赫连景不是第一次见程五郎了,以前在宣宁县他们就认识,但这还是他头回以“侄子”的身份面对程五郎。
那声“小叔叔”,怎么也喊不出口。
程五郎见他拘谨,微笑着走上前,自然而然地从他手里接过小包袱,“东西都收拾完了吗?”
赫连景点点头,闷着脑袋朝前走了几步。
身后突然传来声音,“小景儿!”
程五郎回头,就见程三宝趴在窗台上,小脸上明显有着对新环境的不适应。
赫连景顿住脚步。
程三宝想了半天,开口却只剩一句,“明天你要早点儿来啊!”
“嗯。”赫连景没转身,应了声就大步往外走。
程五郎将赫连景的小包袱挎在自己肩上,望着程三宝,“三……小殿下以后多保重吧。”
程三宝一听他说话就马上背过身去,眼圈红了,也湿了。
程五郎轻叹一声,即便是大人都承受不了这样突如其来的变故,更何况他们还只是两个半大孩子。
回程的马车上,赫连景一句话都没说,程五郎也没强行扯话题。
新环境新身份是需要适应的,总得一步一步来。
马车在大门外停下,隔着两堵墙,赫连景都能听到庭院里传来小孩子欢快的嬉闹声。
他跟在程五郎身后走进去。
院里是何初旭在和小四宝玩儿踢毽子。
听到动静,一大一小的动作停了下来。
看到赫连景,何初旭满心复杂。
出事之前,这孩子还喊他一声表叔,不过短短两个多月,身份就发生了天翻地覆的变化。
小四宝则是扔了毽子走过去,小眼神儿直往赫连景身后瞄,“哥哥呢?”
程五郎说:“小景儿也是你哥哥。”
小四宝一脸抗拒,随即委屈巴巴道:“不是哥哥。”
“怎么不是哥哥了?”林水瑶走出来,笑着捏捏他的包子脸,“小景儿跟三宝是好兄弟,你管三宝叫哥哥,那管小景儿叫什么?”
小四宝歪着脑袋想了想,半晌才嘟着小嘴回:“哥哥~”
“这才对嘛!”林水瑶奖励他一个亲亲,又让他去把自己好吃的好玩儿的拿出来给哥哥吃给哥哥玩儿。
小四宝仰着脑袋打量了赫连景好半天,这才撒丫子跑回房间,不多会儿把他的零嘴和玩具搬了一大堆出来,还顺手拖了张垫子垫上,他一个鸭子坐先坐上去,又让赫连景来陪他玩儿。
那一声奶气未脱的“哥哥”,听得赫连景心里一软,他缓缓走过去跪坐在垫子上。
小四宝伸手从油纸包里面捏出一颗松子糖送到他嘴边,“呐~哥哥吃糖。”Χiυmъ.cοΜ
赫连景张口,松子糖被小四宝送到他嘴里,一股清甜自舌尖蔓延开。
“小四宝,以后要对哥哥好,听到没?”林水瑶在旁边笑着叮嘱。
小家伙的适应能力很强,不过一刻钟的时间,先前的隔阂全不见了,哥哥长哥哥短地叫着。
程五郎留意到,赫连景面上的拘谨因为小四宝在一点点消散,神情变得柔和。
他弯了弯唇角,与林水瑶一块儿进了厅屋。
程婆子先前听到热闹声,往窗外瞄了一眼,大概猜到了什么情况。
见五郎小两口进来,她低声问:“那孩子,就是大郎家的亲生儿子?”
