至于走渭水狭道袭陇右侧翼?他们都认为那是第五伦的奇计,万脩只是奉命执行,还未能得全功。
所以陇蜀二将才敢与万脩久持,看谁先消耗光粮食,赌万君游不敢一战定胜负。
但在天降白雪的次日清晨,魏军却精锐尽出,欺身近城,完全出乎了二人预料。
这不要命的打法,对面不会是换将了罢?
但惊诧过后,就是兴奋。
祁山堡盘踞在不宽的谷地上,大兵团作战怎么也绕不开,只要它存在,就是陇蜀联军的定心丸,而对魏军来说,却是必须永远防范疑虑的后顾之忧。
但万脩主力尽出的同时,也有一支骑兵偏师自西汉水南岸向西进发,这屁大点地方,分兵当然瞒不过对方。万脩恐怕是想遣兵绕后,陇蜀联军亦派出良家子骑尾随,足以阻止他们渡河来袭。
但万脩却没完没了起来,时不时就派数百、千余人西去,这添油战术搞得陇蜀联军颇为难受,而荆邯也看出万脩的意图。
“兵法言,我专而敌分。用示形的办法欺骗敌人,便能做到己方兵力集中而使敌之兵力分散;我专为一,敌分为十,是以十攻其一也,则我众而敌寡。”
荆邯笃定道:“万脩从西汉水南岸派往吾等后方兵力看似多,实则不然,他只是想骗吾等也分兵防御,好让正面之兵越分越少。”
毕竟万脩目前占据人数优势,大家一起做减法,魏军还有所保留的话,必是陇蜀先尽。
虽然看出万脩打算,再有兵西进时,却仍不能不跟,因为兵法虚虚实实,看似诱敌分兵之策,说不准就给你来个弄假成真。
这时候最好的办法,便是化被动为主动,鼓起勇气打魏军一波,但陇蜀故意摆出一个营城互为犄角的阵势,不就是为避免野战不利么?
天气却不给他们犹豫的时间,窄谷地里得了许多降雪后,不但积满道路,染白了针叶林,也导致次日清晨大雾骤起!
祁山堡周边数十步外,尽是白雾,不能视物。
而魏军却偏就在此时发动了进攻!万脩的命令是:将阵线向前推进至祁山堡以西,直到再无敌人东向为止。
这该死的天气导致陇蜀联军说好的互为犄角,变成了各自为战,荆邯胆战心惊地听着外头的动静,让人朝魏军可能会进击的城北施射,但洒下的箭矢却无法阻止他们的脚步。只能听到千军万马在厮杀喊叫,而祁山堡上守军只能盲目施射,也不知挨箭的是敌人还是友军?
唯一能听出来的,是战线在向西偏移,说明陇蜀联军在节节败退。
一面是在金饼犒赏下奋发作战的士卒,另一面却是屡战屡败的丧师之众、远离温暖家乡跑到这来受罪,每天就听屑公孙皇帝谶纬空谈打气的蜀师,士气高低不言自明。
荆邯训练刺客是一把好手,指点兵略也颇为擅长,可亲自动手实操却差了些,战斗中好歹回过神来:“万脩精锐尽出,其安置在城东的指挥所定然空虚,若能趁着雾色一举袭之,此役必胜。”
还是斩首那一套,但荆邯派出的死士,纵有雪雾掩护,偷偷坠城后扯着先前缴获的五色旗逆向而行,却被第五伦设定的复杂口号拦了下来——谁知道今日的口号,究竟是哪两色组合啊!
突袭未果,反而白送了数百勇敢之士性命。而不知何时,风骤起,雾散了。从祁山堡上往下看,鲜血洒满了雪白的河谷,好似百花绽放,竟有一种惨烈的美感。
而魏军兵卒分成二三十部,正在追杀溃散的陇蜀联军,杨广正在仓促西逃,大概是要去往羌中临洮,与隗嚣汇合。
许多败兵在往祁山堡赶,但荆邯不敢放他们进来,因不知是否是万脩以其人之道还治其人之身。
荆邯面色苍白,扭脸望向东边,中军岿然不动,万脩的将旗招展,望楼、将旗的后边,是升起老高的太阳,这一场鏖战看似漫长,其实不过就短短几个时辰罢了。
……
“早知如此,当初就该我在外,而令杨广在内。”
祁山堡的围困仍在持续,荆邯忧心地看着围三缺一的魏军营垒,他们没有太大的攻城器械,只是一二日进攻一次。
因为祁山堡尚未完工就仓促启用,这里的营房主要是沿着土丘第二层挖开的窑洞,挤满了哆嗦的蜀兵,粮食还多,但燃料已即将消耗殆尽,倒是魏军能安心地派人砍树,城外每日升起的炊烟让人羡慕。
荆邯没少遣人去武都求援,但大雪封锁了祁山道,大军难行,公孙述得知祁山堡被围后,也只能派驿骑送去口谕,说什么:“坚定守住,就有办法!”
