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日我算是彻底知道了。”
“知道了他们这些年找孩子的艰难。”
“还有你……”
她说话时没有看他,只微微低着头。
车厢内的灯火扣着防风的白绡罩子,灯芯许久未剪过。
因此不甚明亮。
这让她的侧颜看上去更加模糊,叫人分辨不出她此刻的心情。
凌新月顿了顿,像是终于存储够了继续说下去的情绪。
她扭头看向李瀚泽,与他四目相对。
“还有你,我知道了你这些年不能跟他们相认的理由。”
李瀚泽没有说话,只是静静看着她,等她说完。
凌新月接着道,“我从没想过,四个孩子竟都是那样的身世。”
“说是惊心动魄也不为过。”
“若是没有你护着他们,只怕……”
李瀚泽说,“张铭和张智的父亲都是西北军中的将士。”
“是我失察,落入旁人的圈套,才致使西北军巨变。”
“不只是他们的父亲,还有他们的母亲、以及其他亲人。”
“都是在那场乱事中失去了性命,”
“原是我对不起这些人。”
“除了尽力保住他们的子嗣,我也做不出什么弥补了。”
凌新月却有不一样的看法。
“依我看,这不能全都怪你。”
“自古权势斗争,强者较量,动辄便是伏尸百万、流血漂橹。”
“当年你是皇帝亲封的战王。”
“又是亲手建立并且执掌西北军的大将军。”
“执掌军权,少年英雄,多么的炙手可热?”
说到这儿,她转向李瀚泽,笑容恣意洒脱。
“就算你不想,但你身在这个位置,就会有人跟你争,更你抢。”
“岂能由得了你拒绝?”
李瀚泽怔怔望着她,心底忽然传来一声破冰的声音。
那声音微乎其微,但却令他整个人都震动了。
长久以来,他每每梦回西北,梦中无不撕心裂肺。
从梦中醒来后,也总是久久沉浸在自责悔恨当中,无法自拔。
他并没有将这些心事告诉任何人。
包括身边最亲近的那几位。
但此刻,眼前的这个女子,却用那般轻描淡写地语气告诉他:
这不能全都怪你。
李瀚泽心中一瞬间五味杂陈,他望着她。
像是透过她望着曾经的自己。
又像是仅仅望着她这个人而已。
凌新月却没看见李瀚泽眼中的光芒。www.xiumb.com
她偏着头,拧眉思忖道,“我仔细想过了。”
“如果我是你,在你当时尚且难以自保的处境下。”
“我恐怕不会做的比你更高尚。”
李瀚泽微笑颔首,“嗯,难道你愿意这般跟我说话。”
凌新月横了他一眼,“我还没说完,急什么?”
她清了下嗓子,“但你当初救了我这具身体。”
李瀚泽皱眉,这个说法,怎么听起来那么别扭呢?
凌新月不管他怎么想,接着说,“四舍五入,勉强算你救了我一次。”
“然后京兆府针对我的事,你又帮了我一次。”
“我跟孩子们从明水县到京城,沿途你也派人保护了。”
“哦,虽然没什么必要就是了。”
对这些事,她心中其实一直都有本账。
算过账,她认真道,“我从来不喜欢欠着人的。”
“所以,我也都找机会分次还给你了。”
李瀚泽忽然想到了什么,脱口道,
“把普小雅等人放在战王府门外的,是你!”
思路一旦打开,他立刻便联想到了更多。
“还有,迪力赫行贿官员的账本,也是你送去刑部的?”
早该想到,他早该想到的。
除了她,还有什么人抓了犯人,不送去京兆府。
而是趁着无人看见,特意丢在战王府门口?
还有荒山铜矿的事,是她给他了石头样本,提示他去查。
周启哲能以最快速度擒获迪力赫,也多亏她的帮忙……
李瀚泽历数这些事件,越发感到汗颜。
他暗自决定要好好护着她和孩子们。
可结果却是她帮他更多。
既然已经决定摊开说了,凌新月便没有否认。
她昂着脖子说,“如此咱们算是两清了。”
“所以,在对待你从前如何利用我,还欺骗我这些事上。”
“我的态度是,理解,但我也没打算这么轻易原谅你。”
“这个你没什么意见吧?”
李瀚泽苦笑,“你都把这笔账算得如此清晰了。”
“我还能有什么话可说?”
凌新月端正坐姿,郑重道,“既然话都说清楚了。”
“从今往后,保护我家那四只崽,你我正式结成同盟?”
李瀚泽思绪还停留在凌新月给他算账上面。
完全没料到接下来会变成结盟邀请。
他磕巴了一下,故作镇定道,“好,你我今日起结成同盟。”
这一刻,事事习惯于掌控一切的战王殿下突然意识到,
他竟然不知不觉被一个女子带着节奏走。
这是他过去怎么也不会相信的事。
李瀚泽定了定神,决心要把主动权稍微拉回来一些。
他说,“我与秦家之间的事,你也知晓一些。”
“这些年秦家在西北培植势力。”
“并且一直没有停止过对原西北军将士的暗中清剿。”
凌新月蹙眉,“杀人灭口?”
