来歙没能按照原计划,穿插敌后,大迂回打到栎阳去。
他们在五床山一战打着屯骑营旗号击败越骑营,已是了不得的奇迹,自身伤亡亦不小,从甘泉山渡过泾水时马匹又弃了,靠着步行往东走了百多里,干粮已尽,只能靠打劫里闾解决食物。
但来歙的抄粮计划很不顺利,这一带属于“列尉郡”范围,魏王的故乡,从乡里小豪到平民百姓,对第五伦认同度颇高,豪右以坞堡自守,而那些裹着白帻巾,在黄土高坡上刨食的百姓则不怀好意地看着过境的舂陵兵,他们的斥候经常会一去不返,被当地人打了埋伏。
“这北方的山怎是这模样。”
离开了平原,进入沟壑纵横的土塬后,来自南国的舂陵兵们很不习惯,这里空气如此寒冷干燥,放目望去尽是黄土,森林和草皮只占了小部分,想打个猎改善伙食都不容易。
根据他们那不靠谱的地图,此处应该是位于列尉郡北部的”祋祤县“(陕西耀县),往南距离栎阳还有百余里。
第五伦的留守人员已经从最初的慌乱里缓过神来,前线与刘伯升对峙,后方主要由任光、第八矫等管事,王祖父第五霸则荷甲坐镇于栎阳,任光迅速将消息通知各县,除了守卫仓城外,还在郑国渠、白渠构建了两道防线。
“冲风之衰,不能起毛羽;强弩之末,力不能入鲁缟。”
来歙看着疲惫不堪的士卒们,斥候传回的消息显示,第五伦坚壁清野,各县防备甚严,他们没有马匹的情况下,很难再往前推进了。
按照计划,东西两路偏师将在此汇合,一同南击栎阳,但他们已经在这等了两天,邓晨、王常的军队却连个影子都没有。
“若能会师合力,便是对第五伦背后致命一击,但若是只有我……”
那就是孤军深入,迟早就被包围聚歼!
“不能再等了!”
来歙敏感地感觉到了危险在步步逼近,越发不安。按照与刘伯升的约定,若是东方未明,那这次的进攻就得取消,他们要及时撤回去。
但越骑营虽然失了主官,仍有百多斥候一直远远吊在后头盯着,己方一举一动都在他们眼皮底下,原路返回定遭伏击。
“都起来,要走了!”
来歙最终做出了决断,招呼所剩一千多人的舂陵兵在黄土塬的沟壑里集结,却不带他们往南,而是相反,往西北边走!
“来将军,吾等去何处?”
来歙的思路天马行空:“西汉隗氏必趁伯升与第五伦交战时略取北地郡,吾等且去助其一臂之力,在那过个冬,来年开春,再借道回渭南!”
……
“惜哉,魏王果然还是要败了。”
前日,当潼塬战况还未传到栎阳,又听闻有绿林汉兵杀到了后方时,在栎阳宫里搬书的班彪如此暗暗感慨。
“新失其政,赤眉、绿林首难,豪桀蜂起,相与并争,不可胜数。然第五伦身为新吏,乘势拔起魏地,于京畿反戈一击,一旬之内,长安异主,王莽出奔,虽是以臣伐君,但确有诛暴之功。”
“然而第五伦自矜功伐,贪图诸侯之位,宁奋其私智而不应大势,自尊为王,欲以力征经营天下。如今以其四分五裂之地,以御柱天大将军堂堂之锋,至使庙策穷尽,绿林长驱直入,这魏国土崩瓦解旦夕之间矣。”
宫里窃窃私语的臣子,在班彪眼中是在各谋出路;王祖父第五霸亲巡城郭,是敌人兵临城下的前兆;那些被征召去郑国渠、白渠两道防线执勤的工匠、官奴婢,在班彪看来,跟纣王授兵于刑徒,欲使之抵抗周武一样,怎可能赢?
每一个迹象,都让班彪笃定自己的认识是对的:“汉命已还,天数有违,魏王江山难恃啊。”
于是他开始为这栎阳宫里的书而惋惜,搬了那么远已有遗失,这要再换一位主人,还不知会遭遇何种灾祸。
“看来我还是要找机会去渭水边,劝魏王顺应大势,倒戈卸甲,也好保全百姓,保全书籍……”
然而就在他遐想之际,城外还真有一支五千多人的军队“兵临城下”!
但不是刘伯升的汉军,而是耿弇奉诏将兵北上,要去追赶来歙!他昨日从渭水边出发,急行军一昼夜抵达栎阳,看到此处无事才松了口气。
耿弇也不进城,让士卒抓紧时间休憩,只让人入栎阳通报战况。
“刘伯升已死,绿林贼寇溃败,魏王大获全胜!”
