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次在边城神游之后,李僵大概就知道自己到底能走多远,从县太爷府衙到红楼院的距离,刚好便是从此处去到王虎营帐的距离。
李僵走入营中,这一次,他是以神游的状态。
这一次,黑虎军里的士兵们,不会再向他跪下行礼。
原地休整的将领们,不必为了向他行礼,拖着疲惫的身子起身。
这是一种特殊的感觉。
真正的作为一名普通人,准确来说,是站在一个平等的姿态,去和这些士兵平视的感觉。
李僵很享受这种感觉。
他并不喜欢自己走到哪,都有人向自己行礼。
于是——
这一段路程,他走得格外地慢。
他驻足停在一名守在入口处的年轻士兵前,近距离地看着他。
风雪将这名士兵的脸庞吹刮得格外粗糙,破皮的嘴角隐隐渗出了几丝血迹,可他那明亮的双眼中,却依旧饱含信仰,仿佛随时做好了准备,为这个幸福的唐国牺牲,为自己守护的这片大地牺牲,为自己身后的那些远在天边的家人而牺牲。
寒风中,他身形挺拔。
握着方天画戟的双手冻得发紫。
耳畔处的冻疮,鲜红如血。
冷风吹拂着红巾,好像在诉说着什么。
站在他面前,李僵看了很久很久。
于清白静静地呆在一旁,看着他看着士兵的模样,长叹了一口气,说道。
“这个世界,本就是不公平的。”
“人生来的命运,从一开始便是不平等的。”
“有人高谈阔论天下,享受着人间的美好。”
“有人为了几两银子奔波于黑暗,见识着世间炎凉。”m.χIùmЬ.CǒM
“圣人总说,每个人都要学会接受自己的平凡与不平凡,却总是没把这道理,告诉给那些连书都没读过的百姓,好听的话,都是说给能听到的人听的,听不到的人,谁又会理睬。”
“这是人世间的道理,一个残酷,且无法改变的道理。”
通过一名士兵,去看这背后的人间,这也仅仅只是沧海一粟,冰山一角,你看他多痛苦,可他却还在煎熬着,只因为他心中的那一抹火光,足以照亮他心中的黑暗,只是可笑的是,他那执著的火光,在某一些人眼里,却是那样的一文不值!
你说,这公平吗?
李僵沉默不语,这个道理,他很早便清楚,自带着前世的记忆来到这个世界开始。
忽然,几名士兵朝着这处走来。
李僵认识他们,是军营里较为有名头的兵痞子,一个张三,一个李四,一个牛二,一个王八。
四人端着饭,走到这名士兵面前。
张三手里还多带了一份,显然是多给这名叫做小六子的士兵带的。
临近中午,正是休息的时刻。
五人席地而坐,靠着茅草堆,各自开始干起饭来。
他们吃饭的速度极快,只是三两口,就将一大盆饭加几块碎肉吞进肚子里。
而吃完饭,自然也免不了的就是唠唠家长里短。
小六子将嘴角起的一块死皮扒开,挣扎着,丢进嘴里,嚼了几下,吞下去。
鲜血从嘴角的伤口流出来,只有几丝。
他吮吸着,脸上没有半点疼痛的样子,似乎对此早已习以为常了一般。
“前些日子,长安那边来了信,家里说是老母亲的腿得了风寒,下不了地,我在想,要不要跟将军说明,放我回家去。”
小六子低下头,从茅草堆里拔出一根茅草夹在嘴角,双手枕着脑袋,躺在后边。
身旁的四人一听,表情也都难看起来。
他们纷纷长叹一口气。
张三:“我也是,我那彪妻一个人带着四个孩子,又要下地干活,又要谋生,闲暇时刻,还得缝补些衣物赚些辛苦钱,前些日子也给我写了封信,说是老大八岁了,已有了干活的力气,想着跟我商量,把老大送往老东街的酒馆里当学徒。”
“我说,这正是上学的年纪,不去念书,去赚钱,将来岂不是断了他的好前程,可她说,家里已没了多余的钱供他,去当学徒,酒馆还能担负他的饭,保他衣食无忧,要是遇见了老师傅,说不定学些手艺,将来也有个好出路。”
“这年头啊,读书,若是读不到天去,又能有多少出息,她说着,写着,那字迹,歪歪斜斜,整面写着四字——活不下去。”
“我也想回去啊,可是······我要是回去了,咱们这帮子兄弟拼了命在这黑虎军呆了十几年的辛苦,不都白费了?”
“我还等着当上大将军,回去光宗耀祖呢!”
李四苦笑一声:“你们都想回去,我就不想,唉,回去,也就那破房子一个人,你们还有亲人,我打自参军那一日,家里的老爹老娘就都被燕国的狗崽子杀了。”
“要是你们真想回去,你们就走吧!兄弟们我背着你们的刀上战场,一刀一个,给你们算人头,到时分了钱,若我还能活着,就给你们一一送回去。”
牛二摇摇头:“一人三把刀,够呛,分我一把。”
“还有我!”王八举举手,一脸憨笑,却真诚,他是认真的。
说着说着,几人的眼角都蒙上了泪水。
似是心有灵犀般,都不再讲了。
有的人留在这,是为了仇。
有的人留在这,是为了情。
有的人留在这,他也不知道为什么留在这,只是觉得,这帮子兄弟好,留在这,有个念想,有个方向,有个能让自己在这世间活着觉着存在感的理由。
不管怎么说,他们忍受了多年的痛苦,终究是选择了留着。
所以啊······
“我便不能再辜负他们。”李僵攥紧拳头。
他不再看。
心里,却是将这幅画面记住。
他看向前头的于清白:“师傅,这次对燕国的一战,有把握吗?”