这书信都到不了荆邯手中,而是被万脩截获。
校尉们都哈哈大笑起来,但万脩没笑,反而肃然道:“笑什么?公孙述没说错,只要祁山堡再坚守三日,吾等就得退了。”
天气使得敌人的粮道断绝,万脩亦然,从上邽运粮食过来的代价太大了,城里羡慕他们有柴火烧,殊不知已是无米之炊。
所以不能再拖下去了,明日后日,便是总攻!
……
天气倒是对魏军有利,雪天持续了好几日,蜀中冬天也冷,但那是侵物无声的湿冷,和这大雪过后的骤寒降温还不同,冻了一宿的蜀兵发现,他们的弓弦冻得硬邦邦的,好容易弄软些,手指搭上去时依然是哆嗦的,甚至有扣弦时大拇指整个掉下的极端情况出现。
这是蜀兵第一次出蜀作战,无法考虑得面面俱到,但某位在新秦中经历过边塞苦寒的皇帝就不同了,给材官们制作了大批麻手套,交战前烘干了备着,眼下控弦仰射亦不耽误。Χiυmъ.cοΜ
但陇南这种鬼见愁的地形,太笨重的攻城武器没法运过来,多是临时制作的简易器械。攻城车等针对城门的武器,面对浑然一体,有台而无门的祁山堡来说无用,这场仗,依然只能靠硬碰硬的强攻。
魏军弓弩能压制土堡第一层的敌军材官,却够不到第二层,蜀弩尽管准头、效率大大下降,却依然在不断射下一阵阵箭矢,落到战士们的橹盾上,刺入皮甲中。
士卒并非永远充盈,经过第一天的强攻,魏军几次先登,却仍被蜀军赶了下来,荆邯进攻无能,守御倒是不赖。
等到次日时,各校尉都有很大伤亡,在决定由谁先攻时就开始推推搡搡,谁也不希望嫡系受损。
于是就你望我我望你,最后站起来的,却是他们的将军。
万脩拖着伤病来到第一线励士,对众人道。
“行百里者半于九十,越是接近末路,就越是困难。”
“吾等奉陛下之命入陇,鏖战大半年,从盛夏打到冬雪,伤亡者不知凡几,如今已经走了九十九步,就差这最后一步!”
祁山堡至关重要,若是不能拿下,来年开春,他们就会退回九十步、八十步,甚至是五十步去!
“今我疲,敌亦疲,此时当是比较韧性之时。诸君,谁愿再带兵攻一次?”
半天没人响应,万脩最后只能道:“若是这一步诸君不能迈,便由我,带着亲卫营来迈罢!”
万脩言罢要披挂甲胄,持橹盾,冒矢石亲自攻城,但他腰伤未愈,脸上的痛苦之色任谁都看得到!
别人或许是说说玩,但校尉们知道,万脩信然诺,说不定还真会去做!
他们平素蒙受万脩照顾,此刻心生惭愧,齐齐伏拜告罪,而校尉原初最终求取了先攻之职。
原初是茂陵大侠原涉的儿子,万脩当年报效的黑帮老大,曾狠狠得罪过第七彪,如今若非万脩护着,早被记仇的彪哥做了,原初也知道自己的处境,袭陇右、战上邽皆有参与,但一直没立什么大功。
这雪天虽带给魏军胜利,但也导致万脩的腰越来越疼,连起身都有些困难,能保持跪姿不动便不错了。但万脩没有稳坐舒适的营中,而是乘坐戎车,亲临前线,他得让士卒看到自己。
但万脩连击鼓都难,只能在士卒簇拥下,听着远方若隐若现的厮杀,以及前线不停传回来的战况。
“原校尉遣兵仰攻!击祁山堡西北角。”
“蜀军负隅顽抗,第一次进攻被击退了。”
本是大冷天,万脩额头上却有汗,竟抽出刀来插在车舆上,以此维持身形稳定,他已是在硬撑,魏军也在苦苦坚持,若今日还不能下城,就必须退兵了!
“原校尉亲自带头,持刀盾上云梯了!”
“校尉先登了,斩敌虏夺旗!”
这是万脩即将眼前一黑晕过去前,听到的消息。
……
万脩分不清这是幻听还是真实,只能听到周围一阵欢欣鼓舞,被夹杂在庆贺中的,是发觉他晕厥后,侍从校尉们的惊慌失措。
但万将军纵是昏过去,却仍将刀柄耽在下巴下,以维持身体不倒,以至于除了几个亲卫,无人知道他状态如此之差。
而等万脩转醒过来后,只听闻祁山堡已下,荆邯带千余人突围而走,游骑正在追击——万脩故意围三缺一,让蜀军有一条退路,这比围得严严实实更方便破城。
“随我上城。”
万脩心中大快,连伤病都忘了,艰难起身,众校尉劝阻,或言各窑洞的残敌尚未肃清,或言上头风大,将军应该静养。
“我说过,要上城头烤火。”
万脩是被一路抬上祁山堡的,魏军士卒站满道路,一双双沾满鲜血,只随便用雪搓了搓的手,都想来搭把手,哪怕摸一下也行。而万脩这时候也终于不必再硬撑了,就躺在步辇上,笑着伸手与他们触碰。
就这样一层层,将万脩送上了祁山堡之巅。
成家白旗已经被扯下,正塞在烽燧上缓缓燃烧,万脩伸出手,似乎真能感受到不同寻常的暖意呢。
而魏军的五色旗,则在白雪映衬下,显得格外鲜艳。
持续阴沉了数日的天气终于放晴,漫天红色的云霞,夕阳西落,万脩也在远眺西方。
第五伦一直在编新的兵书,将作战分为“战斗”“战役”“战争”三个级别。战争只有两场:统一和御虏,而构成它们的,则是一次次区域性的战役,从关中到河东、弘农、河北,政权也在一点点壮大。
“陇右之役,由我了结。”
这是万脩颇为欣慰的事,他奉命镇守右扶风,已经错过了太多。
但万脩也有种预感:这也是他最后一场仗了!