程五郎颔首。
程婆子以前在宣宁县就见过赫连景,她知道这孩子优秀,但在她心里,自家的三宝更优秀。
可谁能想到,两个孩子竟然在八年前就被调换了,赫连景才是他们家的亲孙子。
程婆子心里还惦记着三宝,又怕赫连景不适应,见着她会膈应,刚才都没敢出去。
“娘,我就不强迫他进来给您行礼了,让小景儿慢慢适应吧。”程五郎坐下来。
程婆子有些担心,“他以前在宫里过的是锦衣玉食的日子,突然来了咱家,会不会接受不了?要不你一会儿问问他,屋子里还缺啥少啥,咱能添的,尽量给添上,别让孩子心里堵。”
程五郎点头应声。
林水瑶在他旁边坐了,顺嘴问,“相公,给大哥写信了吗?”
大郎毕竟是小景儿的生父,如今小景儿回来认祖归宗了,大郎不能不在场。
“没来得及。”程五郎说:“我待会儿写。”
林水瑶想了下,“你顺便让他把镇上的铺子给关了呗?或者转给姐夫也行,爹都一把年纪了,该是享清福的时候,不能再没日没夜地操劳了,让大哥到时候把爹一块儿给带来。”
程婆子愣了一下,“我还合计着过些日子就回去呢,怎么,你们还想把老头子也接来?”
林水瑶好笑,“娘,您来都来了,还回去干嘛呀?”
程婆子满面愁容,“家里牛羊牲口还有那么多田,你二哥二嫂哪能操心得过来。”
“这些都是小事儿。”林水瑶走过来,给婆婆捏了捏肩,“牛羊家禽,他们能养则养,不能养,该杀杀,该卖卖。田里的活儿更简单了,实在忙不过来,雇长工呗,只要工钱合理,就不愁没人给他们家干活儿。
爹娘已经辛苦大半辈子了,如今相公和四哥都考上了进士,要还让你们下田劳作,那我们成什么了?”
这话听着就让人舒坦,程婆子哎了一声,“那你要这么说的话,我还真就不回去了,在这儿还能帮你们带带孩子。”
“本来也没打算让您回去。”林水瑶用下巴指了指窗外,“您之前说闲不住,相公把花圃都给腾出来了,您以后想种点儿啥就种点儿啥,只一点,不能再提回青州了。”
赫连景陪小四宝玩了一会儿就自己走了进来。
对着程五郎喊了声,“小叔叔。”
又望向林水瑶,“小婶婶。”
最后将目光落在程婆子身上。
程五郎说:“这是你奶奶。”
赫连景双膝一曲跪下去,给程婆子磕了三个响头,“孙儿给奶奶请安。”
这一声“奶奶”,听得程婆子那叫一个心酸,忙起身走过去将他扶起来,“好孩子,快别跪了,起来坐。”
赫连景在一旁的圈椅上坐了。
孙子刚回来,程婆子不敢提他亲生爹娘,怕惹他伤心,只温声道:“听你小叔叔说,你今儿刚入京,一路上都累坏了吧?奶奶让下人给你烧桶水泡个热水澡,你回房好好睡上一觉。”
从来没有这么多人真心实意地关心过他,赫连景心中划过一丝暖流,点点头,“谢谢奶奶。”
——
小景儿刚回来没几天,林水瑶合计着去外面买点儿轻薄布料给他做两身衣裳,又考虑到黎薇最近心情不佳,索性去朱府喊上她,就当是出去散散心。
黎薇怀了身子,最近老犯困,不过林水瑶一喊,她还是出来了。
俩人坐着马车去的街市,下来后,林水瑶怕她磕着碰着,一路上紧紧攥着她的手。
黎薇一面走一面抱怨,说怀孕真的太辛苦了,也不知道当初林水瑶肚子里揣着两个是怎么挺过来的。
林水瑶听笑了,“十个月其实也没那么长,咬咬牙就挺过来了。”
俩人正说着话,忽然听到身后传来一声娇嫩的嗓音,“郡主?”
黎薇回头,看清楚马车上下来的粉色身影,小脸顿时一僵。
林水瑶也在看到对方与沈莺莺过分相似的容貌时愣了愣,轻声问:“薇薇,她是谁呀?”