“嗯。”李瀚泽说,“所以,铭儿、智儿的身世,一定不能被更多人知晓。”
“还有意儿,要让皇帝承认自己错了,给谢家平反。”
“在我看来,几乎是不可能的事。”
凌新月默了默,决然道,“这个你放心,我心里有数。”
“不仅这三个,还有禾儿。”
“他们四个的身世都不能泄露。”
李瀚泽与凌新月面面相对,都知对方是同样的意思。
四个孩子,哪怕有一个身世泄露出去。
就会引起有心人对其他孩子身世的怀疑。
绝不能冒这个险。
回程的马车上,两人商量了之后的安排。
并且约定了,无论谁那边有了新变化,都要及时告知对方。
消息互通有无。
李瀚泽说,“我知你辛苦。”
“还得因我,还孩子们殚精竭虑、苦心筹谋。”
“不过请你相信我,这让的日子,不会太久了。”
凌新月与李瀚泽相识这段日子以来。
也隐约料到他暗中必定是在筹谋某件大事。 蓝星,夏国。
肿瘤科病房,弥漫着医院独有的消毒水味道。病房是单人间,设施俱全,温馨舒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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可对于孑然一身的路遥来讲,却是无人问津的等死之地。
他是癌症晚期,靠着意志力撑到现在,但也只是多受几天罪罢了。
此刻,路遥躺在病床上,怔怔望着床头柜上的水杯,想喝口水。
可他拼尽全力却无法让身体离开病床。剧痛和衰弱,让这原本无比简单的事情成了奢望。
这时,一道幸灾乐祸的声音响起:“表哥~你真是狼狈呢。连喝口水都得指望别人施舍。”
一位英俊的年轻男子悠闲坐在病床前,翘着二郎腿,眼睛笑成一道缝。
“你求求我,我给你喝口水如何?”
路遥面无表情,一言不发。自从失去了自理能力,一帮亲戚的嘴脸已经见多了,不差这一个。
男子起身,将水杯拿在手里递过来,“表哥别生气,我开玩笑的,你对我这么好,喂你口水还是能办到的。”
说完话,他将水杯里的水,缓缓倒在路遥苍白消瘦的脸上。
被呛到,路遥无力的咳嗽几声,好在少量的水流过嗓子,让他有了几丝说话的力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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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张鑫,为什么?我从未得罪过你。你去星盟国留学,还是我资助的!”
张鑫将水杯放下,不紧不慢的说:“谁让你这么古板呢,只是运点感冒药罢了,又不犯法,你非得千方百计的拦着。”
路遥脸上闪过一丝了然之色,道:“张鑫你这垃圾,狗改不了吃屎。将感冒药运到国外提炼毒品……咳咳……”
张鑫理了下领带,笑道:“你别血口喷人啊,我可是国际知名企业家。这次回国,‘省招商引资局’还打电话欢迎我呢~”
路遥叹了口气,现在的自己什么都做不了,索性闭上眼睛不再说话,安静等待死亡的到来。
但张鑫却不想让眼前饱受病痛折磨、即将离世的表兄走好。他附身靠近,悄悄说道:琇書蛧
“表哥啊~其实呢,我这次回国主要就是见你一面,告诉你一声——你的癌,是我弄出来的~”
路遥陡然挣开眼,“你说什么!”
张鑫笑眯眯的掏出个铅盒打开,里面是件古怪的三角形饰物,仅有巴掌大小,中间是只眼睛似的图案,一看就很有年代感。
“眼熟吧?这是我亲手送你的,货真价实的古董。我在里面掺了点放射性物质,长期接触就会变成你现在这副鬼样子。”
路遥马上认出来,这是自己很喜欢的一件古物,天天摆在书桌上,时不时的把玩,没想到却是要人命的东西!
他伸出枯枝似的手臂,死死的抓住眼前人的胳膊!“你……”
“别激动~表哥,我西装很贵的。”张鑫轻松拿掉路遥的手,小心的捏起铅盒,将放射性饰物塞进他怀里。
“我赶飞机,得先走一步。你好好留着这个当做纪念吧,有机会再去你的坟头蹦迪~”
说完话,张鑫从容起身离开。临走前,还回头俏皮的眨眨眼。他原本就男生女相,此时的神态动作居然有些娇媚。
保镖很有眼力劲,赶紧打开病房门。同时用无线耳麦联络同事,提前发动汽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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路遥只能无力的瘫在床上,浑身皆是钻心剜骨般的剧痛,还有无穷悔恨、不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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但很快,剧痛渐渐消失,只剩麻木,路遥隐约听到过世的双亲在喊他。
就在路遥的身体越来越飘,即将失去意识时,胸口突然阵阵发烫,将他惊醒。
从怀中摸出那三角形饰物,发现这玩意变得滚烫无比,还在缓缓发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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