亏得第五伦派在身边、寸步不离身边的御医,死不了,但帝国如一架马车,老马疲累伤了,自然会有新马换上,继续向前奔跑。
万脩已经到了离开沉重易伤马的戎车,去队伍后面拉轻车的时候了,是有不甘和不舍,但他在卸下担子前,站在这山巅之上,已经看到了不远的将来。
“陇右战役,在祁山结束。”
“三年、五年之后的灭蜀战役,亦将从此,从祁山开始!”
……
PS:第二章在半夜。 蓝星,夏国。
肿瘤科病房,弥漫着医院独有的消毒水味道。病房是单人间,设施俱全,温馨舒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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可对于孑然一身的路遥来讲,却是无人问津的等死之地。
他是癌症晚期,靠着意志力撑到现在,但也只是多受几天罪罢了。
此刻,路遥躺在病床上,怔怔望着床头柜上的水杯,想喝口水。
可他拼尽全力却无法让身体离开病床。剧痛和衰弱,让这原本无比简单的事情成了奢望。
这时,一道幸灾乐祸的声音响起:“表哥~你真是狼狈呢。连喝口水都得指望别人施舍。”
一位英俊的年轻男子悠闲坐在病床前,翘着二郎腿,眼睛笑成一道缝。
“你求求我,我给你喝口水如何?”
路遥面无表情,一言不发。自从失去了自理能力,一帮亲戚的嘴脸已经见多了,不差这一个。
男子起身,将水杯拿在手里递过来,“表哥别生气,我开玩笑的,你对我这么好,喂你口水还是能办到的。”
说完话,他将水杯里的水,缓缓倒在路遥苍白消瘦的脸上。
被呛到,路遥无力的咳嗽几声,好在少量的水流过嗓子,让他有了几丝说话的力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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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张鑫,为什么?我从未得罪过你。你去星盟国留学,还是我资助的!”
张鑫将水杯放下,不紧不慢的说:“谁让你这么古板呢,只是运点感冒药罢了,又不犯法,你非得千方百计的拦着。”
路遥脸上闪过一丝了然之色,道:“张鑫你这垃圾,狗改不了吃屎。将感冒药运到国外提炼毒品……咳咳……”
张鑫理了下领带,笑道:“你别血口喷人啊,我可是国际知名企业家。这次回国,‘省招商引资局’还打电话欢迎我呢~”
路遥叹了口气,现在的自己什么都做不了,索性闭上眼睛不再说话,安静等待死亡的到来。
但张鑫却不想让眼前饱受病痛折磨、即将离世的表兄走好。他附身靠近,悄悄说道:琇書蛧
“表哥啊~其实呢,我这次回国主要就是见你一面,告诉你一声——你的癌,是我弄出来的~”
路遥陡然挣开眼,“你说什么!”
张鑫笑眯眯的掏出个铅盒打开,里面是件古怪的三角形饰物,仅有巴掌大小,中间是只眼睛似的图案,一看就很有年代感。
“眼熟吧?这是我亲手送你的,货真价实的古董。我在里面掺了点放射性物质,长期接触就会变成你现在这副鬼样子。”
路遥马上认出来,这是自己很喜欢的一件古物,天天摆在书桌上,时不时的把玩,没想到却是要人命的东西!
他伸出枯枝似的手臂,死死的抓住眼前人的胳膊!“你……”
“别激动~表哥,我西装很贵的。”张鑫轻松拿掉路遥的手,小心的捏起铅盒,将放射性饰物塞进他怀里。
“我赶飞机,得先走一步。你好好留着这个当做纪念吧,有机会再去你的坟头蹦迪~”
说完话,张鑫从容起身离开。临走前,还回头俏皮的眨眨眼。他原本就男生女相,此时的神态动作居然有些娇媚。
保镖很有眼力劲,赶紧打开病房门。同时用无线耳麦联络同事,提前发动汽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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路遥只能无力的瘫在床上,浑身皆是钻心剜骨般的剧痛,还有无穷悔恨、不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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但很快,剧痛渐渐消失,只剩麻木,路遥隐约听到过世的双亲在喊他。
就在路遥的身体越来越飘,即将失去意识时,胸口突然阵阵发烫,将他惊醒。
从怀中摸出那三角形饰物,发现这玩意变得滚烫无比,还在缓缓发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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