于清白:“没有!”
李僵愣住:“没有把握,也要战?”
于清白笑了笑:“你还记得你那日在那道符阵下说的话了?”
李僵回忆起,突然坚定:“知道了!”
于清白微微点头,背着手,向前走,说道:“这人世间啊,万物皆有道,可人之所以能与天而斗,难得可贵的,便是一种勇气!”
“明知不可为而为之,这便是——大勇!”
“守不住,也要守!”
“打不过,也要打!”
“别问那么多为什么。”
“顺心而为!”
“顺势而动!”
“顺己道而行!”
“这一战,必须打,因为——”
“我们退无可退!”
李僵迈出步子,跟上去,负手而行,接着话说道。
“退无可退!”
“那便——负重前行!”
于清白:“徒儿,累吗?”
李僵:“不累。”
于清白:“还能走多远?”
李僵目光锐利且坚定:“能走多远,走多远,走到满身荆棘穿刺而过,走到双膝被磨平,走到日落月明,走到——我能走到的尽头!” 蓝星,夏国。
肿瘤科病房,弥漫着医院独有的消毒水味道。病房是单人间,设施俱全,温馨舒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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可对于孑然一身的路遥来讲,却是无人问津的等死之地。
他是癌症晚期,靠着意志力撑到现在,但也只是多受几天罪罢了。
此刻,路遥躺在病床上,怔怔望着床头柜上的水杯,想喝口水。
可他拼尽全力却无法让身体离开病床。剧痛和衰弱,让这原本无比简单的事情成了奢望。
这时,一道幸灾乐祸的声音响起:“表哥~你真是狼狈呢。连喝口水都得指望别人施舍。”
一位英俊的年轻男子悠闲坐在病床前,翘着二郎腿,眼睛笑成一道缝。
“你求求我,我给你喝口水如何?”
路遥面无表情,一言不发。自从失去了自理能力,一帮亲戚的嘴脸已经见多了,不差这一个。
男子起身,将水杯拿在手里递过来,“表哥别生气,我开玩笑的,你对我这么好,喂你口水还是能办到的。”
说完话,他将水杯里的水,缓缓倒在路遥苍白消瘦的脸上。
被呛到,路遥无力的咳嗽几声,好在少量的水流过嗓子,让他有了几丝说话的力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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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张鑫,为什么?我从未得罪过你。你去星盟国留学,还是我资助的!”
张鑫将水杯放下,不紧不慢的说:“谁让你这么古板呢,只是运点感冒药罢了,又不犯法,你非得千方百计的拦着。”
路遥脸上闪过一丝了然之色,道:“张鑫你这垃圾,狗改不了吃屎。将感冒药运到国外提炼毒品……咳咳……”
张鑫理了下领带,笑道:“你别血口喷人啊,我可是国际知名企业家。这次回国,‘省招商引资局’还打电话欢迎我呢~”
路遥叹了口气,现在的自己什么都做不了,索性闭上眼睛不再说话,安静等待死亡的到来。
但张鑫却不想让眼前饱受病痛折磨、即将离世的表兄走好。他附身靠近,悄悄说道:琇書蛧
“表哥啊~其实呢,我这次回国主要就是见你一面,告诉你一声——你的癌,是我弄出来的~”
路遥陡然挣开眼,“你说什么!”
张鑫笑眯眯的掏出个铅盒打开,里面是件古怪的三角形饰物,仅有巴掌大小,中间是只眼睛似的图案,一看就很有年代感。
“眼熟吧?这是我亲手送你的,货真价实的古董。我在里面掺了点放射性物质,长期接触就会变成你现在这副鬼样子。”
路遥马上认出来,这是自己很喜欢的一件古物,天天摆在书桌上,时不时的把玩,没想到却是要人命的东西!
他伸出枯枝似的手臂,死死的抓住眼前人的胳膊!“你……”
“别激动~表哥,我西装很贵的。”张鑫轻松拿掉路遥的手,小心的捏起铅盒,将放射性饰物塞进他怀里。
“我赶飞机,得先走一步。你好好留着这个当做纪念吧,有机会再去你的坟头蹦迪~”
说完话,张鑫从容起身离开。临走前,还回头俏皮的眨眨眼。他原本就男生女相,此时的神态动作居然有些娇媚。
保镖很有眼力劲,赶紧打开病房门。同时用无线耳麦联络同事,提前发动汽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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路遥只能无力的瘫在床上,浑身皆是钻心剜骨般的剧痛,还有无穷悔恨、不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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但很快,剧痛渐渐消失,只剩麻木,路遥隐约听到过世的双亲在喊他。
就在路遥的身体越来越飘,即将失去意识时,胸口突然阵阵发烫,将他惊醒。
从怀中摸出那三角形饰物,发现这玩意变得滚烫无比,还在缓缓发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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