因着先帝升天,国孝一年,吉日得推到一年后。
他这一趟,既是商定吉日,也是顺便捎去聘礼。
走时,聘礼装满了八辆船。
按理来说,下聘定吉这等事,新郎官的兄弟们义不容辞理应作陪,以示重视。
只是江昀律作为天子老师,来去自是不便。
而今又起战事,江昀杰身为兵部左侍郎,代掌兵部大半职务,自然也不好请大半月的长假。
于是,江昀翰也算亲力亲为,端的十分重视,好在姚家也不是外人,不会计较这些细枝末节。
“到底是委屈婉娴了。”
江夫人坐在矮榻上,一边低头整理棉布和小衣,一边叹了一声。
江幸玖知道母亲说什么,姚婉娴等江昀翰,好容易定了吉日,又要因着国孝推后,到底是嫡亲的外甥女,母亲自然偏爱几分。
她看了眼那几件江夫人亲手缝制的小衣,清柔笑语。
“嫁到江家来,婆母是母亲,怎么会委屈?婉娴的后福大着呢。”
说着,拿起一件小衣比划了比划,“这个年月,谁不委屈?平笙去了北关,我不委屈的吗?国孝也是天命,因此受累的善男信女多了去呢,婉娴那样知书达礼秀外慧中,才不会因此觉得委屈。”
“倒是大嫂,我听说她这胎怀的辛苦,这两月都躺在榻上,江家的福气呀,都压在她的辛苦上咯。”
江夫人听的回过味儿来,不由搁下手里的东西,回眸笑瞪她一眼。
“阴阳怪气的,内涵谁呢?她替江家,替大郎绵延子嗣,我自然是记她好的,你放心,即便是婉娴过了门,她也是有三个嫡孙撑腰的,我不能偏心了去。”
江幸玖笑得揶揄,心道,说是不偏心,偏心这事儿,若是人能控制,还能称为‘偏’吗?
徐氏这胎头先几个月倒是瞧不出什么,等过了五个月,请平安脉的府医明里暗里提点江昀律,请个太医入府来看看。
江昀律以为是孩子不好,提心吊胆亲自去请,结果一场虚惊,竟是把出了双脉。
双生子,罕见难遇,是天大的福气,江府上上下下自是普天同庆,江夫人美的特地跑了趟定安寺去,替徐氏求平安符,徐氏自是受宠若惊。
到了六个月,她的肚子就像是吹了气般,肉眼可见的越来越圆润。
不到八个月,大的就像是要临盆,连站着都费力。
她本是习武之人,身底子自然硬朗些,身手也该灵敏,谁知有一日在屋里溜达,还被桌沿顶了肚子。
江夫人担心的不得了,催着人请了太医来看诊。
太医说,双生子多见早产,需得谨慎,最好是卧榻养胎,尽量静养,然后便顺其自然吧。
想起徐氏那骇人的大肚子,江幸玖不自觉扶了扶腰,感慨叹息。m.χIùmЬ.CǒM
“也就是大嫂,真能忍下,还挺到最后,换了我,可是没这韧性。”
江夫人闻言只觉好笑,叮嘱杜嬷嬷将东西拿好,起身往外走。
“不过是事没瘫在你身上罢了,女人啊,为母则刚,为了孩子,什么都能忍得。”
说完,她又看向挽住她臂弯的江幸玖,抿嘴笑。
“也怪我,打小给你养的太娇气,你也别想那双生子了,把肚子里这一个安安稳稳生下来,就阿弥陀佛了。”
江夫人笑完还摇了摇头,脑子里像是已经预料到,江幸玖临盆时,哭天抹泪的模样了。
江幸玖鼓着腮没吭声,母女俩相携去了江昀律的院子。
越是近了临盆之时,徐氏身边越是离不开人。
因着啟帝年幼,而今又是国孝之年,北关还起了战事,这一年无论是皇城里还是世家官邸,都无心举办宴席。
这份沉静的氛围里,长公主抓啟帝的课业抓的十分紧,江昀律这位帝师的任务便格外重,自是没空每日陪着妻子。
江幸玖便每日都要陪着江夫人去看望她,有时一呆便是大半日,唯恐她突然发作,府里人都要着慌。
这日傍晚,江昀律回府,进屋瞧见母亲和妹妹都在,一脸的习以为常。
他净了手更衣过,从耳房回来,先温声关怀了一番妻子,继而在一旁落座。
江夫人日常询问他,“今日也没有北关的战报吗?”
江昀律捧着茶盏摇了摇头,杯沿捧到唇边顿了顿,掀眼看向江夫人。
“倒是芳华长公主,今日考问圣上课业,顺口与儿子提了一嘴,听话里话外,是想替三郎保媒。”
这可是江夫人心头的大事,她顿时来了兴致。
“哪家的千金?能得长公主保媒,当是金尊玉贵的出身。”
江昀律无声失笑,“出身嘛,不提也罢,我只怕是说出来,母亲也不乐意,故而装傻充愣撇过去了。”
江夫人蹙眉,“谁呀?”