整个栎阳欢声如雷,连在栎阳宫里魂不守舍,忧心前线的王隆都热泪盈眶,加入了庆祝。
唯独班彪呆愣在了原地,嘴巴微张,半响说不出话来,这不应该啊!为何如此之速?
这件事对他的三观产生了巨大的冲击,而作为一个饱读圣贤书,已经形成了自己一套思维和看待世界方式的人,班彪第一反应是:假新闻!
“王莽败亡前,也曾令东方槛车传送数人,言‘刘伯升等皆行大戮’,士民知其诈也。”
班彪恢复了那幅众人皆醉我独醒的睿智,暗暗摇头:“这是第五伦安定人心的伎俩,学什么不好,竟学王莽?骗得了一时,骗得了一世么?”
“真是自欺欺人!”
……
班彪死活不相信第五伦这么快就击败刘伯升,同在栎阳,另一个人却是长长松了口气。
自从十多天前,阴丽华和阴识翻脸,甚至刚烈到铰了头发断绝与刘秀的婚事,魏王对她的控制就松弛了许多,甚至派人给阴丽华和阴兴姊弟在万年陵邑里安排了一间院子居住。
阴丽华仍时常往万年宫里跑,给被软禁的王嬿带去外面的新鲜消息,她自己又主动请求任光,托了他的关系,表示自己承了魏王大恩,如今魏军与绿林交战,她也想要出点力,愿加入为魏王绣旗帜的织女当中。
魏国肇造,旗帜是很缺的,如今只能满足前线所用,各县竟都插不满,而这每一面都得靠人工来缝,自然也快不起来。
阴丽华在家中时虽然是淑女,但女工亦是学过的,且能绣得颇为精致,任光拗不过她三番两次恳求,而第五伦也没说不,便答应了,甚至还给她一份报酬——每个月五石粮,两匹布。
但对姐姐迈出这一步,她那十五岁的弟弟阴兴感到不解:“阿姊,吾等纵然不能归去南阳,魏王也敬之为宾,衣食无忧,何必做这些事?”
“衣食无忧?”
阴丽华看向同母弟:“君陵,如今我做的事,与昔时在掖庭没日没夜捶打脏衣裳,哪件更容易?”
“你觉得是拿针线自力更生体面,还是在宫里给太后端虎子站着不动体面?”
阴兴愕然,阴丽华让他学会摆正自己的位置,他们是俘虏,连人质都算不上,别拿自己的当淑女、君子!把魏王赐予的衣食当成理所应当。
她虽没太怪刘秀,但这件事证明,男人是靠不住,还得靠自己啊。
做淑女时,女工是闲情逸致。而现在,这是她自给自足的本领,越发认真,阴丽华听说,魏王是讨厌闲人的。
今日阴丽华正绣着手中旗帜时,阴兴匆匆来报,颇为惊骇,将刘伯升战死,第五伦大胜的消息告知了她。Χiυmъ.cοΜ
“你哭什么?不许哭!”
阴丽华愣了片刻后,放下针,将弟弟脸上泪痕用袖子抹去,这孩子,和阴识一样,也很崇拜刘伯升。想当年刘伯升去新野阴氏替其弟提亲时,阴兴也跟在后面跑,刘伯升还送了他一柄小剑。
阴兴不止为刘伯升感到惋惜,也担心异母兄阴识,他身在绿林军中,如今是生是死?还有,随着刘伯升战死,这是不是意味着,他们再也回不了南阳了?
“回不去了,这就是吾等的新家,而你,则是阴氏延续下去的希望。”
阴丽华也不比他大几岁,经历波折后,此刻却成熟得好似一位老母亲,又暗自庆幸。
“那一日,我算是做对了。”
就像阴丽华半真半假,故作刚烈剪断的头发一样,从今日起,她们与舂陵刘氏的旧关系,都得彻底扔掉,忘掉!
她是个聪明的女人,知道现在应该做什么。
阴丽华放下手里的活,从这简朴的新家中,找出了两件新衣,一件是自己的,另一件是阴兴的,她只笑盈盈地在弟弟身上比划:
“今日出门,你要穿新衣,见了人时,脸上也得露出喜色,同全栎阳的人一起为魏王贺万岁,记住了么?”
……
而与此同时,在尸骸尚未掩埋完毕的渭水战场,奉命清扫渭南,收编降兵的邓晔,又一次来到第五伦面前,还让人扛来了刘伯升营帐内的文书一筐。
“就这些?”
