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海岛上朝夕相对的五天回来后,陆擒这两天很难受,不单单是生理上的。
生理上的难受,只要一工作忙起来就顾不上了,但是一杯咖啡的间隙、加班后回家的电梯里、开门时输入指纹的一瞬间……他都会无意识想起某个身影。
心理比生理更难受。
他分析这种难受来自于吃了上顿没下顿的愤怒和担忧,他什么时候这么寒酸过?
陆擒践行承诺,不想让裴容觉得他出尔反尔,否则他都看不起没有定力的自己。
但时间一长,他暗暗揣测裴容的戒断方式根本没用,甚至加重了他的病情,甚至裴容还眼睁睁看着这一切发生!
陆患者脑袋起火,抓起电话就要讨一个说法。
他早就从周航那里拿到了裴容的电话,只是没打过。
而裴容……居然也没给他打过电话。
陆擒拨号之前,忽地一顿,意识到自己的说法站不住脚。
戒断要讲疗程的,如今还在“半月一次”的前期阶段,自己不按医嘱完整坚持一个疗程,治不好能怪医生吗?这不无理取闹吗?
他一边想着,手指行云流水地输入一串号码,好像输入了千百遍一样有了肌肉记忆。
听到裴容的声音从听筒里传来,陆擒改了主意,决定坦然承认失败,要求从头开始。
虽然没有走完一个疗程,但是当患者极具痛苦时,是不是该人性化一点?返回更温和的上一阶段?
陆擒屏住呼吸,接着……灰头土脸。
“吃点阳痿药吧。”
嗓音是温和的,真诚的,但重创陆总。
对方还不怕死地重复了一遍。
他料到裴容会拒绝,但没想到这么可恶。
阳痿是能随便说出的话吗?
陆擒宛若早恋被教导主任抓到一样静默,心思秘不可言,过了两秒才想起对方并不是教导主任,而是跟自己一起被抓到的好学生。
他这愤怒还未发作,那边就挂断了电话。
挂了?!
陆擒阴沉着脸拨了一个内线:“通知各部门37层开会。”
……
江焱看着裴容云淡风轻地挂了电话,道:“最好还是避免同房,你这种情况太罕见,谁知道有什么意外。”
他在做B超时就看见裴容卷起衣服时露出了很多未消的痕迹,得是很重的力气或者反复无数次才能留下来的,看得他老脸一红。
裴容:“嗯。”
出于关心朋友,江焱又问道:“你们是什么关系?你打算告诉他吗?”
江焱曾经以为裴容要暴殄天物孤独终老,赵姨也劝裴容早点找女朋友,但裴容完全不感兴趣,从没听说他和哪个人走得近。
裴容言简意赅:“他馋我身子。”
江焱反应了一下,怒不可遏:“他强迫你的?”
坏了坏了,他最担心的事情裴容还是遇见了。
江焱在屋里转了两圈,咬着牙道:“你的公司呢?不是说好保障你的自由吗?”
裴容:“对方是总公司的总裁。”
江焱一个头两个大,拿出手机搜索了一下江陆娱乐,顺着公司股权结构摸到了陆氏集团,接着搜到了陆擒这个人。
势力很大,城府极深,布局超前,被他咬住的猎物就没有松口的,当事人到最后都不知道为什么被咬住,等过两年才后知后觉自己只是陆擒商业布局里的微小一环。
江焱面色凝重:“这样,你留在这……”
他说着,突然想起裴容挂断电话的气势,根本不像被胁迫的样子。
呃……所有资本家都是纸老虎?
裴容:“我戏还没拍完,后天就得回去。”
他说了第一次和陆擒上床的日期,让江焱算算他还能撑多久不显怀。
江焱:“最多二十天,还得是你控制饮食的前提下。四个月后的宝宝生长很快的。”
他以为胎儿顶多13周,居然快四个月了,都过了第一次做唐筛的日期。
如果想留下这个孩子,几项检查要马上安排了。
能留下吗?胎儿能在裴容身体呆十个月吗?会不会给裴容带来危险?
外科医生江焱一脑门官司,恨自己当初没有选妇产科。
江焱:“我去查文献,你先陪赵姨做检查。”
他拍了拍裴容绷紧的肩膀让他不要担心:“目前来看这个孩子并没有影响你的其他脏器,放轻松。”
裴容闭了闭眼,不放轻松又能怎么样呢,无论留不留孩子,剧组都不能撂下,这是无数人的心血,他必须按部就班地完成再抽身。
裴容想了想,给编剧打了一个电话:“关于这个人物,我有一点想法……”
编剧听完,惊讶道:“从剧情冲突上讲更紧凑了,但是戏份少了您都不介意吗?”
裴容:“不介意,您大胆改。”
这么紧迫的时间,江焱没空去找不知道存不存在的文献,他直接搬了场外救兵——他本科时的师兄,后来去了国内妇产科,专门接棘手情况。
江焱问他有没有男人怀孕的案例,师兄不绕弯子直说见过,有的男性身体结构特殊,非常罕见。
孤陋寡闻的江焱:“那能生下来吗?”