“海云郡主。”
他言简意赅,江夫人眨了眨眼,随即哑了声儿,话都不想接了,径直站起身来。
“成了,你陪着你媳妇儿吧,我和阿玖先回了。”
回四海院的路上,江夫人还蹙着眉一脸郁闷,小声嘀咕:
“帝都城这么大,多少青年才俊,怎么就盯上你三哥了?这讨债鬼,也没瞧他平日里多出头,还这么招眼。”
江幸玖一手扶腰,眉眼浅弯,“母亲不乐意就算了,大哥不也说撇过去了吗?不必放在心上。”
说起这位海云郡主,出身倒真算得上是金尊玉贵,可惜处境尴尬,于这些世家大族来说,若是娶回家,只是尊散发着金光的佛,这光,还只刺眼,却普渡不了族人,也带不来什么福瑞。
太后膝下养大的,珣王算一个,另一个就是海云郡主。
先帝当年九龙夺嫡,应亲王出了大力,因在明争暗斗中受了重创,先帝登基的第二年,应亲王便病逝了。
先帝与应亲王兄弟情义深厚,痛心疾首又无可奈何,只得照顾好应亲王的遗孤,也就是海云郡主。
这些年,这位郡主在皇城里安享荣华,贵比公主,不说多得势,至少见到她的人都是毕恭毕敬不敢冒犯。
就连当初与大楚联姻,先帝都因着对应亲王的感念,不好意思让她去,还费尽周折在皇亲国戚中筛了一波又一波。
如今先帝也去了,珣王不得势,太后又老态龙钟,海云郡主的处境便格外尴尬。
她若是能在宫中安享晚年,倒也是平乐一生,可惜女儿大了总是要出嫁的。
她除了身份和郡主之尊,旁的什么都没有。
娶她,除了好听的名头,和一笔来自皇家不算薄弱的嫁妆,其他的没有任何大益处,对于看重权势族力的世家大族来说,其实如同鸡肋一般。
说难听些,可能连鸡肋都谈不上。
这事儿在江家提了一嘴,也便算是过去了,谁也没放在心上。 蓝星,夏国。
肿瘤科病房,弥漫着医院独有的消毒水味道。病房是单人间,设施俱全,温馨舒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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可对于孑然一身的路遥来讲,却是无人问津的等死之地。
他是癌症晚期,靠着意志力撑到现在,但也只是多受几天罪罢了。
此刻,路遥躺在病床上,怔怔望着床头柜上的水杯,想喝口水。
可他拼尽全力却无法让身体离开病床。剧痛和衰弱,让这原本无比简单的事情成了奢望。
这时,一道幸灾乐祸的声音响起:“表哥~你真是狼狈呢。连喝口水都得指望别人施舍。”
一位英俊的年轻男子悠闲坐在病床前,翘着二郎腿,眼睛笑成一道缝。
“你求求我,我给你喝口水如何?”
路遥面无表情,一言不发。自从失去了自理能力,一帮亲戚的嘴脸已经见多了,不差这一个。
男子起身,将水杯拿在手里递过来,“表哥别生气,我开玩笑的,你对我这么好,喂你口水还是能办到的。”
说完话,他将水杯里的水,缓缓倒在路遥苍白消瘦的脸上。
被呛到,路遥无力的咳嗽几声,好在少量的水流过嗓子,让他有了几丝说话的力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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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张鑫,为什么?我从未得罪过你。你去星盟国留学,还是我资助的!”
张鑫将水杯放下,不紧不慢的说:“谁让你这么古板呢,只是运点感冒药罢了,又不犯法,你非得千方百计的拦着。”
路遥脸上闪过一丝了然之色,道:“张鑫你这垃圾,狗改不了吃屎。将感冒药运到国外提炼毒品……咳咳……”
张鑫理了下领带,笑道:“你别血口喷人啊,我可是国际知名企业家。这次回国,‘省招商引资局’还打电话欢迎我呢~”
路遥叹了口气,现在的自己什么都做不了,索性闭上眼睛不再说话,安静等待死亡的到来。
但张鑫却不想让眼前饱受病痛折磨、即将离世的表兄走好。他附身靠近,悄悄说道:琇書蛧
“表哥啊~其实呢,我这次回国主要就是见你一面,告诉你一声——你的癌,是我弄出来的~”
路遥陡然挣开眼,“你说什么!”
张鑫笑眯眯的掏出个铅盒打开,里面是件古怪的三角形饰物,仅有巴掌大小,中间是只眼睛似的图案,一看就很有年代感。
“眼熟吧?这是我亲手送你的,货真价实的古董。我在里面掺了点放射性物质,长期接触就会变成你现在这副鬼样子。”
路遥马上认出来,这是自己很喜欢的一件古物,天天摆在书桌上,时不时的把玩,没想到却是要人命的东西!
他伸出枯枝似的手臂,死死的抓住眼前人的胳膊!“你……”
“别激动~表哥,我西装很贵的。”张鑫轻松拿掉路遥的手,小心的捏起铅盒,将放射性饰物塞进他怀里。
“我赶飞机,得先走一步。你好好留着这个当做纪念吧,有机会再去你的坟头蹦迪~”
说完话,张鑫从容起身离开。临走前,还回头俏皮的眨眨眼。他原本就男生女相,此时的神态动作居然有些娇媚。
保镖很有眼力劲,赶紧打开病房门。同时用无线耳麦联络同事,提前发动汽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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路遥只能无力的瘫在床上,浑身皆是钻心剜骨般的剧痛,还有无穷悔恨、不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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但很快,剧痛渐渐消失,只剩麻木,路遥隐约听到过世的双亲在喊他。
就在路遥的身体越来越飘,即将失去意识时,胸口突然阵阵发烫,将他惊醒。
从怀中摸出那三角形饰物,发现这玩意变得滚烫无比,还在缓缓发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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