,方望这种人,刘秀也得加以利用,哪怕他在骗自己,仍要虚与委蛇。
他嘴上大赞方望对抗第五伦勇气可嘉,是“千万人吾往矣”,一面继续试探:“故而先生欲在东西合力后,将江陵等地交给朕,但若如此,公孙皇帝岂不震怒?若是东西决裂相攻,反而叫第五伦做了渔翁,此事先生还得细细分说才行。”
方望神秘一笑:“外臣自有一策,既让陛下尽取襄阳、江陵、江夏三大要地,又能叫公孙皇帝心满意足。”
刘秀追问:“是何办法?”
方望道出了他的妙计:“很简单。”
“借荆州!”
“具体来说,是事成之后,成家让荆北江陵、襄阳等地予汉,作为交换,汉帝当割荆南长沙等三郡,交予公孙皇帝!” 蓝星,夏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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可对于孑然一身的路遥来讲,却是无人问津的等死之地。
他是癌症晚期,靠着意志力撑到现在,但也只是多受几天罪罢了。
此刻,路遥躺在病床上,怔怔望着床头柜上的水杯,想喝口水。
可他拼尽全力却无法让身体离开病床。剧痛和衰弱,让这原本无比简单的事情成了奢望。
这时,一道幸灾乐祸的声音响起:“表哥~你真是狼狈呢。连喝口水都得指望别人施舍。”
一位英俊的年轻男子悠闲坐在病床前,翘着二郎腿,眼睛笑成一道缝。
“你求求我,我给你喝口水如何?”
路遥面无表情,一言不发。自从失去了自理能力,一帮亲戚的嘴脸已经见多了,不差这一个。
男子起身,将水杯拿在手里递过来,“表哥别生气,我开玩笑的,你对我这么好,喂你口水还是能办到的。”
说完话,他将水杯里的水,缓缓倒在路遥苍白消瘦的脸上。
被呛到,路遥无力的咳嗽几声,好在少量的水流过嗓子,让他有了几丝说话的力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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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张鑫,为什么?我从未得罪过你。你去星盟国留学,还是我资助的!”
张鑫将水杯放下,不紧不慢的说:“谁让你这么古板呢,只是运点感冒药罢了,又不犯法,你非得千方百计的拦着。”
路遥脸上闪过一丝了然之色,道:“张鑫你这垃圾,狗改不了吃屎。将感冒药运到国外提炼毒品……咳咳……”
张鑫理了下领带,笑道:“你别血口喷人啊,我可是国际知名企业家。这次回国,‘省招商引资局’还打电话欢迎我呢~”
路遥叹了口气,现在的自己什么都做不了,索性闭上眼睛不再说话,安静等待死亡的到来。
但张鑫却不想让眼前饱受病痛折磨、即将离世的表兄走好。他附身靠近,悄悄说道:琇書蛧
“表哥啊~其实呢,我这次回国主要就是见你一面,告诉你一声——你的癌,是我弄出来的~”
路遥陡然挣开眼,“你说什么!”
张鑫笑眯眯的掏出个铅盒打开,里面是件古怪的三角形饰物,仅有巴掌大小,中间是只眼睛似的图案,一看就很有年代感。
“眼熟吧?这是我亲手送你的,货真价实的古董。我在里面掺了点放射性物质,长期接触就会变成你现在这副鬼样子。”
路遥马上认出来,这是自己很喜欢的一件古物,天天摆在书桌上,时不时的把玩,没想到却是要人命的东西!
他伸出枯枝似的手臂,死死的抓住眼前人的胳膊!“你……”
“别激动~表哥,我西装很贵的。”张鑫轻松拿掉路遥的手,小心的捏起铅盒,将放射性饰物塞进他怀里。
“我赶飞机,得先走一步。你好好留着这个当做纪念吧,有机会再去你的坟头蹦迪~”
说完话,张鑫从容起身离开。临走前,还回头俏皮的眨眨眼。他原本就男生女相,此时的神态动作居然有些娇媚。
保镖很有眼力劲,赶紧打开病房门。同时用无线耳麦联络同事,提前发动汽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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路遥只能无力的瘫在床上,浑身皆是钻心剜骨般的剧痛,还有无穷悔恨、不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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但很快,剧痛渐渐消失,只剩麻木,路遥隐约听到过世的双亲在喊他。
就在路遥的身体越来越飘,即将失去意识时,胸口突然阵阵发烫,将他惊醒。
从怀中摸出那三角形饰物,发现这玩意变得滚烫无比,还在缓缓发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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