师兄:“需要看看胚胎着床情况,以及评估母体是否有生长空间。位置不佳要尽早手术。”
怀孕了不能ct扫描盆腔,只能尽可能地做彩超,拼出整个腹部的结构影像。
把赵姨送回去后,当晚江焱亲自给裴容做四维彩超,实时图像传送给师兄。
探头压在腹部的皮肤上转动接近一小时,中途休息的时候,江焱指着实时图像,“你看,大侄子在动呢。”
白天的时候小小一团,用普通B超看还没有这么清晰,现在仔细一看,小崽子的个头赶不上标准水平,发育得却很好,能观察到的器官全部成型,正漂在羊水里吸吮手指。
裴容冷冷道:“请用胚胎来形容他。”
江焱从善如流:“你现在感觉不到这个胚胎细微的胎动,但是彩超能看出来。”
江焱把显示器转过来,让裴容躺着也能看清。
“是么?”裴容漫不经心地转头,这一天第二次直视超声画面。xǐυmь.℃òm
有手有脚,有鼻子有眼。
裴容眼神颤动了下。
似乎感觉到父亲的凝视,小崽子立刻老实了,降低自己的存在感。
“哪里动了?”裴容心想,现在装老实有什么用呢,他已经被折腾得吐了好几回。
江焱也愣住,刚才还在动呢,他胡诌道:“你瞪他了。”
裴容:“……”他没有。
江焱笃定,是个听话的乖宝。
遗传父亲的美貌基因,又乖巧又好看,谁看了不喜欢。
江焱跃跃欲试:“四个月的胎儿对光照有反应,我们拿手电筒隔着肚皮照他,他会主动背过身去避光。”
裴容思考了一下,道:“不了。”
龙生龙凤生凤,咸鱼的儿子会装睡。他代入自己,觉得被手电筒打扰睡觉很烦恼。
翌日,师兄给江焱发来消息,说可以生,但要经常孕检,情况不对及时纠正。
江焱把结果告诉裴容:“只有你能决定生不生,不要考虑其他人。”
裴容沉默了一刻钟,道:“等杀青了再说。”
江焱整理出所有孕期注意事项和忌口,道:“你在飞机上十几小时可以打发时间。”
“这些是孕期需要补充的药品,我把它们的外包装都换了,药名刻在内盖,你看清楚了再吃。”
临上飞机前,江焱又给了他一小盒像特产似的东西。
裴容接过来,轻飘飘的盒子,没什么重量,里头像是晒干的草药。
“什么?”
江焱一笑:“阳痿草,轻松无副作用。”
裴容:“……谢谢。”
十几小时的飞行,裴容头一次毫无睡意。
他把江医生整理的注意事项无聊地翻来覆去看了三遍,快背下来了。
下飞机前,裴容将《注意事项》扔进了机场垃圾桶。
不会有人知道他这一一趟出国遭遇了什么。
裴容在国内落地没人接机不行,他通知了助理,结果在vip通道看见了高秘书。
高秘书热情地接过他的行李,不知是不是错觉,他觉得裴容看他的眼神不太友善,道:“本来陆总想亲自来的。”
裴容:“哦,那人呢?”
高秘书:“陆总从海岛回来之后,一直不太舒服,连轴转工作也顾不上休息,三天两头开会到凌晨,昨天突然发起高烧,现在在家里。”
高秘书替老板说话:“这个月确实积压了太多工作,连喝口水的时间都没。”
您看我们陆总这么忙还抽二十天赔您,是真爱了。
裴容勾起嘴角,他还以为陆擒壮得像头牛呢,这不,冒雨拼床的报应来了。
高秘书:“所以我擅自想请您去探病,陆总一定很高兴。”
裴容眸光动了动,应允了:“去看看。”
高秘书喜出望外,恨不得有个瞬移功能。
毕竟他上司最近的脸色实在太糟糕了,全公司都笼罩在一股阴云中,高秘书大胆猜测跟裴容有关。
陆擒吃了两颗退烧药就在床上睡觉。
裴容来的时候,私人医生还没走,正吩咐管家如果两小时后没退烧,最好还是推一针退烧针。
管家感慨:“陆擒不愿意打针的毛病从小就有,好在这么多年也很少生病。”
裴容心想,幼稚。
高秘书给管家使了眼色,管家把裴容的行李箱暂放在客房里。
陆擒睡了两小时,醒来的时候眼睛被烧得有些红,周身气度就很狂乱,他走出房间想弄点吃的,在楼梯口脚步一顿,他看见了坐在一楼沙发的裴容。
仅仅一个侧脸,陆擒狠狠心跳了一下,他动静极大地下楼,脚步都带着不忿。
来都来了,也不说上楼去看看。
陆擒不知道现在烧上头的是愤怒还是高热,他决定要给裴容一点脸色看。
他沉着脸坐在沙发上,“你来干嘛?”