第五伦让朱弟等人搜检了一番,没有找到太有用的东西,听说刘伯升出战前曾写了一封信交给族人刘终,但那刘终如今已向南遁逃,越过长安,带着数千人径直往秦岭方向而去。
最新消息,景丹、第七彪正从东包抄到蓝田,截断其回南阳的路,刘伯升的残部大概是想逃亡汉中吧。
第五伦现在对汉中暂时没图谋,相比于匆匆扩充版图,他还有件更重要的事得做!
“一屋不扫,何以扫天下?先打扫干净这渭北堂屋,再开门出院罢!”
于是第五伦让人将这些文书带入细柳营中,他点了从景丹处跑来报信的张鱼去做。黑活脏活,除了第七彪、黄长,现在小张鱼也能干了。
张鱼不负厚望,按照第五伦的叮嘱,到了晚上时,本是薄薄一小扎的简牍里,就无中生有,加塞进了厚厚一大束帛信!
“大王,检出书信一束,皆五陵豪强樊氏等,与刘伯升的暗通之书也!”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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可对于孑然一身的路遥来讲,却是无人问津的等死之地。
他是癌症晚期,靠着意志力撑到现在,但也只是多受几天罪罢了。
此刻,路遥躺在病床上,怔怔望着床头柜上的水杯,想喝口水。
可他拼尽全力却无法让身体离开病床。剧痛和衰弱,让这原本无比简单的事情成了奢望。
这时,一道幸灾乐祸的声音响起:“表哥~你真是狼狈呢。连喝口水都得指望别人施舍。”
一位英俊的年轻男子悠闲坐在病床前,翘着二郎腿,眼睛笑成一道缝。
“你求求我,我给你喝口水如何?”
路遥面无表情,一言不发。自从失去了自理能力,一帮亲戚的嘴脸已经见多了,不差这一个。
男子起身,将水杯拿在手里递过来,“表哥别生气,我开玩笑的,你对我这么好,喂你口水还是能办到的。”
说完话,他将水杯里的水,缓缓倒在路遥苍白消瘦的脸上。
被呛到,路遥无力的咳嗽几声,好在少量的水流过嗓子,让他有了几丝说话的力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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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张鑫,为什么?我从未得罪过你。你去星盟国留学,还是我资助的!”
张鑫将水杯放下,不紧不慢的说:“谁让你这么古板呢,只是运点感冒药罢了,又不犯法,你非得千方百计的拦着。”
路遥脸上闪过一丝了然之色,道:“张鑫你这垃圾,狗改不了吃屎。将感冒药运到国外提炼毒品……咳咳……”
张鑫理了下领带,笑道:“你别血口喷人啊,我可是国际知名企业家。这次回国,‘省招商引资局’还打电话欢迎我呢~”
路遥叹了口气,现在的自己什么都做不了,索性闭上眼睛不再说话,安静等待死亡的到来。
但张鑫却不想让眼前饱受病痛折磨、即将离世的表兄走好。他附身靠近,悄悄说道:琇書蛧
“表哥啊~其实呢,我这次回国主要就是见你一面,告诉你一声——你的癌,是我弄出来的~”
路遥陡然挣开眼,“你说什么!”
张鑫笑眯眯的掏出个铅盒打开,里面是件古怪的三角形饰物,仅有巴掌大小,中间是只眼睛似的图案,一看就很有年代感。
“眼熟吧?这是我亲手送你的,货真价实的古董。我在里面掺了点放射性物质,长期接触就会变成你现在这副鬼样子。”
路遥马上认出来,这是自己很喜欢的一件古物,天天摆在书桌上,时不时的把玩,没想到却是要人命的东西!
他伸出枯枝似的手臂,死死的抓住眼前人的胳膊!“你……”
“别激动~表哥,我西装很贵的。”张鑫轻松拿掉路遥的手,小心的捏起铅盒,将放射性饰物塞进他怀里。
“我赶飞机,得先走一步。你好好留着这个当做纪念吧,有机会再去你的坟头蹦迪~”
说完话,张鑫从容起身离开。临走前,还回头俏皮的眨眨眼。他原本就男生女相,此时的神态动作居然有些娇媚。
保镖很有眼力劲,赶紧打开病房门。同时用无线耳麦联络同事,提前发动汽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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路遥只能无力的瘫在床上,浑身皆是钻心剜骨般的剧痛,还有无穷悔恨、不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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但很快,剧痛渐渐消失,只剩麻木,路遥隐约听到过世的双亲在喊他。
就在路遥的身体越来越飘,即将失去意识时,胸口突然阵阵发烫,将他惊醒。
从怀中摸出那三角形饰物,发现这玩意变得滚烫无比,还在缓缓发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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