黎薇捏着帕子的手用力攥紧,好久才从齿缝间挤出一句话来,“京兆尹家的嫡次女姜梨,也是我小舅舅亲自选中的皇后。” 蓝星,夏国。
肿瘤科病房,弥漫着医院独有的消毒水味道。病房是单人间,设施俱全,温馨舒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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可对于孑然一身的路遥来讲,却是无人问津的等死之地。
他是癌症晚期,靠着意志力撑到现在,但也只是多受几天罪罢了。
此刻,路遥躺在病床上,怔怔望着床头柜上的水杯,想喝口水。
可他拼尽全力却无法让身体离开病床。剧痛和衰弱,让这原本无比简单的事情成了奢望。
这时,一道幸灾乐祸的声音响起:“表哥~你真是狼狈呢。连喝口水都得指望别人施舍。”
一位英俊的年轻男子悠闲坐在病床前,翘着二郎腿,眼睛笑成一道缝。
“你求求我,我给你喝口水如何?”
路遥面无表情,一言不发。自从失去了自理能力,一帮亲戚的嘴脸已经见多了,不差这一个。
男子起身,将水杯拿在手里递过来,“表哥别生气,我开玩笑的,你对我这么好,喂你口水还是能办到的。”
说完话,他将水杯里的水,缓缓倒在路遥苍白消瘦的脸上。
被呛到,路遥无力的咳嗽几声,好在少量的水流过嗓子,让他有了几丝说话的力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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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张鑫,为什么?我从未得罪过你。你去星盟国留学,还是我资助的!”
张鑫将水杯放下,不紧不慢的说:“谁让你这么古板呢,只是运点感冒药罢了,又不犯法,你非得千方百计的拦着。”
路遥脸上闪过一丝了然之色,道:“张鑫你这垃圾,狗改不了吃屎。将感冒药运到国外提炼毒品……咳咳……”
张鑫理了下领带,笑道:“你别血口喷人啊,我可是国际知名企业家。这次回国,‘省招商引资局’还打电话欢迎我呢~”
路遥叹了口气,现在的自己什么都做不了,索性闭上眼睛不再说话,安静等待死亡的到来。
但张鑫却不想让眼前饱受病痛折磨、即将离世的表兄走好。他附身靠近,悄悄说道:琇書蛧
“表哥啊~其实呢,我这次回国主要就是见你一面,告诉你一声——你的癌,是我弄出来的~”
路遥陡然挣开眼,“你说什么!”
张鑫笑眯眯的掏出个铅盒打开,里面是件古怪的三角形饰物,仅有巴掌大小,中间是只眼睛似的图案,一看就很有年代感。
“眼熟吧?这是我亲手送你的,货真价实的古董。我在里面掺了点放射性物质,长期接触就会变成你现在这副鬼样子。”
路遥马上认出来,这是自己很喜欢的一件古物,天天摆在书桌上,时不时的把玩,没想到却是要人命的东西!
他伸出枯枝似的手臂,死死的抓住眼前人的胳膊!“你……”
“别激动~表哥,我西装很贵的。”张鑫轻松拿掉路遥的手,小心的捏起铅盒,将放射性饰物塞进他怀里。
“我赶飞机,得先走一步。你好好留着这个当做纪念吧,有机会再去你的坟头蹦迪~”
说完话,张鑫从容起身离开。临走前,还回头俏皮的眨眨眼。他原本就男生女相,此时的神态动作居然有些娇媚。
保镖很有眼力劲,赶紧打开病房门。同时用无线耳麦联络同事,提前发动汽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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路遥只能无力的瘫在床上,浑身皆是钻心剜骨般的剧痛,还有无穷悔恨、不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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但很快,剧痛渐渐消失,只剩麻木,路遥隐约听到过世的双亲在喊他。
就在路遥的身体越来越飘,即将失去意识时,胸口突然阵阵发烫,将他惊醒。
从怀中摸出那三角形饰物,发现这玩意变得滚烫无比,还在缓缓发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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