裴容一点都不想营业了,被陆擒摆了脸色,他的表情也不好看,更别提他心里还有满腔郁闷没发。
陆擒心里咯噔一下,直觉不妙,但是现在低头又抹不开脸。
这人连让他养胃的话都敢说出来。
该死的,他现在却要找台阶给自己下。
他都生病了,绝对是气病的。
裴容从口袋里抽出手机,打算叫助理来接他,动作太大了,一盒药草被带着甩到了玻璃茶几上,看起来就像是他扔过去的。
裴容眼皮一跳。
陆擒微微动容,裴容知道他不乐意打针,给他带中药了?
算他有良心。
陆擒勉为其难地下台阶,但是喉咙烧着,不知道说什么,又怕自己不说什么,把裴容气走了。
陆擒:“给我的?”
裴容沉默,认真考虑顺水推舟的可能。
实干派的陆擒,俯身把药盒拿了过来,打开直接捻了一把洒到一旁的玻璃烧水壶里。
暗绿色的草药咕噜咕噜翻腾,舒展叶脉,溢出一股黑暗的气味。
裴容:?
陆擒倒出一杯来,急于表现,急吼吼送到嘴边。
太烫了,喝不下。
冷眼旁观的裴容:“……”
他颇有些气急败坏道:“你怎么什么草都吃?!” 蓝星,夏国。
肿瘤科病房,弥漫着医院独有的消毒水味道。病房是单人间,设施俱全,温馨舒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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可对于孑然一身的路遥来讲,却是无人问津的等死之地。
他是癌症晚期,靠着意志力撑到现在,但也只是多受几天罪罢了。
此刻,路遥躺在病床上,怔怔望着床头柜上的水杯,想喝口水。
可他拼尽全力却无法让身体离开病床。剧痛和衰弱,让这原本无比简单的事情成了奢望。
这时,一道幸灾乐祸的声音响起:“表哥~你真是狼狈呢。连喝口水都得指望别人施舍。”
一位英俊的年轻男子悠闲坐在病床前,翘着二郎腿,眼睛笑成一道缝。
“你求求我,我给你喝口水如何?”
路遥面无表情,一言不发。自从失去了自理能力,一帮亲戚的嘴脸已经见多了,不差这一个。
男子起身,将水杯拿在手里递过来,“表哥别生气,我开玩笑的,你对我这么好,喂你口水还是能办到的。”
说完话,他将水杯里的水,缓缓倒在路遥苍白消瘦的脸上。
被呛到,路遥无力的咳嗽几声,好在少量的水流过嗓子,让他有了几丝说话的力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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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张鑫,为什么?我从未得罪过你。你去星盟国留学,还是我资助的!”
张鑫将水杯放下,不紧不慢的说:“谁让你这么古板呢,只是运点感冒药罢了,又不犯法,你非得千方百计的拦着。”
路遥脸上闪过一丝了然之色,道:“张鑫你这垃圾,狗改不了吃屎。将感冒药运到国外提炼毒品……咳咳……”
张鑫理了下领带,笑道:“你别血口喷人啊,我可是国际知名企业家。这次回国,‘省招商引资局’还打电话欢迎我呢~”
路遥叹了口气,现在的自己什么都做不了,索性闭上眼睛不再说话,安静等待死亡的到来。
但张鑫却不想让眼前饱受病痛折磨、即将离世的表兄走好。他附身靠近,悄悄说道:琇書蛧
“表哥啊~其实呢,我这次回国主要就是见你一面,告诉你一声——你的癌,是我弄出来的~”
路遥陡然挣开眼,“你说什么!”
张鑫笑眯眯的掏出个铅盒打开,里面是件古怪的三角形饰物,仅有巴掌大小,中间是只眼睛似的图案,一看就很有年代感。
“眼熟吧?这是我亲手送你的,货真价实的古董。我在里面掺了点放射性物质,长期接触就会变成你现在这副鬼样子。”
路遥马上认出来,这是自己很喜欢的一件古物,天天摆在书桌上,时不时的把玩,没想到却是要人命的东西!
他伸出枯枝似的手臂,死死的抓住眼前人的胳膊!“你……”
“别激动~表哥,我西装很贵的。”张鑫轻松拿掉路遥的手,小心的捏起铅盒,将放射性饰物塞进他怀里。
“我赶飞机,得先走一步。你好好留着这个当做纪念吧,有机会再去你的坟头蹦迪~”
说完话,张鑫从容起身离开。临走前,还回头俏皮的眨眨眼。他原本就男生女相,此时的神态动作居然有些娇媚。
保镖很有眼力劲,赶紧打开病房门。同时用无线耳麦联络同事,提前发动汽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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路遥只能无力的瘫在床上,浑身皆是钻心剜骨般的剧痛,还有无穷悔恨、不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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但很快,剧痛渐渐消失,只剩麻木,路遥隐约听到过世的双亲在喊他。
就在路遥的身体越来越飘,即将失去意识时,胸口突然阵阵发烫,将他惊醒。
从怀中摸出那三角形饰物,发现这玩意变得滚烫无比,还在缓缓发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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